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记者和两个兵马俑的故事
2021-10-13韩勋
※文/韩勋
秦陵背靠骊山面对渭河,占尽人间风光。秦陵东边两三里,有个西杨村。1974年3月,村上十几个社员在村边一个柿园打井,挖出一堆陶器残片。此类残片社员们以前也时有发现,不值钱,因此也就没当一回事儿,继续打井。恰好公社负责打井抗旱的干部房树民来了解打井进度,见到残片那么多,就一边给公社汇报一边给负责文物保护的县文化馆打了电话。
文化馆的赵康民骑自行车赶到现场,一眼就看出了残片的价值,便花钱雇了村上3辆架子车把残片拉到县城。十几天后,竟粘连拼接出两个1.80米左右的大个子古代军人。当时并不知道这两个军人的名姓,实际上直到今天也不知道,不过从后来的兵马俑阵于地下移师至地上来看,这两个军人应该算是负责与地面沟通联系的“侦察兵”。
赵康民用残碎瓦片修复兵马俑
这年5月,一个在北京上班的临潼人回家探亲来了,他叫蔺安稳,是北田公社西渭阳村人。蔺安稳于1964年从西北政法学院新闻系毕业后,当了新华社记者。1974年回家探亲时,他的夫人孙凤云恰好在县文化馆工作,与赵康民是同事,与那两个“侦察兵”是邻居,自然要带丈夫去看个新鲜。蔺安稳熟读《史记》《资治通鉴》,故看到两个气势轩昂的陶俑后,心中顿起波涛,秦始皇、秦二世、秦陵,好几股思绪在心中的波涛里直打转转,他立马就问赵康民,这么大的发现,县领导知道了没、省上知道了没?赵康民摇了摇头。以前他在渭河滩考古中发掘出南北朝时期的石雕像,但1964年却因此把他当做了“封资修”典型,受到全县通报批评,如今从地下弄出两个陶俑,上边会如何评价,他实在是拿不准。蔺安稳听后无语。7年前他也曾因写了一篇犀利文章而受到批评,在全社大会上做了检讨。蔺安稳本想安慰赵康民几句,然后走人,但转念又想,记者从来就是代民众先一步赶到现场,先见,先问,最后用文字给民众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此时疑似重磅新闻就在眼前,如果连一篇稿子都不敢写恐与职业操守相悖。于是他让赵康民带路,到西杨村打井工地进行了现场采访,还看见了更细碎的一小堆陶片。
6月24日一早,蔺安稳回到北京。他的组长郑定锋告诉他:社领导说你对历史有研究,点名要你参加研究儒法斗争学习班。见说到儒法斗争,蔺安稳趁机提起了两个陶俑的事:“当地保密,没有向上级报告,要不要写个内参向中央反映一下?”郑定锋同意了。但蔺安稳还是有些拿不准,便在当天晚饭后去了大学同学、人民日报社记者王永安宿舍。王永安听后很感兴趣,建议他一定要抓紧时间赶快写。
多少年后,蔺安稳(左)与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馆长袁仲一在秦俑馆院内合影
6月25日,蔺安稳写了《秦始皇陵出土一批武士陶俑》的内参稿:陕西省临潼骊山脚下的秦始皇陵附近,出土了一批武士陶俑。陶俑体高1.80米,身穿军服,手执武器,是按秦代士兵形象塑造的,像这种同真人一样的立俑,还是第一次发现。
秦始皇陵周围以前曾出土过陶俑,但都是一些体积不大的跪俑,像这种真人一样的立俑,其珍贵的地方,在于这是一批武士。秦始皇用武力统一中国,而秦代士兵形象,史书上有记载……秦始皇陵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可是并没有得到妥善保护。生产队随意在陵园掘土挖坑,开荒种地。出土文物中的金属制品,有的竟被当作废铜烂铁毁掉。一些石制、陶质物品被丢来抛去,实在令人心痛和不安。
6月26日一上班,蔺安稳便通过中央新闻单位之间的文件交换渠道,把稿件送至王永安手中。原本是想请他先看看,提出意见,再作修改。殊不知王永安心急,立马把稿子送到人民日报情况组,情况组打印后径直送到一主管宣传的中央领导手中,领导即刻批示发表。
6月27日下午,郑定锋看到人民日报社编发的内参中有《秦始皇陵出土一批武士陶俑》一文,找到蔺安稳问道:“秦始皇陵出土陶俑是你写的吧?”蔺安稳一听紧张了,因为新闻单位有一条职业守则,未经组织批准私自发稿是犯忌的。好在郑定锋大度地说:“没关系,将情况反映给中央就行,通过哪个途径都一样。”
6月30日,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就《秦始皇陵出土一批武士陶俑》一文作了批示,批给国务院副秘书长吴庆彤和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建议文物局与陕西省委一商,迅速采取措施,妥善保护好这一重点文物。”
接着,中央相关人员纷纷赶到临潼考察支援。更关键的是,陕西穷困,中央下拨的发掘陶俑的巨额资金分批抵达,奠定了开发陪葬坑的基础。后来经专家商定,陶俑改称兵马俑,那两个“侦察兵”被命名为最先出土的兵马俑,然后有了今天的兵马俑博物馆。
最早发掘的秦始皇兵马俑坑
2018 年,这座博物馆门票收入10亿元,超过了故宫。不过人们不应忘记当年开发过程中的许多个第一:第一个上报陶俑残片消息的人,第一个拼接出两个“侦察兵”的人,第一个向中央传递消息的人,第一个提起洛阳铲的人,第一个带领一个连保卫发掘现场的人等等。顺便说一句,“第一个”之一的蔺安稳已80岁,退休前是中国新闻社副社长;另一个之一赵康民已于2018年去世,退休前为临潼区博物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