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腹肌
2021-10-21大正正
大正正
坐在咖啡馆看书,突然想喝啤酒,于是买了罐据说能够减肥的啤酒。啤酒罐上有个成年男人,被白和绿两种颜色一分为二,白色部分相当臃肿、肥胖,绿色部分肌肉线条分明,尤其是腹部,漂亮得叫人嫉妒,实在是天才设计。因此,我一口喝干,等待腹肌出现。这时,有人走过来同我搭话,是个看上去三十岁的女人,短发,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你好,这里有人吗?”
“没……嗯,没有。”我不是口吃,也不是看到陌生女人就紧张,是喝了啤酒后想打嗝。和女人说话时绝不打嗝是我给自己设定的原则。
“可以坐吗?”她问。
“请。”
她拉开椅子坐下,随即又调整了几次姿势,而后盯视我的脸。我有些紧张,拼命回忆上次修剪鼻毛的具体日期,可没能想起来。
“是在和你搭讪,看出来了吧?”她说。
“当然。”我快速地点点头。
“那么先说下选中你的原因。”
“好的,请。”
“因为看到你在读书。”
“其实也没怎么读,是在等待腹肌。”
“等待腹肌?”她问。
我把空了的啤酒罐递给她看。
她只瞥了一眼,问我:“在读什么书?”
“欧茨《二十九条臆想》。”
“哪个欧茨?”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
“喜欢吗?”
“非常喜欢,只是还没看懂。”
“能读一句吗?”
“九月永不到来。”我念出小说最后一部分开头的句子。
她拿出笔和纸,工工整整地写下: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九月永不到来。
“对绘画知道得多吗?”
“一点点,而且只能看,动手不行。”
“能说两位最喜欢的画家吗?”
“拉斐尔与伦勃朗。”
“请再具体点。”
“拉斐尔,喜欢《雅典学院》。伦勃朗说,画画其实是在画光。”
拉斐尔 《雅典学院》。画画其实是在画光。伦勃朗。
沙沙沙沙,她又记了下来。
“对贝多芬怎么看?”
“比起扼住命运的喉咙,更喜欢奏鸣曲。另外,我赞同波普尔的观点,模仿他的试图使得音乐衰退了。”
“波普?”
“卡尔·波普尔。”我说。
“读过哲学?”
“只看过片段。”
“多说两句不介意吧?”
“关于哲学?”
“对。”她用力地点头。
“整部西洋哲学史都是对柏拉图的注解。”
“谁的话?”
“怀特海。”
“同意?”
“更同意罗素的观点,这只是一句俏皮话。”
她又在纸上写下:
波普。怀特海。罗素。反对西洋哲学史是对柏拉图的注解这一说法。
“文学、艺术、音乐、哲学,让我想想,嗯,建筑喜欢吗?”
“一无所知,医学倒是有些兴趣。”
“为什么呢?”
“因为想了解人体的运作方式。”
她又在纸上写:
不懂建筑,喜欢医学,想了解人体的运作方式。
“可以换我问个问题吗?”我看着她停笔后说。
“是想问我的意图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脸,或许是皮肤过于白皙的原因,她鼻子两侧有些淡褐色的雀斑,底下的青色血管也很明显。
“不好意思,因为看到了可能合适的人选,一时间有些激动。其实是我丈夫的主意,他非常爱我。”
他非常爱她。我真想像她一样把这句话写下来。
“他支持一妻多夫制。”
丈夫支持一妻多夫。我在脑袋里幻想出纸和笔。
“他认为男人没有办法满足女人的全部需求,女人需要男人既是强壮的猎手,又是诗人。几乎没有男人可以同时做到这两点,更不用提生理方面,我的意思……”她住了口,脸上多少有些红晕。
“理解,在思想上,我同意你丈夫。”
“他是猎手型的男人,挣到的钱,能够满足我对物质的需求,可在精神方面,他无论怎么努力,也感受不到艺术作品的美,甚至为此住进过精神病医院。出来后,他同我商量,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到诗人型的男人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
“对。”
“这……”
“怎么了,你已经结婚了吗?”
“没有。”
“你是一夫一妻制的信仰者。”
“支持一夫一妻,可没有到信仰的程度。”
“那你刚才想说什么?”
“只是感到奇怪,你一直在说他,可你自己怎么想?”
“我爱他,只要他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
“原来如此。”
“你愿意吗?”
“尝试一下没有问题,可我不能保证实际面对时不会退缩。”
“理解,我也需要向丈夫汇报,再由他做决定。”说着,她站起来,把纸和笔小心地放入上衣侧面的口袋。
“简直像球探。”我也站起来。
“我丈夫管这叫面试。”
接下来,她记下了我的电话,我出于礼貌的原因,问她的电话时,她对我露出抱歉的笑容,说:“不好意思,没有丈夫同意,不能把电话号码留给其他男人。”
“可以同男人搭讪,但不能留自己的电话。”我说。
“搭讪是经过他同意的。”
“好,等你消息。”
看着女人打开咖啡店的门走出去,我重新坐回椅子里,腹部一阵灼热感,仿佛脂肪真在燃烧。左右无人,我掀开衣服看了看,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我招手叫来服务员,又要了罐可以减肥的啤酒,继续阅读乔伊斯·卡罗尔·欧茨。
第二天一早,有個陌生电话打进来,第二次我才接,因为我想推销电话不会连打两次。是昨天与我说话的女人。
“你涉猎面很广,不迂腐,对事物充满好奇心,可是我丈夫觉得你引用太多别人的话,缺乏自己的见解。不好意思,没能通过。”
“遗憾。”我说。
“我也觉得遗憾,希望你继续加油,或许以后有机会。”
“明白了。”
“再见。”
放下手机,我下床脱去睡衣,赤裸上身站在镜子前,经过一夜,腹肌还是没有出现。一定是喝得不够多。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