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眼儿
2021-10-15唐风
唐风
睢州城,古巷的老淦,县衙掌管隶卒的班头,人称“淦班头”。
老淦,中年丧偶,忙于公干,一直没有续弦。闲淡下来的老淦,养鸟,遛鸟,忙得不亦乐乎,对于女人,且是气定神闲,无暇想念。
古巷,各色生意人,常被冠以“头”字的称谓,以示主事。茶水铺的老盖,人称“盖头”。盖头,戴一顶古铜色的旧毡帽,守着半死不活的茶水铺,饿不死,撑不着。每逢主顾呼喊“盖头”,老盖便抬手捏着近乎鸭蛋圆的旧毡帽,连连说道:“罢了罢了,什么‘盖头?乞丐一样的营生!”
盖头提着乌青的铁皮壶续水,一抬头,见老淦手托鸟笼进来了。大小是个官,强似卖水烟。老淦在县衙当差,自然,盖头不敢怠慢。盖头手捧烟青色的茶盏送过来,无话找话:“县衙的差人多是妻妾成群,淦班头何时续一房妻室?”
盖头也是没有女眷之人。男人没有女人,自然,关于女人的话题就多。岂料,老淦呷一口茶水,“扑”一声反吐出来,托起鸟笼转身离去。
盖头自讨没趣。老淦走出老远,盖头恨恨地骂道:“说起女人就反胃,真是太监,命根子阉了!”
从茶水铺出来,老淦便去探望老上司县丞。偏巧,县丞公干去了归德府。桂花树下,县丞的大公子正在侍弄鸟儿。老淦定睛观看,笼内雌雄两只鸟儿,身披淡淡的黄绿色羽毛,腹白,翅圆长,尾短,眼周有一圈白色绒状短羽,尖喙纤巧,歌喉动人,振动着双翅“滑儿——滑儿——”地鸣啭。老淦询问一番,方知此鸟名为“绣眼儿”,北方较少见,大多栖居于南方。老淦观赏一番,甚是喜爱,很想讨要,又尊口难开,只得叹息而去。
为找寻绣眼儿,老淦风餐露宿去了江南。
江南,房舍如黛,柳丝如烟,小村宛若一幅工整细致的工笔画。据说乾隆皇帝巡视江南路过此地,感叹江南闲适恬静的美景,诏令偃旗息鼓,慢打锣,不得惊扰小村。自此,这个小村得名“慢打锣”。
小村的王员外,雅号“山水闲人”,他的前庭后院遍布精巧别致的苏式鸟笼,圈养着画眉、百灵、绣眼儿等各色鸟儿。饲养鸟儿的是王员外的侍女“绣娘”。
一日,王员外正在观花赏鸟,老淦登门造访。一阵寒暄后,老淦言及绣眼儿。王员外的一番话,惊得老淦连连后退。王员外如是说道:“绣眼儿,绣娘终日调教,深谙人文情怀,十两纹银,多不取,少不售!”
老淦沉思良久,拱手作别:“说来令人齿冷,晚辈孑然一身,喜鸟便是所好了。无奈,人卑职微,囊中羞涩,待备足银两再来拜访!”
绣眼儿非同寻常的价格不知吓退了多少喜鸟的淘客。王员外原以为老淦所言是推诿之词,这一去便再无归期。没承想,事过十日,老淦肩负褡裢而至。
王员外做的另一番决定,惊煞了老淦。
“山水闲人”王员外喜田园牧歌,闲适成趣,他决定:绣眼儿,分文不取;绣娘,许配给老淦为妻。
绣眼儿陪嫁美娇娘,老淦惊艳了茶水铺的盖头。绣娘经过,盖头魂不守舍地瞄来瞄去,茶水溢出茶盏而浑然不知。一日,盖头沏上一壶茶水,正盼望看到绣娘,抬头一看,哟嚯,淦班头过来了。本来,盖头觉得老淦艳福不浅,但今日一看,老淦的气色不对,盖头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便多问。
老淦咳一声,放下空空的鸟笼,落座。
盖头一惊,手指颤颤地指着鸟笼,问道:“见其笼不见其鸟,何故?”
原来,一大早,老淦去“茂米粮号”买饲养绣眼儿的米谷,便把鸟笼挂在了门楣上。过后,走出门一看,糟了,粮铺沈头的孙子挑逗鸟笼的绣眼儿,戳开了门儿,绣眼儿“滑儿”地叫一声,飞去了。
老淦一说三叹,盖头却笑了:“飞跑的绣眼儿找回来就是了!”
老淦眼睛一亮,继而,伸手抓起盖头的衣领,喝道:“盖头,竟敢寻我开心!”
盖头不温不火,却是底气十足:“寻不得绣眼儿,我更换姓氏,姓淦;寻得绣眼儿,该当如何?”
老淦一看盖头并无取笑之意,松开手来,抱拳施礼道:“拜托,拜托!”
盖头眼神定定地望着老淦,问道:“一句拜托,淦班头不觉得礼轻情薄吗?”
老淦急忙说道:“若能找回绣眼儿,定当酬谢!”
盖头眨巴着眼问:“酬谢?怎样的酬谢?”
一时,老淦说不出子丑寅卯。
盖头斗胆追问:“将绣娘转嫁于我,你敢吗?”
不知是爱鸟心切,还是一时神志恍惚,老淦居然重重地吐出一个字:“敢!”
盖头又惊又喜,摘下旧毡帽托在手里,毕恭毕敬:“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旋即,盖头找来了古巷的生员王六生。王六生写下契约,老淦、盖头捺下指印。
盖头将契约揣进怀里,提起鸟笼径自去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盖头手提鸟笼回来了。这一回,老淦看得两眼发直,鸟笼里居然是原来的两只绣眼儿。
盖头将鸟笼放在茶案上,嘻嘻笑道:“有何难哉!”老淦惊一阵喜一阵,忙不迭地问其端详。盖头轻描淡写地说道:“绣眼儿习惯了饲养,没人伺候生存不得,将鸟笼挂回原处,不一会儿便会寻觅归来!”
老淦点头称道,伸手去提鸟笼,盖头却是一把摁住:“且慢,白纸黑字,绣娘何时转嫁于我?”
这一回,老淦的衙门脾气上来了,不由分说,举拳扑向盖头。蓋头却是沉稳:“白纸黑字,我怕什么?今天,我就是开着打官司铺的!”
盖头这么一说,老淦软了。二人的官司闹到了县衙,县丞开堂审理。盖头宁折不弯,手举契约,高呼“青天在上”。县丞一声断喝:“不得咆哮公堂,本县自有明断!”
随即,派人喊来绣娘。
绣娘跪于大堂。
县丞问道:“事已至此,本县尊重绣娘所愿,你是否愿意转嫁于盖头?”
绣娘柔声细语地说道:“愿意!”
此语一出,公堂哗然。县丞问及理由,绣娘珠泪纷纷:“奴家遵循员外安排,嫁给老淦,没承想,老淦竟将奴家拱手相让。霜菊瘦,雨梅肥,奴家愿意跟随盖头!”
老淦羞愧难当,手提鸟笼头也不回地走了。自此,老淦不知去向……
地方小戏二夹弦,多是怆然悲切的唱腔,古巷人谓之“寒调”。老淦,喜鸟,输了官司,丢了家室,凄凉怅然。自此,古巷人称绣眼儿为“寒鸟”。
[责任编辑 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