地理针位与导航针位
——兼论更路簿中的对针和回针
2021-10-22逄文昱
逄文昱
(大连海事大学 航海历史与文化研究中心,辽宁 大连 116026)
两宋之际罗盘应用于海船导航开辟了中国航海历史的新纪元,从此进入计量航海时代。航海罗盘是计量航海的基础,它的应用实现了全天候定向和方位细分,从而可以精确地指示航向。罗盘圆周上依次布设24个字,每个方位字中心线各代表1个方位,称为“单针”,如单卯针、单丙针;每两个方位字的中缝线又各代表1个方位,称为“缝针”,如甲卯针、丁未针。单针和缝针配合使用,基本可以满足导航的需要(见图1)。若要更为精确,则在两针之间加线。两地之间的相对位置关系,海道针经上称为“对坐”。这种“对坐”关系往往用罗盘上两个方向相对的针位合并记录,称为“对针”。海道针经上的针位,多为导航之用,可称为导航针位;亦有表示两地间的位置关系,可称为地理针位。
一、导航针位不完全代表地理针位
航海罗盘是从堪舆罗盘改造而来,堪舆罗盘的针位表示的是地理方位,即地理针位。航海罗盘应用之初,也只是用来判别地理方位。《萍洲可谈》记曰:“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注]朱彧:《萍洲可谈》卷二,上海:商务印书馆,1941年,第18页。《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记曰:“洋中不可住,维视星斗前迈,若晦冥则用指南浮针,以揆南北。”[注]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卷三十四,海道一,半洋焦,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120页。由于航海罗盘将传统的八维细分为48方位,以其表示两地位置关系则更为准确,如“丙洲屿,在(同安)县南四十里海中,以在丙方而名”[注]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九十九,福建五,同安县,五通岭,北京:中华书局,1955年,第4103页。。“丙”为航海罗盘的24个方位字之一,以360°圆周计,丙方为南偏东15°,即165°。丙洲屿即今厦门市同安区西柯镇政府驻地东南之丙洲岛,这里的“丙方”表示的是丙洲相对于同安的地理方位。当然,这一针位也可用于导航。
图1 罗盘方位图
随着航海经验的日益积累,火长们发现,使用地理针位在两地间导航,往往并不能准确抵达目的地。究其原因,海船由于受风力、风向和海流等因素的影响,实际航向与两地间地理方位往往存在偏差,这就要根据实际航行条件的变化而机动变换针位。导航针位并不完全代表地理方位,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证明。
其一,地理针位只能有一个,而导航针位可根据航行条件变化进行多种选择。如《筹海图编》载“福建使往日本针路”:
在针位的使用上,除了以客观航行条件为据外,火长还可以凭借娴熟的技艺进行更大胆的选择。同样是从福建驶往琉球,明万历间萧崇业、谢杰出使琉球时,船队以漳州人为火长,“盖漳人针法熟,专取单卯(90°)、甲卯(82.5°)、乙卯(97.5°)而行,亦并不闻艮寅等针”[注]谢杰:《虔台倭纂》上卷,倭利附倭针,载《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8年,第240页。,不经过小琉球、鸡笼屿、彭嘉山、钓鱼屿,而直取古米山到达琉球。从琉球返航福建时,船队也不按传统针路,“亦止用三针,曰单酉(270°)、庚酉(262.5°)、辛酉(277.5°)”[注]同②。。几乎是正东、正西航行。
再如南海更路簿中记载的万宁近海的大洲岛(大洲)和越南中部的广东群岛(外罗)之间的针路,苏德柳抄本《更路簿》记作“大洲与外罗丁未对,弍十一更”[注]周伟民、唐玲玲:《南海天书——海南渔民“更路簿”文化诠释》,北京:昆仑出版社,2015年,第282页。;苏承芬祖传《更路簿》记作“大洲与外罗丑未加二线丁,二十更”[注]同①:第306页。;麦兴铣《注明东、北海更路簿》记作“自大洲去外罗用癸丁,二十四更”[注]同①:第565页。。两地之间的针位和更数,三种更路簿各不相同,针位分别是丁未(202.5°)、丑未加二线丁(207°)和癸丁(195°),可见两地之间的导航针位并非固定不变。也就是说,导航针位并不完全代表地理针位。对于航海而言,导航针位显然更具价值,因此针路簿所载针位均为导航针位。
其二,同一条航路,去针和回针往往并不完全相对,而是有一定角度偏差。这方面的例子比比皆是。如《顺风相送》所载“太武往彭坊针路”:“丁针四更船平州山;开,用未针三更取南澳;用坤申针十五更取大星;用坤未七更取东姜山……”[注]刘义杰:《〈顺风相送〉研究》,附录二,《顺风相送》影印件,大连:大连海事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434-435页。其回针为:“……(东姜山)用艮寅针七更船取大星尖;用单寅针十五更船取南澳;用艮寅二更取甘山;用艮寅三更取太武,妙。”[注]同④:第436页。
通过对比往返针路,可以看出两条航路并不完全相对。如从大星尖至东姜山用坤未针(217.5°),与其相对的针位应是丑艮针(37.5°),而实际上从东姜山返回大星尖用的是艮寅针(52.5°);再如从南澳至大星尖用坤申针(232.5°),与其相对的针位应是艮寅针(52.5°),而实际上从大星尖返回南澳时用的是单寅针(60°)。两地间去针和回针并不是完全相对,这种情况说明导航所用针位并不是两地间的地理针位。
其三,从实测方位考量,也说明导航针位并非地理针位。例如,南宋赵汝适记载的目前所见最早的一个针位:“阇婆国,又名莆家龙,于泉州为丙巳方。”[注]冯承钧:《诸蕃志校注》卷上,志国,阇婆国,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22页。从罗盘上看,丙巳方为157.5°,即南偏东22.5°。而阇婆国(约位于今印度尼西亚爪哇岛或苏门答腊岛)实际上在泉州的西南方。可见这个“丙巳方”不是地理针位,而是从闽越沿海前往东南亚的起始航段的一个导航针位。据《郑和航海图》,下西洋船队从太平港起航出洋,“用乙辰针(112.5°),平官塘二礁,外过,用丙巳针(157.5°),取东沙;东沙用丹巳针(150°),三更船,平牛山”。三个针位均为南偏东针位,其中就有一个丙巳针。因此,笔者以为,赵汝适所记的是一个船舶出港时的导航针位。
二、对坐与对针
就一条针路的某一航段而言,虽然去针与回针往往并非完全相对,而是存在一定的交角,但也有方向正好相对的情况存在。比如《顺风相送》所载“往柬埔寨针路”:
浯屿开船,用丁未及单未七更船,平澳彭山外过。用坤申十更船,用单坤五十更船,用单未七更船,取外罗山外过。用丙午针十更船,取羊屿。用丁未及单丁针十更船,见伽亻南貌。用坤未针五更船,取罗湾头。用坤申五更船,取赤坎山。用单申四更船,取鹤顶山。用庚申二更,取真屿。用庚申二更船,取嘴贴头山。抛船妙也。有瓜石兰,生开,不出水,去入港,船到使出山头,用坤未针及坤申针,单申及庚申、辛酉针入港,为妙也。[注]同④:第425-426页。
该针路的回针为:
用甲卯针四更船,用单甲三更船,用甲寅针四更船取鹤顶山、赤坎山。用艮寅五更取罗湾头。用单艮针五更船,取伽亻南貌山。单丑三更,取灵山大佛。子癸针及单子针五更船,取羊屿。用壬子针七更船,取外罗山外过。用单丑十更船,用丑艮针二十五更,用单艮针十更船,取弓鞋山。用艮针七更船,取大星尖。用艮寅十五更船,取南澳山外过。用丑癸针十更船,取浯屿为妙。用心看风汛使船,若风东风西,临时机变[注]刘义杰:《〈顺风相送〉研究》,附录二,《顺风相送》影印件,第426-427页。。
通过对比来回针路,可以看出两条航线并不完全重合。比如,从伽亻南貌至罗湾头用坤未针,从罗湾头回伽亻南貌用单艮针;从羊屿至伽亻南貌用丁未针及单丁针,而从伽亻南貌回羊屿,则先用单丑针取灵山大佛,再用子癸针和单子针。但也有的航段去针与回针完全相对,如从外罗山至羊屿用丙午针,而从羊屿返回外罗山用壬子针,壬子和丙午正好相对。
清代的火长将这种两地间往返针位正好相对的情况,总结为“对坐”。成书于清康乾年间的《指南正法》,书中记载了大量的“对坐”针位。如“尽山西势澳共北乌坵为子午对坐”[注]向达:《两种海道针经》,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128页。“东涌共北加头为卯酉对坐”[注]同②:第129页。——此为单针对坐;“东涌共大金为辛戌乙辰对坐”[注]同②:第129页。“牛屿头共观音澳乙辰辛戌对坐”[注]同②:第130页。——此为缝针对坐。构成对坐的两个单针或两个缝针方向正好相对。从实际地理位置考察,尽山即今浙江嵊泗列岛东部嵊山岛上之陈钱山,北坞丘即今浙江普陀东之东霍岛,两者呈南北分布,因此为“子午对坐”。东涌即今福建省福州市东北向海中的东引岛,北加头即北茭,在今福建省罗源湾口,两者呈东西分布,因此为“卯酉对坐”。大金即今福建霞浦,与东引岛呈西北—东南分布,因此为“辛戌乙辰对坐”。牛屿在今福建闽江口外马祖岛南,观音澳在今福建海坛岛东部,两者呈西北—东南分布,因此为“乙辰辛戌对坐”。由此,对坐针位既是地理针位,也是导航针位。
这种对针的形式,普遍应用于清代编写的更路簿中。如泉州的《源永兴宝号航海针簿》记载,“黄岐用巳亥见南塘”,巳与亥单针相对;“官塘用子午见白犬”[注]陈佳荣、朱鉴秋:《中国历代海路针经》,广州:广东科技出版社,2016年,第677页。,“子”与“午”单针相对。同书载,“鱼山用子午、壬丙取九山,至三更”,“子午”与“壬丙”缝针相对;“乌龟用乙辛、卯酉见凤鼻头”[注]同⑥:第678页。,“乙辛”与“卯酉”缝针相对。两地的对坐针位,也可以简化记录为一个单针或缝针。如泉州的《山海明鉴针路》记载,“东涌共大金乙辰对坐”[注]同⑥:第801页。;而同一条针路《指南正法》所载为,“东涌共大金为辛戌乙辰对坐”[注]同②:第129页。,前者省略了“乙辰”的对针“辛戌”。再如《指南正法》载,“东涌共官塘为甲寅对坐”[注]同②:第129页。;而同一条针路《山海明鉴针路》所载为,“东涌共官塘甲庚对坐”[注]同⑥:第801页。。“甲庚”为单针相对,而前者显然省略了“甲寅”的对针“庚申”,只是对针“甲庚”与对针“甲寅庚申”在针位上调整了7.5°。又如《指南正法》所载,“查某屿共母猪落水申庚对坐”[注]同②:第130页。,与“申庚”相对的“甲寅”省略。又如《山海明鉴针路》记载,“北杞与淡水丙午对坐,至淡水十一更;大窟共淡水单巳对坐,至淡水十更”。与“丙午”相对的缝针“壬子”省略,与“单巳”相对的“单亥”省略。同书记载:“歪山与淡水单午对坐,至淡水十二更;北杞与圭笼头子壬对坐,至圭笼十更。”[注]陈佳荣、朱鉴秋:《中国历代海路针经》,第754页。与“单午”相对的“单子”省略,与“子壬”相对的“丙午”省略。清代的一些针路簿还有一种用单针简记的缝针对坐针位,如《源永兴宝号航海针簿》所载,“大担共东椗用壬巳对坐,至东椗二更”[注]同①:第688页。,“单壬”与“单巳”并不完全相对,两者构不成对针关系(见图2)。而《山海明鉴针路》记载,“大担共东椗壬亥对坐,至东椗二更”[注]同①:第801页。。这两个记录显然是同一条针路,“壬巳对坐”和“壬亥对坐”,都是“壬亥丙巳对坐”的简记(见图3)。再如《源永兴宝号航海针簿》所载,“金门共东椗壬丙、巳亥对坐,至东椗二更”[注]同①:第689页。。而同条针路《山海明鉴针路》所载为,“金门共东椗壬巳对坐,至东椗二更”[注]同①:第801页。。显然,“壬巳”即“壬丙巳亥”的简记。
三、更路簿上的“对针”与回针
南海更路簿普遍使用“对针”的形式记载针位,如许洪福《更路簿》,“自红草峙去五风用乙辛辰戌五更收”[注]周伟民、唐玲玲:《南海天书——海南渔民“更路簿”文化诠释》,第429页。,“乙辛”与“辰戌”交叉形成的两个缝针“乙辰”与“辛戌”相对;“自火哀去裤归用寅申二更收”[注]同⑥:第430页。,“单申”与“单寅”相对。以往我们认为,这种“对针”形式是往返两个针位的合并记录,但通过对南海更路簿的进一步考察,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有重新审视的必要。这种两个针位合二为一的形式只是海南渔民的一种记录习惯,往往表示的只是一个单向针位,理由如下:
其一,针路直接标注航向,表明是单向针路。如卢业发《更路簿》,“自丑未使黄山马乾巽四更对东南收”[注]夏代云:《卢业发、吴淑茂、黄家礼〈更路簿〉研究》,北京:海洋出版社,2016年,第55页。,该条针路表示的是,从丑未(渚碧礁)航达黄山马(太平岛)用乾巽针,航程四更,航向东南。在罗盘上,乾为西北,巽为东南,乾巽合针,表示的是后者的方位,即单巽针。从实际地理坐标考察,渚碧礁(北纬10°54′~10°56′,东经114°19′~114°20′)位于太平岛(北纬10°23′,东经114°22′)东南方。从渚碧礁至太平岛,航向正是单巽所指向的东南方。再如,彭正楷抄本《更路簿》,“自尾峙下半路用癸丁加一线子午二更向南驶收”[注]周伟民、唐玲玲:《南海天书——海南渔民“更路簿”文化诠释》,第611页。,该条针路表示的是,从尾峙(金银岛)去半路(中建岛)用癸丁向子午加一线的针位,航向趋近正南,即单丁针略偏向单午针。从实际地理坐标考察,金银岛(北纬16°27′,东经111°31′)位于中建岛(北纬15°47′,东经111°12′)南略偏西。从金银岛去中建岛,航向接近正南。又如苏承芬祖传《更路簿》,“自白峙仔上三圈用卯酉五更收对东”[注]同①:第287页。,该条针路表示的是,从白峙仔(盘石屿)去三圈(浪花礁)用卯酉针,航程五更,航向为东。从实际地理坐标考察,浪花礁(北纬16°01′~16°05′,东经112°26′~112°36′)位于盘石屿(北纬16°02′~16°05′,东经111°45′~111°50′)几近正东。卯酉为正东正西针位,而“对东”指明了从盘石屿去浪花礁的航向,即单卯针。该针路并不含有从浪花礁返回盘石屿的针路。而从浪花礁返回盘石屿,另有针路:“自三圈下白峙仔用甲庚卯酉五更对西”[注]同①:第287页。。可见,从浪花礁返回盘石屿的针位并不是单酉针,而是偏转7.5°的缝针庚酉针。这说明这种直接表明航向的针路只是单向针路,并不包括回针。
其二,未直接标明航向的针路,因火长熟知航向,无须标注。这种情况在南海更路簿中普遍存在。如王诗桃《更路簿》,“自白峙仔去双峙用巳亥二十八更收”[注]同①:第362页。。该条针路表示的是,从白峙仔(西沙盘石屿)航往双峙(南沙双子群礁)用巳亥针,航程二十八更。巳指东南,亥指西北,针路中并未注明航向为何方。但这对于熟悉南海的渔民来说不成问题,自西沙盘石屿(北纬16°02′~16°05′,东经111°45′~111°50′)至南沙双子群礁(北纬11°23′~11°28′,东经114°19′~114°25′),航向自然为单巳所指的东南。再如许洪福抄本《更路簿》,“自双担去海公使乾巽兼辰戌三更收”[注]同①:第412页。“自海公回双担使壬丙三更收”[注]同①:第413页。。双担(信义礁)与海公(半月礁)之间的往返针路,可见并不正好相对。从信义礁(北纬9°20′9°~21′,东经115°54′~115°58′)去半月礁(北纬8°54′,东经116°17′),航向为单巽略偏向单辰的东南偏东。从半月礁返回信义礁则航向为单丙所指的西北偏北。两地之间的相对方向,对海南渔民是常识,因而不需要特殊注明。
其三,“对针”形式记载的针路,另有回针,说明前者只是单向针路。这种情况在南海《更路簿》中亦属普遍。如王国昌抄本《顺风得利》,“自鲎藤往鱼鳞向巳亥四更收,回乾巽”[注]同①:第525页。。从鲎藤(鲎藤礁:北纬10°37′,东经115°48′)去鱼鳞(仙宾礁:北纬9°43′~9°49′,东经116°25′~116°37′)用巳亥针,航向为单巳(150°);从鱼鳞回鲎藤则用乾巽针,航向为单乾(315°),并非与单巳相对的单亥(330°)。可见,“巳亥”并不是单巳针和单亥针的合并记录,只表示单向针位(巳)。再如,卢鸿兰抄本《更路簿》,“自荷力门往深圈用向乾巽辰戌三更收,回壬丙巳亥”[注]同①:第959页。。从荷力门(南华礁:北纬8°40′~8°46′,东经114°10′~114°12′)去深圈(榆亚暗沙:北纬8°07′~8°14′,东经114°30′~114°50′)用乾巽辰戌,航向为辰巽缝针(127.5°);从深圈回荷力门用壬丙巳亥,航向为壬亥缝针(337.5°),并非与辰巽缝针相对的乾戌缝针(307.5°)。可见,乾巽辰戌并非是辰巽缝针和乾戌缝针的合并记录,只是表示单向的针位(辰巽)。
其实,以对针形式表示单向针位,在《顺风相送》中就有三例。如“松浦往吕宋”针路上,“(里艮山)壬丙五更取里安山”[注]刘义杰:《〈顺风相送〉研究》,附录二,《顺风相送》影印件,第504页。,“壬丙”实指“单丙”;“吕宋回松浦”针路上,“鸡屿开船离洋,巳亥及壬子五更取里安山”[注]同①。,“巳亥”实指“单亥”;“琉球回福建”针路上,“用辰戌十二更”[注]同①:第515页。,“辰戌”实指“单戌”。
在《顺风相送》和《指南正法》等海道针经中,“去针”和“回针”的调整幅度较小,一般在7.5°至15°之间,而南海更路簿的一些针路,“去针”和“回针”的调整角度却很大。如李根深《东海、北海更流部(簿)》,“自丑未沙去双班沙仔向乙辰二更收,回向乾”[注]陈佳荣、朱鉴秋:《中国历代海路针经》,第1061页。,乙辰缝针和单乾针交角为22.5°;“自三峙去干豆用乙辛三更半,回用甲庚”[注]同④:第1065页。,单针乙辛和单针甲庚交角为30°。再如王国昌抄本《顺风得利》,“自荷浪门驶去拔箕向壬丙巳亥四更收,回用癸丁”[注]周伟民、唐玲玲:《南海天书——海南渔民“更路簿”文化诠释》,第528页;陈佳荣、朱鉴秋:《中国历代海路针经》,第1031页。,缝针壬丙巳亥与单针癸丁交角为37.5°;“自鱼鳞往断节向卯酉一更半收,回用癸丁”[注]周伟民、唐玲玲:《南海天书——海南渔民“更路簿”文化诠释》,第525页;陈佳荣、朱鉴秋:《中国历代海路针经》,第1031页。,单针卯酉与单针癸丁交角达75°(见图4)。这是因为,《顺风相送》等海道针经记录的贸易航路,是由多条针路连缀而成,每个航段为“点”对“点”的航行,转针点必须准确;而南海更路簿中的捕鱼针路,只考虑从一地到达另一地即可,不需要为下一段航行做准备,基本是“面”对“面”的航行,航线可以在较大角度之间选择。如前例,鱼鳞(仙宾礁:北纬9°43′~9°49′,东经116°25′~116°37′)与断节(仁爱礁:北纬9°39′~9°48′,东经115°51′~115°54′)的往返针路交角达75°,这在贸易针路中是不可思议的。从地理坐标可见,两礁的礁盘范围都较大,而且距离较近,航程只有一更半,两者之间的连线产生很大的交角就不足为奇了。据海南省琼海市潭门镇苏承芬船长口述:“我在南沙驶船,有时按卫星导航驶船总感觉不太准确,总有点偏差:比如鱼鳞礁,大大小小的礁盘很多,但海图上只记录大的,没记录小的。我去到那里发现好多礁盘图上都没有标出来,而我又明明看到有,很多人也反映那些海图有偏差,晚上在那里是不敢驶船的。”[注]周伟民、杨卫平:《风帆岁月——老船长老渔民口述史》,海口:海南出版社,2019年,第26页。海南渔民的实际经验证明了笔者的推断,渔业针路不同于贸易针路,在选择上有更大的自由度。
同一条针路,许洪福抄本《更路簿》的记录为,“鱼鳞同断节卯酉对”[注]周伟民、唐玲玲:《南海天书——海南渔民“更路簿”文化诠释》,第427页。,这即表示两地间的地理位置关系为卯(东)酉(西)相对,也表明两地往返可用单卯针和单酉针,是一个“对坐”针路。这种“对坐”针路在南海更路簿中亦普遍存在,许洪福抄本《更路簿》中就有多条记录,如“双王同黄山马子午对”[注]同⑨。,既表示双王(双黄沙洲:北纬10°42′~10°43′,东经114°19′~114°20′)与黄山马(太平岛:北纬10°23′,东经114°22′)的子(北)午(南)相对的地理位置关系,也表示两地间往返用单子针和单午针;再如“五风同断节午丙对”[注]周伟民、唐玲玲:《南海天书——海南渔民“更路簿”文化诠释》,第427页。,该针路省略了缝针“午丙”的对针“壬子”,既表示五风(五方礁:北纬10°27′~10°32′,东经115°42′~115°48′)与断节(北纬9°39′9°~48′,东经115°51′~115°54′)的壬子与丙午相对地理位置关系,也表示两地往返用丙午缝针和壬子缝针。又如苏德柳抄本《更路簿》,“大洲与外罗丁未对”[注]同①:第282页。,该针路省略了缝针丁未的对针丑癸,表示大洲(万宁近海大洲岛)与外罗(越南中部的广东群岛)地理上丁未与丑癸相对,往返用丁未缝针和丑癸缝针。
综上所述,南海更路簿的“对针”形式,多表示的是单向针位,除明确注明方向外,针路中的“去”“回”“往”“至”“上”“下”等表示方向的词,也说明该针路只是一地到另一地的单向针路,并不包括回针。而南海更路簿中的“对坐”针路,其主要特点是,两地之间不以表示方向的词相连接,而是以“同”“与”“共”等不表示方向的词相连接。
四、结 语
南海更路簿与《顺风相送》《指南正法》等海道针经一脉相承,但是在针位的记载形式上各有特点。海道针经以单个方位字表示单针,如单丙针、单坤针;以两个相邻的方位字表示缝针,如丙午针、乙辰针。而南海更路簿的单针以罗盘上相对的两个方位字来表示,如子午、丑未;而缝针以两个相邻的单针表示,如乾巽辰戌、子午壬丙。南海更路簿的这种针位记录形式,与《指南正法》等记录的“对坐”针路颇为相似,其实两者并不相同,南海更路簿的“对针”形式往往表示的是单向针路,而“对坐”针路包含往返两地间的两条针路,“对坐”针位既是地理针位,也是导航针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