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动人的语言
2021-10-12顾晓蕊
顾晓蕊
起身一看,安放在我枕边的,是一串星星手链和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母亲节快乐。这是6岁的女儿,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那年去平遥古城游玩,见到一个朱红色的漆器首饰盒,釉色鲜亮,典雅古朴。我看着甚是喜欢,购回搁置在卧室化妆台上。十余年的光阴一晃而过,那个精致的盒子里所存放的,在我看来都是无比珍贵的礼物。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打开盒子仔细端详一番,里面藏着的一些独特而隐秘的物件,对我来说,它们见证了生命的神奇时刻,是独属于我的记忆宝库。
可别以为那是些华美贵重的首饰,而其实里面放着的,是女儿幼时戴过的一对银手镯、红线捆着的一绺胎发、掉的第一颗幼齿,还有一个纸编的星星手链。
它们之所以珍贵,是因为独此一件,印证着时光的不可逆,以及成长的不可重来。那个寂静的初夏月夜,被女儿的一声啼哭划破,从她睁开眼睛打望世界的那一瞬间,她的欢欣,她的忧喜,注定与我相系缠绕,一生相牵。
在成为母亲的最初那一段时间,经历的很多事情,完全超出我的经验之外,在慌乱、焦躁与迷茫中,我慢慢地学会悦纳,坦然接受她所带来的每一份感动与喜悦。譬如,那个我珍藏多年的星星手链。
那天,女儿用存下的零用钱,买回彩纸,坐在黄昏里折星星。
第二天清晨,我从酣梦中醒来,侧身觉得手触碰到了什么。起身一看,安放在我枕边的,是一串星星手链和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母亲节快乐。这是6岁的女儿,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而此时我那小小的女儿,正坐在晨光里诵读,稚嫩的童声响起,身上披着梦幻般的淡粉光晕。我轻唤她的小名,她扭头微笑一下,又转过身,接着稚声诵读起来。
这熟悉而暖心的一幕,让我想起多年前,曾送给母亲的木雕项链。她将它安放在一个木匣子里,从没配戴过,只常拿出来看看。任由那些往日记忆,爬上生命的墙,彼时她褶皱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安详与满足。
在海岛上居住的时候,每到秋末冬初时节,村中的扇贝养殖大户,会出海收扇贝,再召人来剥贝。为了多挣些生活费,母亲也会去打临工,虽然劳碌上一天,不过挣两三元钱。
那年深秋的一天,母亲天不亮就起床,顶着清冷的海风,去往码头附近剥贝。临近中午时,我放学后绕去找母亲。她正用一把专用小刀,撬开外壳剥下贝肉扔进大铁桶中,再小心地剥下黏附在内壳壁上的扇贝丁,放入身边的盆里。
“妈,我来了……”我轻快地喊道。母亲猛一抬头,旋即发出一声惊叫“哎哟”稍一分神的功夫,锐利的刀具刺破了母亲的手指,一股殷红的血涌出来,她赶忙紧捂住伤口。
这时,一个胖胖的女人闻声而来,冷冷地看了一眼,凌然说道:“你咋干活的呢?这么不小心。”女人松肥的脖子上戴着条项链,挂着心型的吊坠,走起路来一步一摇,明晃晃、亮闪闪的。
母亲紧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因坐得久了,腰一时挺不直,只能略弯着。她费力地仰头望向女人,轻轻动着嘴唇,“我……”最終黯然地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出来。
胖女人不耐烦地耸着肩说:“你回去吧,才干了这么点活,没法结工钱。“母亲难堪地站着,勉强地微笑,又很快低垂下头,扯着我往家走去。
这一路上,我眼前不时闪现出那条灿黄的项链,觉得正是因为它,令母亲感到气短。我在心里暗想,要亲手做一条心型的项链,送给母亲。我甚至能想象得出,这项链戴到母亲光洁优美的颈上,该有多美!
我去邻居杨木匠家,借来锯、凿子和刻刀,又找来了桃木树枝。做了心型的桃木坠,还在上面雕刻了花纹,而后,用一条细红绳串起来。
当我将木雕项链送给母亲时,她吃惊地看着,用手一遍遍地轻抚着,脸上飞起一抹浅浅的红云。而我悄然地转身离开,坐到屋门前的台阶上,轻声地读书去了。
这相似的场景重现,是一份朴素而温暖的记忆,伴随我走过苦乐年华。那些平微却真挚的礼物,带着岁月的馨香,令在尘世屋檐下的我,感受到绵绵无尽的爱。
我能感觉得到,亲人之间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情愫。我还相信,有一种深情,无须过多地表达。甚而在有的时候,一切话语都显得多余,因为爱,是世上最动人的语言。
孙庆红摘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