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录
2021-10-15伍中正
伍中正
我在白云乡派出所工作时,经常是所长朱玉昆带着我一起破案子,做笔录。
朱玉昆在所里干了十多年,破了多起案子。那天,他在下岗工人黄安西偷鱼的案子上,越问越跑题。他问啥,黄安西说啥,我又不好挑明,只好一五一十地笔录下来。
黄安西是因为偷鱼被两个民警抓到派出所的。他进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民警给他松了手铐,让他在派出所吃了午饭。吃午饭时,我发现黄安西一点儿也不紧张,倒很自在地吃光了碗里的饭菜,还喝了一大碗水。之后,民警又把铐子铐在了他手上。
“赶紧做笔录。”朱玉昆对我说。
“黄安西,为啥偷鱼?”朱玉昆开始问。
我开始在纸上唰唰地写起来,写得很流畅。
“因为下岗,没了工作。”黄安西说。
“为啥下岗?”朱玉昆问得很急。
“厂子垮了,是厂长跟厂里的其他干部搞垮的。他们不务正业,不抓生产,也不管销售,成天只知道吃和玩,没两年就把厂子吃垮了玩垮了。厂里工人明白过来,还没把他们赶下台,厂子就宣布破产。我跟其他工人一样,就没了工作,然后就回了老家。”
黄安西说到这里,知道自己跑了题,多说了一些话。他停了停,看了看朱玉昆的脸色。
朱玉昆认真地听着黄安西的每一句话。他知道黄安西越说越跑题,也没有打断他说话。
“后来呢?接着说!”朱玉昆对他说。
黄安西接着说——
“没了工作,我就在村里闲逛。那天,我发现村里有个池塘,池塘有十多亩,塘中的水很浑,一些个头儿很大的鱼不时地冒出水面。那些鱼让我产生了兴趣。
“我在村里打听后,才知道池塘是乡长承包的。
“起初,我不敢偷池塘里的鱼。我觉得那样做有危险,也有被抓的可能。”
黄安西说到这里,又停住了。
“后来呢?接着说!”朱玉昆说。他还特意提醒我,把笔录做详细一点儿。我的笔不停地在纸上唰唰写着。
黄安西接着说——
“据我知道的情况,乡长一般不在池塘守鱼,守鱼的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就一个人守鱼,我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我在镇上一家渔具店买了一张丝网,那种丝网光亮,还牢实。渔具店老板说:‘鱼卡在丝网上面,很少有跑脱的。
“我选择满天星光的夜里在池塘放了丝网。那晚,丝网上的鱼有七条,每条都有六七斤。我留了一条自己吃,其余的在镇上卖了。我一共偷了三次,合计有一百多斤鱼。
“没想到第四次去偷的时候被乡长发现了。乡长那天晚上回来,打着手电筒远远地照着我。我赶紧逃跑,就连下在鱼塘的丝网也没有收上来。乡长追了我一段路,最终没追上。
“第二天,乡长就要求派出所很快查出偷鱼的人。
“派出所的两个民警在村子里问了很多人,被问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偷了鱼。问了两天,也没有问出结果。我听说,他们打算不再过问这个案子时,乡长给了派出所一点儿压力。他对派出所很不满意,说派出所养的民警是吃干饭的,连个偷鱼的案子都破不了,简直丢人。”
说到这里,黄安西有点儿害怕,他怕这话说出来,朱玉昆听了会受不住,不敢再往下说。
“后来呢?接着说!”朱玉昆说。
“两个民警继续在村里寻找线索。当他们出现在我家门前时,我非常紧张。其中一个民警问我:‘知道不知道乡长家的鱼被偷过?我摇摇头,然后说:‘不知道。两个民警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偷鱼的事是一个叫香织的女人讲出去的。香织那天在镇上买了我的鱼。她看准了我的一条鱼,我没有给她便宜。正准备付钱时,她就顺口问了我一句:‘鱼是哪来的?我说:‘是偷的。香织丢下鱼,说:‘不要了。我没依她,还对她说:‘这鱼,你要不买,今天就走不了。
“香织自认倒霉,买了我的鱼,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走着瞧。我不知道,她是对鱼说的还是对我说的。
“线索肯定是香织提供的。两个民警和香织出现在我家门前时,我知道,偷鱼的事瞒不住了,其中一个民警就把手铐很麻利地铐在了我手上。”
说到这里,黄安西再没有往下說。
“交500元罚款就完了。”朱玉昆看着黄安西,给了他一个处理结果。
黄安西愿意接受罚款。
在黄安西偷鱼的案子上,朱玉昆处理得非常顺利。之后,他把这事跟乡长做了汇报。汇报时,他还带上了我。乡长听完汇报,然后说:“既然是本乡的下岗工人偷了鱼,就不往深里追究了,交了罚款就算了。”
一年后,我离开白云乡派出所。
离开时,朱玉昆送我。
我对他说了一件事。我说:“一年前,黄安西偷鱼案的审讯,问得有点儿跑题,笔录也有点儿跑题。”
朱玉昆像是不记得了,他反问我:“有这事?”
“真有这事!” 我说。
“真有这事?”朱玉昆又问了一次。
我一时蒙了,不知如何回答。
“以后,到了别的地方,有些事想好了再说。”朱玉昆说。他的话里明显地带着疑问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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