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哲学思考者之肯定、退化与呵护
2021-10-13徐猛肖霭龄
徐猛 肖霭龄
摘 要
儿童具有哲思,并值得成人欣赏和品味。由于标准的偏失,儿童作为哲学思考者的身份被成人习惯的权威所遮蔽。受哲学的固有印象、传统“教化”等影响,儿童哲学面临实践的阻碍与异化。对此,需要教育者转换视角,以适宜的方式呵护儿童天生的哲思。这种呵护应以大量有洞察、有意义的生活场景中的对话来实现。对话应符合表征基本问题、厘清核心概念、建立自身观点、基于论据建构等要求。
关 键 词
儿童哲学;退化;对话
中图分类号
G41
文献编码
A
文章编号
2095-1183(2021)09-00-04
儿童哲学,是儿童关于世界观、价值观、方法论的学问,能为儿童成长的意义提供解释,为儿童生活与成长的目标提供方式,为儿童自身的行为与参与的社会提出准则,为儿童实现理想的生长状态提示遵循的方向。儿童哲学通过引导与启发儿童原有的思考潜力,帮助儿童分析与判断,藉由团体合作和借助与他人的对话来发展讨论的能力,进而培养儿童推理、判断与创造的能力;同时在个人独立思考与合作的历程中,学会尊重别人的意见,并且能合理判断他人意见的价值观,相信可信任的证据,体验哲学思考的过程。简言之,儿童哲学就是要在保护儿童哲思天性,培养儿童自由意识,发展儿童想象力与同情心的基础上,重视并发展儿童推理、判断、创造的思考能力,并养成随时反省、检视自我、为自己思考、寻求意义的哲思习惯。然而,成人的自以为是与不自知,带来对儿童哲思的漠视,受发展心理学的影响,认知标准审定下的儿童始终被贴上幼稚的标签,儿童哲学成为教育者眼中的不可能。被李普曼认为能够改进推理能力、发展创造力、增进个人及人际关系的成长、发展伦理的理解力、培养发现意义的能力的儿童哲学,始终未得到教育者的充分关注。
一、哲学思考者之肯定
(一)儿童具有哲思
“儿童能学哲学吗?”许多人误以为哲学是大思想家、哲学家、伟人甚至圣人才能有的“专利”,殊不知哲学是最接近生活的、经验的,是个人整合经验、知识与思考的智慧累积。因此,儿童当然也拥有自己的价值观与哲学观。
类似以下场景,在与儿童的对话中时常发生:
对话一:
某日,笔者与成都某小学三年级学生小C在某知名火锅店同桌吃火锅。火锅店味碟自助选择。小C自行到味碟台用一个小碟子盛了各种调料,拿到桌前。
小C妈妈:这是你配的沾碟?
小C:對啊!
小C妈妈:为什么用这么小的碟子,不是有专门的沾碟碗么?
小C:我在打草稿。
对话二:
周日,某教育专家朋友带着儿子小豆瓣(4岁)和比他略大的表哥熊熊在街上发生了一段对话:
熊熊:肚子里有胃。
妈妈:还有什么?
熊熊:还有肠胃,既有肠还有胃。
妈妈:对,除了有胃还有肠。还有什么?
熊熊:还有心脏,心脏停止跳动,人就死了。
妈妈:对,你很有知识。
豆瓣:妈妈的肚子里还有宝宝。(豆瓣的妈妈正怀着二胎)
熊熊:我就是我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宝宝,可我妈妈说我是婆婆捡回来的。
妈妈:为什么?
熊熊:我看过我妈妈肚子上的伤疤,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我婆婆肚子上没有伤疤,我妈妈才是捡来的。
妈妈:谁告诉你的?
熊熊:我自己想的。
在亲子日常互动中,大人偶尔会听到如上小孩子说出的这些令人惊讶的智慧而机敏的话语。在成人的视界里,孩子说出这样的语言,作出这样的举动,常被视为幼稚,或有趣、好玩。
到底这样的对话是否拥有深刻的智能或道德的意义?这是值得深究的命题。在成人眼里看似幼稚的话语,是否拥有着成人也难以企及的智慧?
事实上,对话一中的小C已经拥有了很强的知识迁移能力,他将普通学习情境中常见的“草稿”轻而易举地迁移到了生活场景中。看似简单的知识迁移,细细分析却有很多思维过程是极其智慧的。首先,小C的行为和语言中,已经有了明确的“概念化”思考。“草稿”是其中的核心概念,通过“小碟子”“多种非传统调味料搭配”“尝一尝”等具体动作,形成了与这一概念相一致的思维隐喻,“草稿”所具有的探索性、试验性、小范围等特征已然被其理解并掌握。
对话二中的熊熊除了能从“肠胃”这样的并列合成词中分解出“肠”和“胃”,形成基于词语表层的概念分解,更能通过对自我设定的标准的应用来对自身经验以外的事件作出推测和判断。其中,标准的建立尤为重要,在熊熊的自我认知里,包含着“肚子上是否有伤疤是判断是否生过孩子的唯一标准”的隐含信息,并用这套自我建立的标准去对一个自身经验以外的问题进行推理从而得到结论,其典型的逻辑性思维是这段看似“无理”的对话背后尤其值得赞赏和鼓励的。
人是天然向着哲学的,自觉或不自觉地生活在哲学或智慧之学之中。[1]同样,儿童是具有哲思的。美国儿童哲学之父李普曼教授认为:“儿童不但能学哲学,而且哲学与走路、说话是一样的,是人之初就该学的。”[2]而在这个论点之前,德国哲学家雅士培(Karl Jaspers)在《智慧之路》一书中就已经表示,儿童是天生的哲学家。
(二)儿童的哲思值得成人欣赏与品味
儿童没有成年人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与幼稚,儿童有其深刻的思维过程,且常常具有哲学的趣味与思辨的复杂性,值得成人欣赏与品味。孩子有着珠玑智慧的言语和朴素简约的思维,能看出他们往后发展无可限量的深刻性,这正是“儿童是天生的哲学家”这句话的最佳批注,也是展开儿童哲学研究与实践的重要前提。
成人自认为有足够的经验去作出结论,却忽略了在作出结论之前的思考过程。相反,孩子也能让成人探究、反思一些有趣而重要的问题,孩子在这些问题上所能达到的认识成就,可能与成人在各个领域取得的人生成就一样有价值。儿童在面对日常生活中的大量问题哲学意趣明显,不应该被认为是专业哲学家的独占领域,理应被成人尊重与欣赏。
二、哲学思考者之退化
很显然,儿童是具有逻辑的,也有独特的哲学表达,甚至可能高于成人的哲学视野。但事实是,一方面儿童越来越像我们所熟悉的成人;另一方面,我们对儿童逐渐丧失的哲学化思维与表达却不知。为什么从儿童到成人,成长的过程伴随着逐渐消失的哲学化思考与行为?
(一)标准的偏失
教育专业领域“不曾思考过哲学思考与哲学讨论能力成熟的合理标准应该是什么,甚至没有人想过哲学思考与讨论的能力是否应算一种能力发展指标”[3]。从皮亚杰的认识里,这样的问题未得到重视,甚至是否定的。发展心理学的研究更习惯将成人的标准用来确定儿童发展的所谓目标。
固守习惯的认知能力发展标准去检视儿童,遮蔽了对儿童灵性的觉察与呵护。儿童探究世界的问题,常常被成人以“你不懂”为由进行阻止,抑或以“幼稚”为由一笑而过。当成人用习惯的标准去检视孩子所说的话时,由于自身认识功能的退化,不仅会忽略甚至否定孩子话语中重要的哲学成分,还会埋没孩子本身以及他们话语中或严肃或有趣味的哲学观点。儿童作为哲学思考者的身份最终被成人习惯的权威所遮蔽,并最终带来成人的漠视。这种漠视既是对儿童的忽视,也是对成人过去的不自知。这种不自知,带来了儿童哲学的现实阻碍。
受此影响,教育者早早将儿童发展的目标作了成人化的定势,在本就消失到不自知的参考系中去寻找,当然没有消失前的答案。
(二)功能的退化
与儿童的哲思比较起来,现实状况是,大多数成人很少甚至不曾思考过哲学问题,也根本不在乎接受哲学训练。与儿童对生活充满的好奇、探究比较起来,成人更乐于视外来信息为填充剂,将一个又一个看似富有人生哲理的结论谨记心间、口口相传。
值得重视的是,儿童质朴却富含哲学意味的语言与成人的哲学无知相比较,是否也受到了大脑突触剪除效应的影响造成了功能退化?在此过程中,教育是否起了反作用?
因为发展心理学家并未提及儿童从事哲学讨论的能力,受此影响,教育者与久经世故的父母,也并不会想到与孩子进行开放的哲学讨论,因此,成人与儿童就无法体验这种既奇妙又陌生的探究模式。成人的功能退化与习惯的控制模式,使其无法与儿童分享关于困惑时突如其来的洞见,以及排除困惑后所带来的快感,抑或困惑愈深过程中的怅然,在儿童面对的岁月增长里,并没有受到来自成人在此方面的适当观照。由于缺乏维系,甚至只注重应试为主要目的的刻板训练,大脑对于思辨的功能逐渐剪除,这种最高层次的思考逐渐消褪,儿童便逐渐变成了成人习惯的样子。
因此,为了避免儿童与成人长期相处后逐渐失去哲学化思维的能力,应该一以继之地尊重、鼓励、赞赏儿童所进行的哲学化思考,进而促进大脑中相应突触的发展和保持。
(三)实践的异化
首先,在很多教育者看来,哲学意味着艰深、晦涩、抽象、玄妙,与儿童毫无关联。习惯对儿童传递浅显、易懂、生动知识的教育者,自然而然地树立起与儿童哲学的隔墙,成为实践的重要阻碍。
其次,受中国传统哲学体系中伦理道德说的影响,“教化”与“顺从”成为“求善”的德性文化最得力的策略和手段。受此影响,成人习惯于接受“鸡汤”类的结论,就像很多人常常将“幸福”挂于嘴边,把“追求幸福”视为人生最大的动力,却连幸福到底是什么都没有洞察,就乐于将自以为的幸福标准灌输给别人,众人也缺乏基本的价值思索与判断,习惯于接受着传销般的所谓人生哲学的洗礼。于是,有了所谓“感恩教育”中父母和孩子哭成一片的“宏大”场景,有了打着国学经典的旗号,却狭窄至极的所谓“根”教育。在成人与孩子的交往中,缺乏高质量的哲思对话,甚至缺乏基本的逻辑。
再者,儿童哲学作为舶来品,在中国化过程中,异化成为了对儿童实施思维训练的工具。不管是父母、教师还是孩童,早已被应试的简单粗暴和社会的人云亦云“教化”得失去了理性的识物与自知。缺乏洞察,缺乏批判,只关注结论而缺乏基本的逻辑推理,自然而然地也就缺乏了有意义的对话。“含蓄的哲学”被教育者习惯性地进行所谓的课程开发,参与于是变成了教化,天性的好问变成了对“实用”的探索,与儿童哲学呵护儿童天性的原义背道而驰。如苏格拉底所认为的,如此这般过早地“做哲学”,不只是损坏哲学,也损坏年轻人自身。
综上,由于成人哲思的退化,儿童的敏锐并未得到来自成人的呵护,哲学的趣味在成长中被逐渐“剪除”,甚至儿童在思维与认识方面的成就被成人抹杀和遏制,让他们经过若干年“教育”后,变得和成人一样平庸。
三、哲学思考者之呵护
(一)视角的转换
既然儿童是天生的哲学家,而其哲学世界具有成人消退的东西,则儿童应得到的就不该是成人的训练与教化,而是基于相互参与、平等对话所给予的适当照料、呵护与善待,使其不会因为成人世界的影响而逐渐消退。简言之,教育者需做的不是自以為是地用哲学教育儿童,也不是哲学的学习与训练,而是以适宜的方式维系儿童天生的哲思。
因此,需要启蒙的是父母和教师。他们常以“匠人”的经验和见识,与“儿童哲学家”对话。相反,“儿童哲学家”的造诣却远在成人(匠人)之上,儿童的灵性远未被成人世界所认识,正如人们了解自己远没有了解外界来得深广。因此,与儿童一起成长,应该是家长、教师乃至社会共同着力的话题。如果说,让儿童像哲学家一样去思考和创作,那么,是否可以讲让成人像儿童一样去思考和创作?这是否给了我们另一种“陪伴”的视角,让家长、教师之于孩童的成长除了情感的不断深厚,除了成长的全程参与,除了知识与能力的不断累积与提升,还多了一层思想深处的碰撞与共鸣。
(二)方式的选择
如何才能实现用哲学式相处实现成人与孩童的共同成长,实现从思想、精神、情感的深度共鸣和高质量“陪伴”?不妨从学会与儿童对话开始做起。结论是基于思维的,语言是表征思维的。儿童哲学作为一种思维模式,侧重探究真理的过程,可以用苏格拉底诘问式思考方式解决实际生活中的问题,在这种实际运用中挖掘儿童的慧根、鼓励丰富其想象力和同情心。[4]通过与孩子进行大量有洞察、有意义的对话,利用语言这一思维的有力工具,提高孩子思维品质,真正培养孩子正确应对社会发展与自我发展,迎接人生挑战,获取生命意义与价值的能力。
对此,成人和孩子要学会抛弃那些灌输的观点和结论,用更趋哲学化的理性思维、基本的逻辑来建构属于真正智者的对话。家长、教师首先就要学会并坚持基于哲学化的思维与表达方式,并逐渐改变与孩子对谈的方式,尊重并鼓励儿童使用自己的语言编织自己的世界。
(三)要素的把握
具体来讲,掌握与儿童对话过程中的几个基本要求,通过改变与孩子对话的习惯方式,帮助孩子拥有哲学家一样的观察力、持久不断的雄辩力,甚至道德反省与分析的能力。
第一,表征基本问题。前文中的小C关注的是制作一个火锅味碟之前,如何才能保证既创新又符合自己口味要求的问题;熊熊思考的则是孩子出生与母亲肚子上疤痕的关联性问题。成人应引导孩子清晰地表征问题,帮助其挖掘所关注的事物或事件所隐含的问题,并在对话中达成一致。
第二,厘清问题中的核心概念。小C特别提出了由学习场景中迁移过来的“草稿”的概念,并对这一概念进行了行为化的解读;熊熊则建立了自我认知的标准,并试图通过作为概念的标准来解答一类问题。概念的建立,是帮助孩子达成对问题深度思考的关键环节,基于概念及其对概念的理念,孩子能够举一反三,由此及彼,进而通过概念链接一系列概念,并解决一类问题。
第三,基于概念建立自身观点。观点的表述往往是以概念的建立为基础的,观点的表述方式也是多种多样,行为化的表征和语言的表达均是常见的类型。小C基于“草稿”的概念,用具体的行为体现了自身对探索性、试验性、临时性的理解;熊熊则用一个标准试图解决一类问题,从而提出了自己关于两个现象链接的观点。
第四,基于事实、论据建构和支撑自身的观点。小C的举动隐含了对“同比例扩大”情况下味道不变的事实认识;熊熊则隐含了“生出”这一动作需要一个类似于“出口”的证据理解。
现实的生活场景,不断创设出成人与孩子一起运用儿童哲学破解生活难题的机会,抓住这些机会,形成有深度、有广度、有温度的个人理解与价值表达,让孩子像哲学家一样思考和创作,孩子的生命会彰显更多智慧的人生意義。
当然,与儿童的对话并非讨论一个又一个哲学命题,也并非四个要素的模式化结构,而是让儿童习惯并坚持这种具有哲学化特征的思考方式。注重儿童的哲学化思维,是早期思维教育与语文教育发展、逻辑教育发展具有极其密切的内在关系。改变与孩子交谈的方式,不仅可用哲学化的思维方式,哲学化的言语表达,协助孩子全面而深刻的发展,也能培养孩子的独立人格与自主能力,帮助孩子实现更深刻的自我认识与认识世界。
总之, 哲学给予了儿童浩瀚广阔的思考空间,启迪智慧的心灵空间,自由开放的想象空间。这个空间需要成人与儿童用平等的对话实现共同参与并维护,进而呵护并发展儿童的哲思。
参考文献:
[1]张楚廷.教育、哲学与人[J].当代教育论坛,2018(06):119.
[2]扬石.哲学的童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79-80.
[3]马修斯.与儿童对话[M].陈鸿铭,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140.
[4]骆明丹,汤广全.儿童哲学课程中国化研究文献综述[J].基础教育研究,2017(15):11.
责任编辑 徐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