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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明拓二王帖》(上册)

2021-10-19晁岱双

书画世界 2021年9期
关键词:释文二王王羲之

晁岱双

法帖之始,肇自南唐晚期,但仅有文字记载的南唐《升元帖》,是否果有实物传世,历来争议颇多。所谓“法帖”,即法书刻帖,就是将古代名人法书的墨迹或摹本经过双钩描摹后,刻在石板或木板上,再拓印装订成帖,以供欣赏或临摹。历代刻帖从内容和体例上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以各类公私收藏的藏品为基础摹勒上石,捶拓汇编成丛帖;第二类是重刻、翻刻前代的著名法帖;第三类是专门搜集某一类书体或某一类书家的书迹汇刻成帖。历代法帖之流传,官方刻帖与私人刻帖并存。我国最早的一部汇集各家法书墨迹的丛帖当数《淳化阁帖》。宋淳化三年(992),宋太宗赵炅令翰林侍书王著将内府所藏历代墨迹,编次摹勒上石于禁内,命名《淳化阁帖》,又名《淳化秘阁法帖》,简称《阁帖》。此帖共十卷,收录了中国先秦至隋唐一千多年的法书墨迹,包括帝王、臣子和著名书家等一百多人的四百多幅作品。虽说当时王著等人认识鉴别或欠妥当,致使某些书迹真伪杂糅,错乱失序。然《阁帖》汇集丰富,包罗万象,摹勒镌刻精美逼真,使前人书迹赖以流传,故此帖有“法帖之祖”之誉,对后世影响巨大。宋仁宗庆历年间,宫中意外失火,拓印《淳化阁帖》的枣木原版不幸全部焚毁,因而初期的拓本就显得异常珍贵,被视为稀世宝物。《淳化阁帖》开启了官刻丛帖之端,进而全国各地辗转传刻,遂遍天下,亦掀起官私刻帖之风。加之宋代金石学之兴起,世人喜好石刻,鉴赏、收藏之风日盛,翻刻古人墨迹丛帖的活动愈来愈多,使宋代产生了多部大型丛帖石刻,并一直延续下来。除《阁帖》外,历史上著名的法帖还有《绛帖》《汝帖》《大观帖》《宝晋斋法帖》《真赏斋帖》《停云馆帖》《兰亭序帖》《澄清堂帖》《戏鸿堂法帖》《墨池堂选帖》《快雪堂法帖》《三希堂法帖》等。《淳化阁帖》的刊刻,成为中国书法历史上的一大重要节点。一方面,《阁帖》逐渐主宰了中国书法的发展;另一方面,《阁帖》汇集了大量王羲之、王献之书迹,也因此逐渐确立了王羲之的“书圣”地位,自此,名目繁多的“二王”法帖层出不穷。中国国家博物馆所藏《明拓二王帖》即为其一。

世传“二王”之称谓,是指东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二人均善书,且影响巨大。王羲之(303—361,一作321—379),字逸少,祖籍琅琊(今属山东临沂),后迁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晚年隐居嵊州市金庭镇,历任秘书郞、宁远将军、江州刺史,后为会稽内史,领右将军,世称“王右军”。王献之(344—386),字子敬,小名官奴,为王羲之第七子,晋简文帝司马昱之婿,官至中书令,为与族弟王珉区分,人称“大令”,与其父王羲之并称为“二王”。

王羲之自幼习书,由父王旷、叔父王廙启蒙,深受王氏世家深厚的书学底蕴熏陶。王旷善行书、隶书,王廙擅长书画。南北朝时王僧虔《论书》曾评:“自过江东,右军之前,惟廙为最,画为晋明帝师,书为右军法。”[1]羲之又曾从卫夫人(卫烁)学书。卫烁,师承钟繇,妙传其法,并授予王羲之习书法门。羲之学书,善于转益多师,学钟繇,自能融会,学张芝亦自出机杼。唐代孙过庭在《书谱》里明确指出:“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王羲之)兼之。”唐代张怀瓘也曾在《书断》中赞王羲之云:“剖析张公之草,而浓纤折衷,乃愧其精熟;损益钟君之隶,虽运用增华,而古雅不逮,至研精体势,则无所不工。”[2]王羲之善于学习,入古出新,可见一斑。近人沈尹默在《二王书法管窥》中认为:“王羲之不曾在前人脚下盘泥,依样画着葫芦,而是要运用自己的心手,使古人为我服务,不泥于古,不背乎今。他将平生从博览中所得秦汉篆隶的各种不同笔法进行巧妙运用,悉数融入真行草体中去,遂形成了他那个时代最佳体势,推陈出新,更为后代开辟了新的天地。”[3]假以个人天资,遂能兼撮众法,备成一家。 综观王羲之书,兼善隶、草、楷、行各体,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冶于一炉,摆脱了汉魏笔法的桎梏,形成了平和自然、委婉含蓄、遒美健秀的书风,“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备受后人推崇而影响深远。梁武帝萧衍曾赞王羲之书云:“子敬之不迨逸少,犹逸少之不迨元常。”“王羲之书字势雄逸,如龙跃天门,虎卧凤阙,故历代宝之,永以为训。”唐太宗对王羲之书更是推崇备至,曾言:“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由于年代久远,如今王羲之真迹早已不存于世,连唐代的摹本历来也被今人当作真迹看待,一些摹本、拓本和王羲之其他墨迹一样早已久享盛名,并一再被刻入各种官方和私人丛帖之中,流传后世,成为我们学习、鉴赏、研究王羲之书法的难得资料,而且历代著录极多,其珍贵性更是不言而喻。

中国国家博物馆所藏此件《明拓二王帖》分上、中、下3卷,附目录、评释1卷。我们依其原分册面貌影印。《中华宝典》第五辑之《二王帖》(一)(二)為原拓本上、中卷,即王羲之法书部分。第六辑将印行《二王帖》(三)(四),为原拓本下卷,即王献之部分,以及目录评释卷。拓本前身来源于南宋清江守许开摹刻之《二王帖》及《二王帖目录评释》。许开,字仲启,丹徒(今江苏镇江)人,南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进士。据明万历间《丹徒县志》《南宋馆阁续录》《宋会要辑稿》《宋史·艺文志》等记载,许开曾于淳熙十年(1183)试教官科,宁宗庆元四年(1198)为诸王宫大小学教授兼实录院检讨官,开禧元年(1205)权知临江军,嘉定元年(1208)为江东提刑。南宋宁宗开禧二年(1206),许开取散见于各帖之王羲之、王献之书法精品,汇刻成册,并从每帖中选取二三字或三五字作为标题。许开还于每帖名下注明采自何帖,并附以释文、评语,共为三卷,故此帖又称“清江《二王帖》”。许氏对“二王”书迹推崇备至,并在《二王帖》卷尾的题跋中叙其摹刻此帖原委:

言父子之异者曰向、歆,言父子之同者曰羲、献。考向、歆之《春秋》,则未尝必异,视羲、献之行草,则未尝或同,“真大醉”之辞,“那得知”之辞,唐孙过庭并载于《谱》,盖因是尔。欧阳文忠公亦云:“羲、献世以书自名,而笔法相去远甚。”父子之间不同如此,然皆有足(之)喜也。取其所可喜,不诮其所不同,《二王帖》于是刻石。清江郡博士时君泾嗜古且耐劳,躬自摹拓,毫发几无遗恨,可一洗他本而空之。丙寅岁元夕,假守许开题。

许开“清江本”《二王帖》共采帖15种,多为今已罕见之本,其所刻原本已不可多见,因被录入此帖中而得以流传,且此本摹勒极精,选择精严,历代诸家交相称誉,被奉为至宝。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此本为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丁未江阴汤世贤兼隐斋依照清江《二王帖》宋拓本进行摹刻,摹刻版本与水准均值得称赞,是众多《二王帖》版本中的精品。汤世贤,生平、籍贯不详,所刻此帖共计4册,其中王羲之书2册,王献之书1册,后附目录、评释1册,卷首有“二王”像。全帖共计128开,后附《二王帖目录评释》1册,计38开。每半开纵24.2厘米,横13.4厘米。该帖共采录15种书帖,分别是《淳化阁帖》《淳熙续帖》《宝晋斋旧帖》《长沙帖》《绛帖》《河东薛氏帖》《豫章帖》《赐书堂帖》《阅古堂帖》《建中靖国帖》《新安帖》《兰亭帖》《婺帖》《龙舒帖》《爱民堂帖》。这15种书帖,现在已罕见真本,只能凭借此《兼隐斋二王帖》知其一二,可窥诸帖面目,由此可见该帖在书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价值。该帖《目录》分别选取每帖中二三字或数字为题编辑而成,先列释文,后附评语,并且在每帖下面各注所采录帖名,这也是本帖的又一可贵之处。

馆藏此帖四册封面均有陆和九题签:“明拓二王帖上册”“明拓二王帖中册”“明拓二王帖下册” “明拓二王帖释文”,右下钤有细朱文“禾九”小印。陆和九(1883—1958),原名开钧,以字行,别署墨盫,湖北沔阳(今湖北仙桃)人。1899年中秀才,1903年毕业于汉阳府中学,后肄业于吏部学治馆法政班。陆和九曾在山东、河南等地工作,中岁迁居北京,任中国大学国学系讲师等教职,讲授金石学、古器物学、文字学及书法、篆刻等课程。陆氏博学勤求,收藏碑刻砖瓦拓本甚富。著作之已行世者,有《汉武氏石室画像题字补考》2卷、附录2卷,《中国金石学》正续编等。陆和九承继家学,自幼酷爱书法篆刻,取法北朝碑版和唐楷,功力深厚,且擅长金石学研究及碑帖鉴定,曾参与琉璃厂著名碑帖店庆云堂的碑帖鉴定和整理,京城人士收藏到好的碑帖,往往请陆和九鉴定品评,并以得到陆氏的题签、题跋为荣。故陆和九在当时的文化圈内赢得了“黑老虎”之雅号,至今京城诸多文博单位所藏一些碑帖拓本中陆和九题字、题跋多有留存。

卷上有王羲之像和王羲之书56帖,包含《破羌帖》《成都城池帖》《此郡帖》《清晏帖》《山川诸奇帖》《讲堂帖》《都邑帖》《九日帖》《七十帖》《儿女帖》《诸从帖》《宰相安和帖》《昨见君欢帖》《谯周帖》《饯行帖》《蔡家宾至帖》《极寒帖》《玉润帖》《积雪凝寒帖》《来禽帖》《毒热帖》《秋月帖》《霜寒帖》《迁转帖》《廿八帖》《何如帖》《转差帖》《啖面帖》《大热帖》《荐虞安吉帖》《屏风帖》《宅图帖》《东旋帖》《清和帖》《平康帖》《参朝帖》《明府帖》《廿七帖》《谢生帖》《中郎女帖》《晚可帖》《安善帖》《道意帖》《荀侯帖》《时事帖》《雪候帖》《弘远帖》(《知远帖》)《知念帖》《言叙帖》《若耶帖》《狼毒帖》《西问帖》《又一帖》《自爱帖》《啖豆帖》《安西帖》。卷中王羲之书50帖,包括《知问帖》《阔别帖》《诸贤帖》《官奴帖》《采菊帖》《雪晴帖》《服食帖》《又一帖》《十七帖》《裹鲊帖》《邛竹杖帖》《又一帖》《择药帖》《月末帖》《安和帖》《赈民帖》《奉橘帖》《豹奴帖》《敬问帖》《飞白帖》《又二帖》《丹阳帖》《太常帖》《热日更甚帖》《朱处仁帖》《盐井帖》《胡桃帖》《龙保帖》《黄甘帖》《六日帖》《胡母从妹帖》《鲤鱼帖》《五日帖》《石脾帖》《司州帖》《爱鹅帖》《蕲茶帖》《豉酒帖》《虞义兴帖》《尝新帖》《麦秋帖》《笔精帖》《袁生帖》《还镇帖》《来居帖》《得见帖》《七日帖》《敬和帖》《隔日不面帖》《近日帖》。所选诸帖之中,字数多者百余字,少者六七字,且风格各异,基本包含了王羲之不同时期的书迹风貌。帖中或整齐工稳、端庄遒丽者,如《玉润帖》《爱鹅帖》《极寒帖》;或婉转精熟、悠游从容者,如《诸从帖》《七十帖》《知念帖》;或生动跌宕、精美绝伦者,如《九日帖》《讲堂帖》《积雪凝寒帖》,其中《七日帖》《服食帖》均有一百余字,通篇洋洋洒洒,神采飞扬,尤为精绝;更有如《屏风帖》《安和帖》《啖面帖》《荀侯帖》《得见帖》等意态挥洒,不拘一格,笔意连绵起伏,恣肆汪洋,蔚为大观,读来美不胜收。

本册每帖所附释文,基本遵循“尊重原著”的原则,以馆藏《明拓二王帖》第四册释文为依据,并参照“清江本”《二王帖》进行注释,但也有不少不尽如人意处。虽然此本摹刻较晚,但部分释文多有破损,磨勒漫漶,不易识读,亦有错字漏字、颠倒顺序等现象。如《七十帖》中“游目汶领,非复常言”句即漏刻“目”字,《荀侯帖》中末句漏刻“悬”字,《阔别帖》中“诸贤从就,理当不疏”句中漏刻“就”“理”二字,《饯行帖》中“时可以升高远望,礼可以出宿饯行”一句仅剩“时可以出宿饯”几字,《蔡家宾至帖》中“想小大悉佳”句释为“想大小悉佳”,出現顺序颠倒的情况。在第四册释文中未刻《明府帖》帖题,依内容和书写风格判断,《明府帖》与前面相邻的《参朝帖》应为二帖,释文将后帖的帖题略去。针对以上不同情况,在注释过程中,参考权威资料进行了适当调整。可贵之处是卷中对摹刻不当之处,多有旁注“微有笔误”等语,简洁明了。另,或许由于摹刻所致,一些帖或字迹模糊,或笔画残缺,个别词句或不可识,晦涩难懂者亦不稀见,有待进一步考证。

“二王”书帖自宋《淳化阁帖》以来,刻者甚多,公私刻帖并举,转相翻摹镌刻,不可究诘。尤其是明清时期,民间收藏风气日盛,收藏鉴赏大家频出,他们除了编写著录研究,还常常将书法收藏汇刻成丛帖加以传播。由于对“二王”书风的推崇,其藏品更加注重羲、献父子书迹或其他晋唐书家的名迹,而勾摹、镌刻也都是聘请当时的名手,故从内容到质量均属上乘,在当时即享有很高声誉,后世碑帖研究者及藏家亦十分推重。但在众多刻帖中,伪称 “二王”之书者亦不为少数,以致真伪莫辨,良莠不齐。时至今日,我们研究、学习王羲之书迹,也更多地依靠这些历代摹本及各种刻本,从中探取消息。国博所藏此《明拓二王帖》属于明刻明拓,从第四册可以看出,此帖虽为摹刻,但汤世贤并非不加明察而一应收录,而是经过筛选、汇集并摹勒上石,基本涵盖了大部分传世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书迹,不仅保存了大量魏晋书迹及历代法帖刊刻史料,而且很好地还原了“二王”书法的基本面貌,是研究与学习的绝好典范,当是帖中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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