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爱凌：一个冠军的高歌与低语

徐文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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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爱凌说，她有三个身份。

第一個，自由式滑雪运动员;第二个，斯坦福大学学生;第三个，是公众人物，因为有很多人认识她，鼓励她。

这三种生活，带来不同的快乐，她同等重视。

1_许愿，18岁的秘密

9月3日，是谷爱凌的18岁生日。问她吹蜡烛的时候会许什么愿望？她说，最大的一个愿望不能说，怕说出来就不灵了。

其实不难猜。谷爱凌9岁开始参加滑雪比赛，大大小小拿过五十多块奖牌，其中包括世界杯与冬青奥会自由式滑雪的金牌，离集齐大满贯，只差最后一块。2022年二月，北京冬奥会开幕在即。北半球十月进入雪季，到了所有人决战冲刺的时刻。

为全身心备战，谷爱凌今年年初向斯坦福大学递交申请，休学一年。很多人以为，这是竞技体育运动员的常规操作。对她来说，恰恰不是。3岁学习滑雪，8岁加入美国业余自由式滑雪队联盟，谷爱凌一直保持着全职学生身份。周一到周五正常上课，周末坐车赶赴雪场训练。

备战北京冬奥会是谷爱凌人生中唯一一次，让学业给滑雪让道。

“这几年自由式滑雪的难度不断在提高。我的大多数竞争对手能够每天训练，和他们相比，我的训练时间太少了。赛场上，裁判不会因为我是学生就给我打分放水，所以我需要更多时间去练习。竞技体育是非常公平的。赛场上能被听到的声音，只有实力。”

2_提问，关于“我是谁”

2006年，3岁的谷爱凌第一次被妈妈领去滑雪学校。

一大一小两个人坐缆车上山，妈妈看到女儿跃跃欲试的目光，心里敲起警钟。谷爱凌的性格里自带肾上腺素，别人家小孩蹦极不敢动不敢看，谷爱凌绑上腰带一猛子往下扎还大叫“awesome”。妈妈怕她受伤，劝谷爱凌先试试自由式滑雪，没速滑那么激烈。谷爱凌踏上雪板，摇摇晃晃从雪包上跃起，那一刻，她像鸟一样滑翔在空中，地心引力暂时失去作用，对自由的向往在瞬间征服了她。portrait“当妈妈发现我爱上了这项运动，为时已晚。”

雪场上，谷爱凌很容易被认出来。她手长脚长，反应灵敏，像是一架乘风而上的竹蜻蜓，腾跃高度甚至超过同年龄的男孩。谷爱凌的美国教练评价她“匪夷所思”，同样是训练，谷爱凌两小时能掌握普通大人六到八小时才能做到的难度动作。自由式滑雪和单纯追求速度的竞技体育不同，要求人和自然的完美融合。有人上雪场几次就可以掌握哥萨克跳，有人滑十年做同样的动作磕磕绊绊，甚至根本做不了，这是天分。在竞技体育的跑道上，努力固然重要，可以训练提高成绩，但天分决定了一个运动员的起跑点。

谷爱凌是赢在起跑线上的人。但真正推动她往职业滑雪运动员发展的，另有一则故事。

那是2012年，谷爱凌9岁，首次参加全美青少年自由式滑雪锦标赛。

“那场比赛我差点滑不了。我一个人，站在出发跳台上，非常害怕，手足无措，我哭着问妈妈可不可以退出。我的教练安慰我说，爱凌你不用那么紧张，看看你的周围，这场比赛你是唯一一个女孩子。只要你从这里滑到下面，你就已经赢了他们，在我们心里，你拿到了一块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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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过后几周，甚至几个月，谷爱凌才真正感受到那场比赛对她的重要意义。除了拿到金牌、建立自信，赛场上性别差异的冲击给她带来更深一层的思考。谷爱凌曾经在女校上学，周围的伙伴和竞争对手都是同性，直到走上滑雪赛场，她发现同年龄组竞争的只有异性。“滑雪那么有趣，为什么女孩子不参与呢？”她感到疑惑。

费德勒的教练皮埃尔曾经总结过费德勒成功的原因，他认为一个顶尖运动员所达到的高度，靠单纯的刻苦练习是解释不了的，他首先要在“ 我是谁”和“我在做什么”之中找到意义。谷爱凌9岁的时候开始思考，两年后她在一次学校公开演讲上公布了答案：希望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影响更多女性参与到自由式滑雪中去。

9岁参加锦标赛拿下的金牌，如今放在谷爱凌旧金山家里的玄关处。与它一同陈列的，还有几十块大大小小的奖牌和旗帜。谷爱凌14岁囊获9个全美冠军在内的50个冠军。2019年一月，谷爱凌参加国际雪联自由式滑雪世界杯意大利站比赛，获得金牌。同年，她代表中国进行比赛。之后不久的洛桑冬季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谷爱凌拿到两金一银。

“2021年的X Games大赛，我用了左转double cork 1080，在历史上能完成这个动作并成功落地的滑雪女选手，不到10人。而我自己，也是比赛前两周刚刚学会的，就在大跳台用了它。我在跳台上问自己，我为什么还在从事这个运动，我在享受什么？是冠军，还是滑雪本身？”

金牌每个运动员都想拿。但比起拿到金牌，谷爱凌更热爱过程，每天都在学习新的东西，认识新的生活，锦标赛也好奥运会也好，只是她学习的助推器，推动她成为一个更好的滑雪运动员。“我享受这个过程，一个崭新的、刺激的、未知的領域，永远有挑战在前面。”

3_自由，通往学习

今年八月，谷爱凌结束隔离，回到北京训练。日子单一而饱满，每天早上锻炼，下午在网上找资料和上网课自学量子物理学，晚上读书和写中文字。奥运会是一个确定的目标，但是，越过张家口崇礼长城边的雪道，她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谷爱凌已经在计划奥运结束回到大学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知识，新的探索。她想选修和量子物理有关的课程，表演、时尚和写作的计划也都准备逐一去实现。

谷爱凌形容量子物理学是一种浪漫。宇宙中的黑洞，存在的更高维度的空间，重力的强度在距离缩短时增加的幅度会比起三维空间要高。在某些特定处理多维理论下的空间，能激发她的想象，“听这些理论的时候，我脑海里就像有电影在播放”。物理在她的话语间，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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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喜欢学习？这个问题挺有趣的。给你们讲一件真事。我的家里有两只小猫。第一只是从野外捡回来的小猫，它一直在野外跑来跑去，奶奶怕它脏，所以它每次流浪回来都要抓它洗澡。一来二去，这只猫非常讨厌洗澡，每次它回家，我和妈妈、奶奶要在三层楼上下跑着追它捉它，把它摁在盆里洗澡，像打仗一样。于是第二只猫来的时候，我们索性放任它了，它很黏我，我又喜欢在运动之后泡澡，这只小猫会趁我泡澡进浴室里跟我玩，我顺便用花洒帮它冲一下洗澡，它也觉得你在玩，一点不抗拒水。我说这件事，是想告诉很多人，对一个孩子来说，自由和选择是很重要的。环境给予他们越多选择机会，他们越能够找到自己热爱的、有意思的事情，并付诸热情去做。”

问一下运动员，有多少人真正喜欢自己从事的运动。得到的肯定答复，或许不到其中一半。每天都在重复训练，于是训练成了一种负担。但滑雪对于谷爱凌来说不一样，她一周只有周末两天时间可以滑雪，辛苦而繁重的学业之外，滑雪成为她生活中最大的甜蜜和奖赏。

谷爱凌记得，雪季开始后每个周五，妈妈要从旧金山开四个小时的车带谷爱凌去太浩湖雪场。她总是在车上就赶着把一周的作业做完，甚至有时候还能抢点时间补一觉，“因为这样整个周末都可以享受滑雪，不用担心作业”。

在自由的家庭氛围中，谷爱凌尽情尝试着各种感兴趣的东西。妈妈的汽车后座里，总是放着好几套衣服。学校下课，她钻进去换一套运动服，去足球场踢45分钟足球;妈妈接她弹钢琴，再换上校服裙子;接着还有30分钟数学课，然后跑步1小时……她会把每一件感兴趣的事情当做人生奖励，如果事情不有趣，那就把它当做去往奖励的通途完成。

4_偶像，我要改变世界

当这样的谷爱凌说出“我想改变世界”，没有人会质疑她能否成功。

千禧一代和他们的前辈不太一样，不会再经年累月地重复自己的观点和态度，互联网能将他们的一言一行传达到世界每一个角落。谷爱凌有3万B站粉丝和72万新浪关注，带着这样的声量，她在中国延续11岁那个关于改变的愿望：改变滑雪场上的性别观念，让更多女性发现这是一项充满表现力与创造力的运动。

“七年过去了，雪场上的女性比以前多了，但我看到比赛中，依然没有太多自由式滑雪女运动员的身影。”

在中国，体育上“夏强冬弱”“冰强雪弱”的局面延续了几十年，积重难返。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场地缺乏是其一，更多限制来自于观念，极限滑雪被认为是危险的玩命活动。15岁的谷爱凌回到这片土地上，代表中国参加各大赛事，也是希望通过自身，将滑雪的运动概念在故乡传播出去。她想成为一个领跑者，一个真正意义上打破界限的偶像。

谷爱凌的卧室墙壁上，挂着自己偶像Bobby Brown（自由式滑雪远动员）的签名海报。谷爱凌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是自己13岁的一次比赛中，她虽然不确定对方能不能从缆车上看到自己，但她下决心要完成一个漂亮的高难度动作，可惜没有完成。不久后，Bobby Brown再度遇到谷爱凌，主动拍拍她的肩膀问“你是谷爱凌吧，那个动作做出来了吧”。几年以后，她回想到这个画面依然热血沸腾，“我们后来成了好朋友，在我成长中很多重要的时刻，我感觉他一直在我身边，一直鼓励我，这就是偶像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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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奖牌或许不会改变运动员的命运，他们的生活轨迹一如往常。一枚奖牌真正改变的，是更多人的命运，更多在社交媒体和公众视野内关注着赛事的人的命运，那些孩子也好，家长也好，看着领跑者打比赛，拿奖牌，在他们和他们的故事里，找到对运动的热情和生活的积极态度。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将我的日记出版成书。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写日记，一周两三次，到现在已经积累了五大本。在不滑雪不上课的空闲时间里，我想得很多，从14岁开始，我开始把对自己的观察记录下来，有时候是罗列今天做了什么，有时候是异想天开的童谣，更多时候是对女性问题的思考，和自己在滑雪上的成长。我想这些文字会让很多和我一样孤独，有过迷茫的年轻人有共鸣。让年轻的运动员看到一个成长的过程。甚至让很多和我母亲一样的家长去看看，到底我们的小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

话题最后回到了成年仪式的许愿，谷爱凌说，自己从小到大的许愿，都很微小踏实，她喜欢用一用力可以够得到的目标。

“打个比方，我想要一万块钱。这一万块，如果有人送给我，我当然觉得高兴。但是，我努力工作一年，我的老板跟我说我升职了，并获得一万块奖金，可能让我感觉更好。因为不可能每年都有人送你一万块，就算有，你获得的快乐值也会降低。但如果靠努力和能力得来一万块，那快乐永远在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