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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题跋君子之谊

2021-10-14贾理智

中国收藏 2021年10期
关键词:题跋篆刻文字

贾理智

摘自小藏君日记

2022年是启功先生诞辰110周年。在世人的想像中,很多才华横溢的大家,通常性格要么有着自己的﹃孤僻古怪﹄,要么道骨仙风、难以企及。但说来也怪,这一点上,我所认为的启功先生,却永远是那个幽默的、笑眯眯的﹃老头儿﹄,低调得如邻家爷爷般的形象。

不显山不露水,流淌在他作品中的是为人处世的通透,时间好像就停留在那里,没有离开。

前不久,笔者拜访民俗钱币收藏家陆昕,在观花赏泉之际,有幸一睹其钱币之外的其他文房雅藏。

陆昕收藏的启功先生手札,于上世纪90年代购自拍场。笔者推测其应为题跋之作,是上世纪70年代启先生为挚友、京城篆刻名家金禹民的印谱所题。

陆先生早年醉心金石雅玩,字画碑帖、砖石木瓦无所不收,藏品精深,数量颇丰。他笑盈盈地呈出一幅手札镜框,说:“知道你喜欢启功先生的书法,我这里收藏有一幅启先生的手札,请弟赏玩。”笔者定睛一瞧,只见一纸对开题跋,行草字体,点画生动,气韵流畅,牵丝引线,满纸灿然,堪称启先生手札中的精品之作。

急问出处,了解到这是陆先生在上世纪90年代自拍场所得。于是手捧镜框,再次低头细看,见该手札纸老墨沉,时代感浓郁,韵味十足,初断为启先生于上世纪70年代末或80年代初所书。再细读文字,是一篇论印之作。征得陆先生同意,笔者用手机仔细拍了数张,以为留念。

应为老友印谱所题

近日得空,笔者将此篇文字详释并书列其下,与读者诸君共赏:

“仆未习铁笔,于刀法无所闻,然颇好观印谱,以其刃锋所值,仅在毫忽之间,文字安排,不出方寸之地;而千变万化,层出不穷。自元明以迄近代,名家辈出,风格不同,每轶秦汉之轨。年来头眩,艰于读书,每获金石文字,钉壁玩赏,或得名家印拓,朱泥烂然,卧而披之,又有墨蜡金石文字所不能及者矣。禹民先生印学源出牧甫,而博取众长,自成一派,及门之士,多振誉当时,盖有自成也。启功。”(文末附白文“启功”、朱文“元白”小玺各一)

由文字可知,这是一篇题跋之作,是启功为京城篆刻名家金禹民的印谱所题。

金禹民1906年出生于北京,满族。他师从寿石工先生,广涉古玺汉印,擅篆刻书法,尤精印钮雕刻。1939年至1949年,他任北京大学文学系篆刻导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故宫博物院书法篆刻专家。启功与之相知相交已久,特别敬佩金先生刻苦自学的精神,其自用印中不少都是金先生所刻,二人之间常有题赠之作。《金禹民印存》的序言即是启功所写,序中说:

“当代金石篆刻名家金禹民先生,既是我熟识的朋友,又是我常向有志求学的青年常举的一位榜样……我求金先生给我刻过许多印,我仔细把玩起来,在我所能说得出的感受,大致是这样:每划的刀口,总是那么自然的、准确的、平正的、不加修饰的。下刀处那么恰当,行刀处那么理直气壮,效果上又是那么令人寻味无尽。”

金禹民先生是1982年2月8日逝世的,上述序言是1982年8月写的,《金禹民印存》是1983年4月正式出版的。根据内容初步推断,这幅题跋应该是金禹民在世时所题,当为1982年之前所书。

资料中的佐证

题跋中还提到,“年来头眩,艰于读书,每获金石文字,钉壁玩赏,或得名家印拓,朱泥烂然,卧而披之”,由此可推知,这幅题跋大约是启功在1972年至1977年间,创作于西直门内的小乘巷寓所(1958年至1981年,启功一直借居于小乘巷亲戚家)。笔者之所以下此判语,是因为启功早年间患美尼尔综合征(参见《启功年谱》),1973年他61岁的时候曾写过一篇《自述病歷》供医生参考,其中写道:

“自幼体较弱,十余岁时后,每饮水过多,则眼前出现金色曲线,视物只见其半,此像过后,即头痛,吐出黄水方愈(此与今病不知有无远因,姑写出供参考)。此症至卅余岁后渐愈未发。1958年、1959年间,一日忽见墙壁旋转,旋即停止,医云血压高,亦未再犯。至1967年夏,忽觉眩晕,此后便时时发作,自清晨眩起,至日暮始止,呕吐各色之水,由清至黄至褐色。约近五年逐渐减轻,自1972年又犯,至今……”

由金煜收集整理出版的《金禹民印存》。金煜是金禹民的入室弟子,同时也常求教于启功。《金禹民印存》于1983年4月正式出版,金煜收藏的这本上有启功的题字。

《启功年谱》1976年下又有这样几条记载:

7月24日

致林散之感谢函:累奉惠赐书画,敬悬斗室壁间,起居瞻对,如承提命,攻错他山,获益深厚。

7月28日

当日3时42分,唐山市发生7.8级大地震。震后多日连续余震不断。先生的眩晕症又旧病复发。一日外出时,突然晕倒在小乘巷口,幸好无大碍,苏醒后回家曾自题对联一副:小乘廿番春,四壁如人扶又倒;浮生余几日,一身随意去还来。

当时居室屋檐的墙壁也坏了,墙上还挂着他写的草书条幅,见此景又生感慨之情,随即集唐宋人的名句自嘲:草圣数行留坏壁(刘禹锡句),故人不用赋招魂(苏东坡句)。

这几条记载中无一例外都提到了1972年至1976年间,先生的头晕目眩症状又多次出现。其时,启功住在西城小乘巷斗室之中,每每有书画佳作则钉于壁上欣赏。

此外,在笔者担任责编的《启功论诗绝句忆注》一书中,作者俞宁先生也写道:

“后来他患上了美尼尔氏综合征,蒙启大妈(北京话称大爷的夫人为‘大妈,即伯母之意)委托,无论他到哪里去,总得由我跟着,生怕他因头晕而摔倒。”“然而我记忆最深的是不知何人写的一个斗方,上书李白的《早发白帝城》,先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把它用图钉钉在小乘巷寓所的南墙上。”

上世纪70年代初,俞宁先生曾多年出入于小乘巷中,长于启先生和启夫人左右。他的回忆也间接印证了这段题跋文字中的内容。

见证一段稳定生活

再从书法的角度来看这幅题跋,这篇文字似是截取之作,推测前面应该至少还有一页,讲述所跋之物。按内容来看,当是金禹民的印谱,且由外人持来,请启功题跋,于是乃有“及门之士,多振誉当时,盖有自成也”之语。若是金先生请启先生题跋,那这题跋的话语恐怕就得另行组织,启先生得叙述原委了。

就字体风格而言,这两页题跋中,“启体”瘦长劲健的风格已经初步形成,如“源”“笔”“毫”“层”“穷”等字;但大多数字依然严格按照传统书风运笔结字,有着浓郁的法帖风味和书卷气息。

考诸《启功年谱》,从1972年至1977年间,启功“接受标点《廿四史》的任务,每天到中华书局上班直到1977年回到北京师范大学……在这段较稳定的日子里,除按時完成标点任务之外,能有一些供自己支配的时间,老伴有病住院,晚上就去医院陪护照料,休息时可以写字、作画,与友人聊天相互切磋。偶尔也在休息时到中华书局北边的小酒馆要盘花生米,喝一点酒放松放松。这一时期他临写过唐人写经和许多碑帖,也赠送给友人无以计数的书法条幅、中堂或册页……可以说这是他书法活动的鼎盛时期。”

对照先生流传于世的改革开放之后的书法作品,无论是尺幅大字或是寸楷小字,都逐渐形成了遵循“黄金分割率”的“启体”风格;且这一时期,随着先生声名日隆,社会职务渐多,俗事纷杂,像上述这样的看书、临帖、习字的美好时光是少之又少了。因此在笔者看来,这样书卷气息浓郁而又传统一路的手札精品,应该是启功上世纪70年代中期所书。当然是否确切,还请业内专家和知情者不吝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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