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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红的嫁衣(短篇)

2021-10-11曲子清

鸭绿江 2021年9期
关键词:葵花子嫁衣冬瓜

1

街上的房子密集如葱,一个挨着一个,无厘头地挤在一处。伸个胳膊就能摸到邻居的床,放一个屁,八个门都能听到响动。淑媛有本事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得悄无声息,把生活的苦辣酸甜都调成了静音。

刘响动就不喜她屁不放一个的性格,你做什么得有个声啊,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刘响动在邮政局工作,钱挣得不多,响动闹得挺大。他今天喝、明天闹的,于是,人们把他大名忘了,称他刘响动。

早上,刘响动出门上班,淑媛也出门去她的小商铺。两人一前一后,相隔半米,步伐出奇地一致。

后街的商铺一直像缺乏打理的荒草,是一种原始的蛮荒式生长。经营者会把不同品类的东西摆在一起,像盘大杂烩一样,热腾腾地摆在那里,不管你吃不吃。他们懒散且随意,把鼻孔和眼睛都搁置在天上,去追逐闲淡的云,把嘴留在地上,说着不伤大雅的浑话,不时爆出刺耳的笑声。淑媛不喜欢大杂烩,她喜欢分门别类和整整齐齐,她把货品陈列作为铺面的招牌,用足了心思。她按照货品个头、品类、长相、用途归置齐整,连墙面都按照设计好的图案用挂钩装饰起来,像钉在墙上闪亮的星星。

平日里,淑媛薄施粉黛,端庄得体,斜倚在收银台边,弯弯的眉眼露出笑的形状,白嫩的手指捏着葵花子,一颗一颗地送进嘴边。她的贝齿轻轻一嗑,淡粉的小舌卷进葵花子仁,再缓慢地吐出皮来,这一吞一吐之间,让她刻意营造的整肃氛围变得灵动异常,一粒小小的葵花子把这个严谨的瓷美人拉回到后街妇人中间。

淑媛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像闹钟一样,从不早半分,也从不晚半分。早餐桌上,永远是馒头小米粥煮鸡蛋和小咸菜。在刘响动和小俊吃早餐的时候,淑媛开始炒葵花子。她的头微微前倾,圆润的脸庞微红,丰盈的手臂上下翻炒,一道橘红的光晕打在脸上,让她有了强烈的画面感。刘响动有些恍惚:这是天天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的女人吗?

葵花子装在草莓图案的果盘里,颗颗饱满,粒粒脆香。不一会儿,一只只手伸进果盘,捏出一枚枚葵花子嗑起来,妇人的欢声笑语让葵花子的香气更加浓郁。每只手的旁邊都放一个小巧的折纸筐,既便捷又暖心。这些妇人一坐就是一上午,要不是回去做午饭,屁股会一直粘在折叠凳上,连动都不想动。当然了,家里缺了什么东西,她们也会直接买了带回去。

冬瓜看着淑媛这里热闹,也让婆娘炒些葵花子摆在店里,招了些妇人来嗑瓜子。妇人们一尝,说远不如淑媛炒得香脆,况且冬瓜的笑话有些牙碜,不如淑媛的笑脸来得亲切。第二天,葵花子皮了,冬瓜居然还摆上来,妇人们不乐意了,转而去了淑媛那里。冬瓜白忙了一阵,还落了东施效颦的俗套。他就奇了怪了,淑媛就那样靠在收银台边,不言不语的就像是一种号召、一种风向。一样的店铺,同品类的货物,大家就愿意买淑媛的东西。

坎村的人也来店里,不买东西也来看看淑媛。淑媛对坎村人也热情,递上瓜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爱说话,安安静静地坐着。早先,她总是手持花撑子,抓工夫就绣两针。现在不绣了,她异常温柔地说响动不让,怕累眼睛。

坎村人感叹,淑媛过得挺好啊!穿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有红有白的,还开着铺面,就是嫁给崔志良也不过如此。

崔婶在后街踅摸了好几天,也踱进店来。她和志良媳妇不对盘,心情不好,就到淑媛这里说说。她说志良媳妇多么不贤惠,志良在媳妇面前一副耗子见了猫的样子,她看不惯,等等。淑媛不赶人,也不多话,就那样听着,好像听着别人的故事。

刘响动不高兴了,跟淑媛吵,“她来干啥,你为什么不撵她走?”

淑媛淡定回道:“哪有往外撵客人的道理。”

“是啊,你哪能撵呢,你还惦记那个崔志良。”

刘响动一提崔志良,就像按了静音键,一切都沉寂下来,淑媛不再吱声,而且是一连几天不吱声。

2

冬瓜窝在自己的铺面里望天,看见刘响动抱着夹走出来,伸出脖子对刘响动说:“你女人好心思啊!”

刘响动知道淑媛好心思。这个女人在生活里所有的镜像中都用心思,她的家她的男人她的儿子她的店,都用足了心思。说实话,淑媛把女人该做的都做得很好,他挑不出什么,可这好着了痕迹,像时时刻刻做给别人看的。刘响动有时甚至觉得淑媛活得像一个假人,她微笑的皮囊下藏着另一个自己。

冬瓜见刘响动长时间做思考状,就提醒道:“你女人把铺面盘给我了。”

刘响动有些蒙:“这是出啥事了?”

蒙过之后,刘响动火了:“这个女人太过分了!”

他发泄一般砸了屋里能砸的一切,红着眼眶对着淑媛大吼:“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

淑媛面上毫无波澜,似乎刘响动的激动不能牵动她分毫。刘响动怎么也想不出她怎么可以这样淡定。她得了乳腺癌,不和家里商量,自己联系医生和医院,还一早把铺面抵出去了。这女人咋可以这样,别的女人早哭在男人怀里交代后事了,她可好了,临去住院了才通知他,就是住在一起的邻居也告知一声吧。难怪娘说,这蔫巴人的心思啊,可深着呢。

手术、放疗、化疗,钱流水一样花出去,刘响动看着医院大敞的前门和熙熙攘攘的人流,仿佛看到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正吞噬着人间的一切。钱就这样花出去了,半生的积蓄啊,连个响动都没有听到。

淑媛还是那样乖,遵从医嘱,该检查检查,该吃药吃药。她主动配合,不哭、不叫也不闹。

手术室的钢门一启动,淑媛脸色惨白,一点声息也没有,像被主人抛弃的破布娃娃。响动的心像缺了一块,生生地疼。

等了好一会儿,淑媛睁开迷蒙的眼睛,眼珠缓慢地转了一圈,像失群的小鹿,不安且无助。响动缺角的心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他垂下毛茸茸的头,低低地问:“你感觉咋样?”

淑媛蜡黄的脸上浮起微笑,费力地吐出两个字:“没事。”那个微笑因为疼痛变得走形,他还看得出她是想对他笑的。这个整日缩在茧里的女人,终于等到茧破了,她不但没成蝶,还有可能成灰。

记得去坎村接她那天,天阴阴的,前两日下了雨,道路泥泞,她穿着雪白的婚纱,脚下踏着雪白的苇席,浅笑嫣嫣地走向他,美好如天使。

娘说,哪有穿成这样结婚的,好好的中式婚礼,给弄得不伦不类的,一看就是败兴的狐媚子。娘知道她和崔志良那一段,自是不待见她。她恨铁不成钢地说:“就你傻,愿意当这个接盘侠。”

不是他要当接盘侠,实在是她手绘绣案时的样子深深地印进他的心里,那是岁月静好的现实写照啊。

过门后,她不受待见,也不分辨,不声不响地把一切打理好。她也从不和他争讲,好像生活从来就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第一次这么近看她,看她无声地挣扎在生死线上,像粘在蛛网上等死的蝴蝶。生命的脆弱和无常让他多愁善感。看她俯身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恍惚觉得那个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人是自己。他上前轻抚她的后背,小心地拍哄着。她转过头,虚弱地对他笑笑。这笑扯疼了他的心,生疼生疼的。他宁愿这个女人不这么坚强,不这么冷静,哪怕对着他哭,对着他闹,也不要微笑着说谢谢!好像这个女人不是和他一起同吃同住,还共同孕育一个儿子的女人,而是一个天天见面的陌生人。

淑媛开始掉头发,一头浓密的头发掉得七零八落的。奇怪的是,自掉头发开始,她开始做梦,梦见自己用头发入绣,赶绣一幅仕女图。雇主着急催促,眼看不能如期交工,她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昼夜赶工,可算如期完工了。她放下绣撑子,闭目休息一下,恍惚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睁眼一看,看绣案上的仕女活了,却没头发,就那样光着头对自己眨眼。

淑媛惊叫一声,吓醒过来,一头冷汗。

3

她从昏迷中醒来,好似穿越长长的炼狱。躺在病床上,她还以为是躺在地狱的门口。看来,联系人间和地狱的,就是睁眼闭眼之间。

这一辈子,她用心地活过了,什么都做得很好,连女孩子闺中刺绣的本领咄绣她都做得比别人好,还用这项技艺挣钱,供男友读研。志良说:“只要你用心生活,就能成功。”她用心地改良了咄绣龙凤、花草、虎头、云纹等传统的图样,从网上下载更时兴的样式,让咄繡一下子鲜活起来。她还改良绣法,大胆引入更精致的丝线、绒线,甚至金丝银线,把设计从棉布挪到丝绸、锦缎,甚至皮革上,她的咄绣让服装、饰品、家居更具个性,也让沉寂的辽河口咄绣再次走入人们的生活。淑媛认为传统的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等图案有很深的文化精髓,她怀着敬畏之心,把姑娘的憧憬体现在嫁衣、绣帕、红盖头上,哪怕是裙角的云纹、盖头上的蝠纹,她都做到尽善尽美。虽然日日飞针走线,只是为人作嫁,但也是为自己搭一个锦绣前程。

她最高兴的是去后街送绣品,顺便到邮局给志良汇款。每次在汇款人留言一栏上,她都斟酌良久。题写任何语句都落了俗套,表达不出她心底的情意。于是,她灵机一动,精心地手绘上一幅绣案,把心底的情丝期盼统统融进画笔中。别人或许看不懂,可志良一定会读懂。其间关窍。每幅绣案都蕴含着传统智慧,更含蓄地表明女孩家的心意。

果然,志良在回信中说,他会把这些绣案都留着,有机会专门为她做一个民间刺绣大系。

她心跳如鼓,不敢想自己会有如此盛遇,谦虚地回复:“我把每个绣案都想成是绣给自己的。”

这年头,有钱有势的男人很多,有文化、高品质的男人少见,淑媛的整颗心都在高品质中徜徉,为了在精神上与男友更匹配,她读了好些书。她把书中男女主角想象成志良与自己。他们在小径中徘徊,在花影下约会,月上柳梢,他俩一起喝咖啡、饮红酒、吃西餐,她把所有浪漫的想象在心中推演了无数次。每次手绘绣案,她都精益求精,好在柜台后面满脸疙瘩的小伙子也不催促,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把缕缕情丝都绘进去。

终于,疙瘩脸小伙子主动搭讪,你男友真幸福啊!

她羞红了脸,也这样认识了刘响动。淑媛从没把这个疙瘩脸放在心上,她一直在等志良娶她。等着等着,却等来了疙瘩脸的花轿。要不咋说,谁该出局,谁该上场,都是上天注定的。

本来板上钉钉的事,不论是双方家长还是当事人都早就定好的事,可事情就是变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在前几个月,志良还和她说,等他毕业了,他们就结婚。这会儿,他公事公办的样子跟她谈:“我要出国深造,你别等我了。”刚开始,她还以为他真的要出国深造,就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你。”崔志良直接烦躁起来,用僵硬的语气强调:“我说你别等了,懂吗?”

这回淑媛懂了,她莫名地出局了。就好像一个拳手登上拳台,没等裁判说开始,对方一拳把她打倒在地,全场都为胜者欢呼。她只是蒙,没有堂堂正正一战,她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4

村里老人说,坎村的雨连着海呢,每滴雨水都咸得像海水一样。淑媛结婚前两天,开始下雨,到了婚礼的正日子,雨停了。云很低,仿佛伸手都能够着的样子,等你伸出手,却什么也握不住。

志良说,要去海的另一边继续深造。

海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呢?她不知道,在她有限的视野里,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每次从影视剧中看到一闪而逝的异域风情,她明白,那只是艺术家堆砌出来的虚妄罢了。直到那女人打电话骂她倒贴男人,她才从虚妄中跌回现实。

淑媛觉得痛,全身都痛,这种痛让她明白自己还活着。少女时,看武侠小说,小说里面讲,要成为武林高手都得洗筋伐髓,把全身的细胞进行一次洗牌重组,经过死死生生,再打通任督二脉,就成为武林高手了。痛过之后,细胞重组了,她觉得身子轻了,脑袋空了,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特别是胸前那一道如渊沟壑,如岁月打出来的补丁,把女性特征和骄傲连根剔除了,连淋巴都刮得干干净净。记得懵懂时候,胸前小小的豆芽长成两颗小笼包,多少青春梦想就此扎下根苗。等到它一点点白皙圆润,丰满成熟,多少女性的爱恋承载其中。如今,一道深疤把生命打回原形。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乳房不就是个零件吗,一副皮囊包裹着的血肉罢了。

她看了眼蜷缩在躺椅上的刘响动,嘴角微勾。这个油脂分泌旺盛的油腻男人从年轻那会儿就油腻,常年生着痤疮,现如今依然油腻。这个油腻男难得认真地对她说:“不就是个男人嘛,他不要你,我要你。”

因为这句话,她义无反顾地嫁了。

刘母不同意她入门,扔下狠话,你要这个二手货,我一分彩礼都不出。

彩礼是女人的脸面,如果婆家一分彩礼都不出,那是在打新娘的脸。淑媛不怕打脸,她的脸早就丢光了。刘响动能站出来,她已经感谢万分了。最后,还是爹娘帮着填补一些,才把这个脸面圆上。婚房是临时搭建的,四处漏风,但淑媛知足。

在简单的婚礼上,刘母大声嚷道:“我们一分彩礼都没出,连件衣服也没添,愿意来就来,不愿意就拉倒。”

淑媛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一边,尴尬地笑着。

她没有穿那件一早绣好的红嫁衣。那是件茜红细绸嫁衣,绣着龙凤呈祥,镶着祥云绲边,钉着金丝盘扣,红如火,艳如霞。她试穿的时候,艳羡了全村少女。

她把红嫁衣压了箱底,用三层黄绸包裹得严严的,放进嫁妆箱子。租了套洁白的婚纱,那天村路泥泞,刘响动没准备红地毯,租来的婚纱怕弄脏了不好退,她灵机一动,沿路铺上洁白的苇席,一步步踏来,像行在祥云之上,美得像降落凡间的仙子。

刘母撇嘴,哪有结婚踏在白地儿上的,大不吉!

淑媛不信這些,哪有什么“大不吉”,好女人是一个家庭的风水,她淑媛有信心把家庭的风水把控好。

婚后的日子,从形式到内容都过得丝丝入扣。女人要活得体面,不只自己活得体面,家庭、男人和孩子都得体面,生活的每个细节都是生活的内容,生活的细节成了她活着的意义。

最终,这个“大不吉”还是来了。

5

那女人上门时,她刚和冬瓜讲好价钱。错身时,用眼评估一下那女人,三个字:不值钱!

那女人带着满脸的居高临下和一身名牌包裹的铠甲,真丝衬衣,裹臀窄裙,脚蹬尖细高跟鞋。那女人面上带着笑,那笑却不达眼底。她自我介绍说:“我和崔志良是一家的。”

冬瓜朝淑媛努努嘴,淑媛不搭理那女人,继续收拾东西。

那女人压下火气,冲着淑媛说:“毕竟你和志良处过一段,就来看看你,看看能不能补偿你些什么。”

淑媛淡淡地瞥她一眼:“你能代表他吗?”

本来带着赢家的优越感,来到这茅舍小店,期待输家见到赢家的铠甲和姿态会自惭形秽,殊不知,输家只淡淡地一瞥,就穿透她层层铠甲,让她溃不成军。可输人不能输阵,她僵硬地点头,“当然。”

淑媛道:“既然这样,请先把这53800元钱还了。你放心,这笔钱每一笔都留有当初的汇款凭证。”

赢家脸色有些白了,低头不语。

淑媛补充,“如果你没带钱,我发给你一个卡号,你打款也可,我这里也支持转账,你要选择什么样的付款方式?”

赢家眼神躲闪,“我要回去商量一下。”

“既然没商量好,那就别来这里。”

赢家有些气急败坏,“我买东西不行吗?”

淑媛淡然地说,“如果买东西,麻烦你换一家,我这里不欢迎你。”

赢家丢盔卸甲,狼狈而出,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冬瓜笑着打哈哈,“没风度了哈,所谓见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淑媛冷哼一声,转身而去。人世间的路都要走到尽头了,以后的路或许可以不用走的,直接飞升天堂或直堕地狱就可以了,还给谁留脸。

一个脱口秀演员曾说过,宇宙的尽头在盘锦。如果宇宙的尽头在盘锦,那么路的尽头在坎村,而她就曾走到过路的尽头。坎村没有路,路上覆盖着水和稀泥,往前走是海,志良就在海的另一边。她想穿过大海,走到海的另一边去找志良。她终于没有走到海里,而是转身来到后街。

6

淑媛回到后街,刘响动扶着她回的。云很低,在她身前身后绕。老街坊都来看她,她虚弱苍白,脸上挂着招牌似的微笑。

刘响动这回没响动了,整日守着淑媛,照顾前照顾后的。响动说:“以前,我不懂珍惜,今后,会好好珍惜你。”

淑媛但笑不语。

晚饭的时候,淑媛发现嫁妆箱子的锁头开了,问响动:“谁动了我的东西?”

响动说:“丽丽他们演出,过来找一件衣服。”

淑媛打开箱子,少了那件红嫁衣。

淑媛秃眉皱起来,对着响动厉声说:“把衣服还我!”

刘母在隔壁屋子答话了:“反正你也用不上了,丽丽演节目要用,我就拿回来了。”

淑媛气得直喘气:“你们懂得尊重别人吗?”

丽丽把红嫁衣扔过来,抽抽搭搭地哭了,“嫂子,你用得着这样吗?不就一件旧衣服,你至于吗?”

淑媛费力地弯身,拾起红嫁衣,小心拂去上面的灰尘,费力地抖落展开,红衣如火,一点没褪色,描龙绣凤,满室华彩。那一针一线的祈盼、一点一滴的完美恍如昨日,看罢多时,淑媛濡湿了眼眶。她费力地拖过行李箱,把底下一层日用品掏出来,再用三层黄绸包好红嫁衣,小心翼翼地放入行李箱。

响动看了半天,酸酸地揶揄,“这么些年了,你心里还有他。”

淑媛冷冷地看他一眼,闭目不语。那一眼,冷得刺骨,冰得寒彻,让响动激灵打个冷战。

淑媛拖着虚弱的身体,坚决地提出离婚。响动不服,“离婚也行,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淑媛淡淡地说:“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刘母嗤笑,“一个得了绝症、离了婚的女人,哪个男人还能要你?”淑媛不答话。刘母继续说:“你不管响动,还不管小俊了?”淑媛仍不答话。刘母急了,“就你这遭瘟的性子,哪家能容得下你?”

淑媛离婚了,除了红嫁衣,什么都没带走。

响动看着她拖着行李箱,游鱼一样湮没在人流中。

【责任编辑】 铁菁妤

作者简介:

曲子清,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民协会员,辽宁省作协全委会委员,辽宁省故事委员会委员,盘锦市文联副主席。2014年以来,致力于下辽河平原湿地题材创作实践。代表作散文集《湿地锦年》、报告文学集《湿地繁花》,并创作出系列湿地小说,如《路过》《后街人物》《丰娘》《歌者》《云之霓》《柴米油盐》等,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妇女》《飞天》《满族文学》《海燕》《岁月》《芒种》等刊物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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