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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2021-10-15莫小谈

百花园 2021年6期
关键词:鼠药王姐老二

莫小谈

东常庄扒了,一片废墟。

电视上报道这则新闻时,镜头正巧扫过“星期八理发店”仅存的半面墙壁,上面还贴着郭小美写的那张海报:洗剪吹16元。

东常庄位于城市之郊,聚集着众多外来者,锔缸修锅抢菜刀的、看相套圈耍杂艺的,各色不一。我在此蜗居时,邻居是赵伯,一个走街串巷的生意人,卖鼠药。

赵伯的叫卖声很特别,与其他同行不同,他从不吆喝“老鼠药,药老鼠,大的小的都捉住”,只喊三个字:“老——鼠药!”一个“老”字拖了很长的音儿,紧接着“鼠药”二字铿然而出,紧凑有力。

赵伯有个习惯,遇见小孩子便问:“老鼠药能吃不?”孩子们回答:“不能。”又问:“老鼠药能吃不?”孩子们又答:“不能。”反复几遍,赵伯还要再强调:“鼠药不能吃,有毒,会出人命的。”

有人说,赵伯曾出过事儿。一个失恋的中学生,从赵伯处讨一包老鼠药,吃了,当天人就不行了。有人说,死的那孩子是赵伯的儿子。还有人说,是赵伯的儿子不假,但没死,抢救过来了,不过脑子不灵光了。这些流言真真假假,谁也无意求证真假,抑或说谁也不在意真假。

收工后,赵伯会到“星期八理发店”门口坐一阵子,偶尔与店员郭小美聊天:“妞,多大了?”

“十九。”

“老大不小了,该寻婆家了。”

郭小美笑笑:“不急,还小着呢。”

其实,当时郭小美正和董老二热恋着。

董老二是我的房东雇来的“管家”,代替房东管理着整个院落。房东是一位老土著,平日不问闲事,只顾遛鸟下棋。董老二也不负所望,把整个院落打理得井然有序。每周例会,他都会讲评一周事务——谁家的访客多了,谁家的噪音大了,谁家的卫生不达标了,等等。有时,董老二还拉出小黑板,列出个一二三的提纲来,画个重点,他说“这个需要注意了”,我们就各自取出纸笔记录。

董老二讲话很有水平,声腔语调拿捏得恰到好处。谈到房租,他的嘴巴立即甜了许多:“叔,该涨房租了,不多,也就一包烟钱。”“婶儿,知道你也不容易,但情是情,理归理,咱还得依合同办事不是?”

也许董老二表现出的不凡之气吸引了郭小美,她一下子就爱上了他。董老二会哄人,常为郭小美唱情歌:“你是我的心肝肝哟,你是我的肺……”郭小美很陶醉。爱情这玩意儿谁也说不清。谁会爱上谁、谁会对谁死心塌地,好像是命中注定,爱上了就停不下来。

董老二白天上班,郭小美就趁空回房为他煨汤烧饭。董老二心气高,总加班谋上进,常晚归,郭小美就等。人回来了,他俩就你一勺我一勺地喂对方喝汤,很甜,直到董老二升职,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启程时,董老二跟郭小美说:“等我,等我回来娶你。”郭小美说:“记住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事情却出乎郭小美的意料,董老二始终没有回来。

有一天,郭小美为顾客洗头,洗着洗着,顾客说:“你的口水滴到我脸上了。”

“不是口水。”郭小美辩称。

“是鼻涕?”对方不依不饶。

“是眼泪。”郭小美说。

店主王姐赶紧过来安慰她:“好妹子,不哭不哭,权当那董胖子死了。”

郭小美哭了好一阵子。

当晚,郭小美去找赵伯买老鼠药。赵伯问:“哪里有老鼠?”

郭小美说:“店里。”

“理發店?咋没听王姐说过?”

郭小美又改口说:“是家里。”

赵伯看她半天,说:“小孩子家家的,买这干啥?”

“已经老大不小了。”郭小美答。

赵伯到底没卖给她。

时月不停转换,一年又一年,破败的东常庄终于要拆了,除了被允许最后撤离的门面商铺以外,成群结队的租客陆续撤离,场面壮观得有些凄凉。我也拖着行李夹在队伍里往外走。

郭小美不走,还守着董老二的诺言——“等我,等我回来娶你”,而王姐早就告诉过她:“不可能了,死胖子早有了新欢。”

郭小美不信。

不知是房东在背后撮合,还是董老二良心发现,他委托房东送来三万块钱,还捎来一句半冷不热的话:“感谢你陪我度过的时光。”郭小美不收,把那钱推到一边。房东转手交给王姐,叮嘱道:“一定要帮她收好。”

人群如退潮的水,不几日便散尽了,东常庄空荡荡的。没了生意,王姐也撤了,只有郭小美一个人望着日升等日落。房东以为我与郭小美熟识,叫我回来宽慰她。郭小美指着这破败的村子说:“从开始到结束,我和他共同生活了半年。”又说:“但这么多年,他死皮赖脸地住在我心里,赶不走。”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说:“忘掉他吧。”

“忘掉他吧。”郭小美也说,“真的老大不小了,该寻个婆家了。”说这话时,一只老鼠从瓦砾间穿过。

我突然想起了赵伯,自从撤离东常庄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或许此时,他正在另一个村庄里高喊:“老——鼠药!”

[责任编辑 吴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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