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昌花鸟画风格成因再探析

2021-10-19刘芮

河北画报 2021年18期

刘芮

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一、北宋花鸟画发展背景

在中国历史上，五代十国是一段大分裂时期，但是政权的频繁更迭，却并未导致文化萧条，反而为文化艺术的繁荣提供了客观条件。此时西蜀与南唐政局较为稳定，加之统治者爱好，在花鸟画领域还出现了徐、黄二体的分野景象，深刻影响了两宋花鸟画发展格局。混乱情况直至宋朝建立后又成为中国历史上高度繁荣的时代，政局稳定，城市商业经济以及对外贸易高度发展，文化极为兴盛。此时完成了儒学复兴，产生了新儒学——理学，极大促进了儒、释、道三家交汇发展。随着文化的兴盛，加之统治者对绘画的倡导和支持，绘画发展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新趋势，宫廷中，在五代画院基础之上扩充形成了规模庞大、体制健全的图画院，画院设立了“画学”这一独立的考试制度，不仅要求画家考试合格，还需要有一定的文学修养才能成为画员，在这种要求画中要体现思想境界、画家修养的风气下形成了花鸟画诗情画意的传统，奠定了以后画院的基调。

北宋时期，处于花鸟画成熟与繁荣阶段，花鸟画直接继承了黄家父子的精谨富丽的样式，也受到了徐熙、徐崇嗣没骨画法的影响，此种风格的代表人物之一就是以写生著称的画家赵昌。在这一时期花鸟画题材较之前唐和五代时期更为多样，艺术创作蓬勃发展，并且在理学的影响下，花鸟画也追求“格物”的精神，画家们意图表现出对象的自然本真之态，达到传神、“写真”的要求；在“重文抑武”政策下，文人士大夫地位上升，花鸟画领域画家们也更注重画中人文情怀的表达以及意境的表露。唐代的张彦远就已将“自然”放在上品之上的地位，到北宋时道家思想成为统治者御民手段，“自然”艺术思想在北宋盛行，既指所描绘的对象取之于自然，画面的笔墨技巧表现自然，在花鸟画领域也指表现出对象性质与内在规律。

二、赵昌生平简介及他人对赵昌的评述

赵昌，字昌之，生卒年不详，约为公元十一世纪，四川广汉剑南人。据记载，赵昌初师滕昌祐，擅长绘画花卉蔬果，尤长于折枝，傅色明丽，写生功夫了得，自号“写生赵昌”。常游于巴山蜀水之间，绘画似乎在于消遣。赵昌常在清晨朝露时分倚栏而写花卉，得其最具精神与姿态。宋李廌在《德隅斋画品》中曾评价赵昌的《菡萏图》：“莲荷花生泥汙之中，出于水而不着水。昌此花标韵清远，能识此意耳。” 南宋赵希鹄在《洞天清录集》说道：“赵昌折枝尤工，花则含烟带雨，笑脸迎风；果则赋形夺真，莫辨真伪”。由此可见赵昌花鸟清逸与生动的大体特征。苏轼《王晋叔所藏画跋尾·赵昌四季·芍药》诗云：“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著薄罗裳；扬州近日红千叶，自是风流时世妆。”由此可见赵昌写生之精妙，傅色清逸。苏轼还在题赵昌《黄葵》言：“古来写生人，妙绝如似昌。”北宋编撰的《宣和画谱》中谈及赵昌言：“且画工特取其形似耳，若昌之作，则不特取其形似，真能与花传神者也。”可见他画面不拘泥形似而注重传神之妙，求其骨气。从《圣朝名画评》卷三《花住翎毛门—妙品》中谈及“赵昌，剑南人，性极傲，虽遇强势议不下之……时州伯郡牧争求笔迹，昌不肯轻与，故得者以为珍玩”，由此可见，赵昌性高气傲，不愿轻易把画送人。关于赵昌绘画作品的著录在《宣和画谱》中多达154件，现明确赵昌的传世作品有《写生蛱蝶图》《写生杏花图》《岁朝图》《四喜图》等。

三、赵昌花鸟画风格的成因

对赵昌绘画再探析，可发现其成因受多方面影响：

（一）北宋花鸟画语境与理学影响

北宋在中国绘画发展史上处于关键时期，也是宋代绘画变革的重要时期，此时的花鸟画达到了中国绘画写实的高峰。北宋花鸟画中的写生之说随着花鸟画发展成熟，逐渐成为画家的理论与实践指导，写生之说在唐代高僧彦悰《后画录》“受业阎家，写生殆庶。用笔爽利，风采不凡”中出现，而后北宋黄休复在《益州名画录》中言“初攻画无师，唯写生物，以似为功而已”，在《宣和画谱》中提及写生之说多达108处，如“然蔬果于写生最为难工”，在刘道醇的《宋朝名画评》中谈及“士大夫议为花果者，往往宗尚黄荃、赵昌之笔，盖其写生设色，迥出人意”等等，都可以看出“写生”在宋朝得到高度认可。从以上评论结合“写生”之意可知在北宋时期，花鸟画注重写生，主张从自然中寻得绘画素材，写生之意识在花鸟画中体现为一方面要达到绘画的形似，要“精工”，能对自然做出真实又一丝不苟观察和摹画，这也逐渐作为画家创作的主要理论和实践的指导。花鸟画写生意识从最初的对对象形似的摹画，到繁荣时期发展为感受万物和画家自身心灵的体悟，这表明在北宋时期花鸟画写生观念趋于成熟，要求画家不能闭门造车，而要“师造化”感悟自然万物的生气，绘画中才能流露出其精神和情致韵味。李澄叟在《画说》谈及写生：“画花竹者须访问于老圃，朝暮观之，然后见其含苞养秀荣枯凋零之态，无阕矣。”可见绘画要遵循物象规律，了解绘画对象的特征才能传达出其本真神态。在此种绘画语境下，赵昌守写生之道，“每晨露下时，绕栏槛谛玩，手中调色彩写之”，通过这样一边观察一边绘画能更好观照自然中景物的神态，在通过细腻地观察朝光霞影以及雾气浮动，生动写实的描绘早晨花叶间的千姿百态及其天然生趣。受到此时“写生”风格的影响，赵昌花鸟画作品中也体现出了对天然状态的追求，在体悟之后画面表现出的生动与“神气”，而不拘泥于形似格法，实际上表现了对万物本真状态的一种追求。

宋代理学兴起，理学所提倡道“格物致知”逐渐也影响到了绘画的创作，绘画承载着理学的思维方式和精神，尤其与花鸟画讲求写生的观念不谋而合，赵昌在“格物”思想的影响下，对花卉虫草等对象进行深入观察，在了解对象的“理”和生长规律的基础上做精谨细致的描绘，从“赵昌折枝有工，花则含烟带雨，笑脸迎风；果则赋形夺真，莫辨真伪。”可看出赵昌的写生尊重自然物象，能写出对象真实之貌，刻画细致能“搜妙创真”，也体现赵昌将“格物”观念与自身绘画实践相结合。苏东坡云：“诗画本一律，夫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可见在写生中，赵昌既能把握对象的情态动势，也能写其朝气和韵味，在形似写实之上绘画还注重形神兼备。赵昌的“写生”并非只是对对象一味地模仿，而注重表现花卉等物象的内在生机，并且注重体现自身的情感，因此他的画面能体现出一种天然感和真趣，既精致细腻，合乎对象物理规律，又能体现出含蓄的审美趣味。

（二）观念、技法的传承与融合

通过重点梳理赵昌在技法方面的传承与融合的脉络，可见对其花鸟画风格形成有重要影响。在《圣朝名画评》中曾谈及“赵昌……初师滕昌祐，后过其艺”，由此可推断赵昌师承滕昌祐。在《益州名画录》中记载滕昌祐“初攻画无师，唯写生物，以似为功而已”，在《图绘宝鉴》中言“观动植物于笔端，未尝专于师资也”可看出滕昌祐绘画师法自然，在对花木蔬果蝉蝶的长期仔细观察中和对艺术的毕生追求中描绘了众多形神兼备的形象。由此可见他的写生意识对赵昌具有重要影响，作为“学生”赵昌讲求写生从自然入手，在对物象观察以精谨细致手法进行描绘。总体来看，赵昌在绘画观念上主要师承滕昌祐追求自然之态，以写物之生气来把握对象情致。

值得注意的是，从评藤昌祐“其画蝉蝶草虫，谓之点画”“其画折枝花，下笔轻利，用色鲜妍”，再结合赵昌作品《写生蛱蝶图》等及他人评述可看出在技法方面赵昌也师法滕昌祐一派。并且在《宣和画谱》中也有记载五代时期西蜀花鸟画名家黄荃称“筌资诸家之善而兼有，花竹师滕昌祐……”，可见黄荃也是师法滕昌祐，那这就必然会对同样师承的赵昌风格产生影响，而黄荃作品极为注重写生，讲求法度，画面精谨富丽，与赵昌精工细致一类的风格同属一脉。同时，在《图画见闻志》第六卷中也有谈及“前世所画皆以笔墨为上，至崇嗣始用布彩逼真，故赵昌辈仿之也……。至如赵昌，亦全非笔墨，但多用定本临摹，笔气羸弱，惟尚傅彩之功也”，徐崇嗣为徐熙之孙，绘画风格直承于徐熙，但后为了进入宫廷而画面更注重傅彩，以此可看出，赵昌不仅师法滕、黄一派，还融合了徐崇嗣没骨色彩一类，与赵昌画中注重傅色的风格类同。通过以上梳理可了解，赵昌绘画的写生观念和技法不仅只师法滕昌祐注重写生、“点画”“用色”，与黄家风格相近，也融合借鉴了徐体，可谓是之后花鸟画变革之先声。

（三）北宋“自然”观念的影响

北宋时期，受到新儒学兴起，新文学运动以及逐渐成为主流的禅宗影响，“自然”观念也受到直接或间接的影响，此时的“自然”观念包括了“自然而然”“顺其物理”“格物穷理”等思想内涵。“自然”作为绘画品评的标准第一次出现是在唐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卷二《论画工用榻写》中“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将“自然”列于上品之上。到了北宋时，在《宋史。选举志三》中有记载“画学之业……考学之等，以不仿前人，而物之情态形色具若自然，笔韵高简为工。”由此可见“自然”观念在此时已经成为进入画院考学的最高标准。虽然赵昌不入宫廷画院，但是他的作品屡屡被归为院体，收录进《宣和画谱》，足以见赵昌的花鸟画深能体现“自然”二字。董逌在《广川画跋.书徐熙（牡丹图）》中谈及：“世之评画者曰：‘妙于生意，能不失真如此矣，是能尽其技。’尝问如何当处生意，曰：‘殆谓自然’”。由此可见董逌认为正是因为顺其“自然”才能使画中有生气意境。“自然”在此时于花鸟画中可以理解为画面生动而不呆板，既尊重所描绘对象的自然本真形态，表现其形于色，“顺其物理”，又能得画家之心源，将自身的情怀寄托于画面意境，作画过程和构思过程符合“自然”的核心—不过分谨慎精细，得天然天真之气。又在此影响下，赵昌的作品在形式上追求“笔墨格法”，内容上讲求“穷物理”，如他所作的花鸟画笔墨精到，设色明丽，线条流畅，所画对象生动，画面给人以生机盎然的心理体验，能表现出秋天野外的真实风貌，画家也非常注重对艺术客体自然属性的认知与再现。画面体现了对传统绘画技法的把握和出类拔萃的造型能力，从画面细节中足见画者对艺术客体天然属性格物穷理的细致观察和精巧的艺术构思，体现了赵昌在绘画形式上的“自然”和内容上的“自然”的把握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