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幻象的旷野
2021-10-09臧棣
臧棣
罗汉果简史
对疾病的隐喻说不。
藤蔓植物的果实中唯有
它的听力最出色,唯有它的耳朵
像一个可爱的小球;
隔着重山,它也能听见宇宙深处
最孤独的咳嗽。别担心,
虽然没穿着白大褂,但它会
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你的。
在它发现你之前,你也不妨
主动一点;比如,你的孤獨也可以是
一颗有着黄褐色绒毛的果球。
南方的阳光孕育了
它的欢爱。如果我们身上
确有和它相同的地方,
性格首先必须压倒性地
构成命运的琴弦。多么巧合,
它也喜欢攀援;如果你
搭起的支架确曾倚着
神秘的感恩,它招展的心形叶
会像遮天蔽日的绿蝴蝶
朝你飞去。还愣着干吗!
去啊。去捉一只会飞的鸡,
和它一起炖,直到神仙大汗淋漓。
雪莲简史
一次抵达。纯粹的幻象
震撼了生命的记忆。
非常寒冷中的非常美丽,
除了你,没有更现成的道具。
如此雪白,还能算是人的旅途吗?
怎么走,都像是朝天空的方向迈开双腿;
悬空感令空气紧张,唯有你
沉静得像随时都在自愈。
既然领教过静物也能完胜真实,
就别害怕唐古拉山上的积雪
近得好像只要你吹一口气,
世界就会用一场风暴淘汰灵魂的迟钝。
冬月简史
——仿庾信
依然金黄,完全不受
降温的影响;就好像黑暗之舞中
它暴露过宇宙的肚脐。
依然冷艳,就好像需要
一个人冷静的时候,命运的尽头
依然充斥可恶的花招;
它的高悬意味着你
必须比全部的孤独更清醒——
如果你依然值得信任,
而不是盲目于否认
你从未像窥视美丽的体魄那样
窥视过世界的隐私,
它的浑圆就会依然依赖于
你对它的浑圆另有
一个更秘密的想法。
滂沱简史
哗哗的响动
已将平时无法觉察到的
你和命运之间的
所有缝隙用雨珠注满。
你仿佛被困在了
某个角落;精灵们弄丢的现实
出现在野兽的脚印中,
但很快就被冲毁。
看不见的漩涡
令隐隐的肉跳具体得像
你刚刚用刀子
刮过鱼鳞。
它意味着陌生的恐惧中
将会有一次比荒野更真实的
笼罩,雾气弥漫,
它意味着水将很深。
紫草简史
——仿白居易
我们给历史分类时
它显露出的快乐
仿佛构成对人的无知的
一种绿色的嘲讽;
微风吹过,这嘲讽会融入
本地的气息,生动于
自然的摇曳,但从始至终
也并未太过分;就好像它幻想着
我们最终能进化到
给大地之血重新分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只是偶尔才注意到
混迹在茂密的杂草中,
唯有它的姿态独特于
多年生草本,浑身的粗毛
生硬捍卫着挺立的茎杆;
我们给候鸟分类时,
乌鸦会衔着它的紫色花冠
去挑逗魔鬼会不会
变成好人。而当我们学会了
给春秋的深意分类时,
它会像约好了似的,
在沸水里等着你去更新微苦
在人的精神中的一个含义。
带雪的偏见
轮到它们尽兴时,新雪细腻得
就像夜色都已暗黑成这样了
还有什么好吵的。漫天的飞舞
将主角和配角在时间的冷漠中
悄悄对调了一下,生动的轻盈
便密集到你仿佛刚巧踩到了宇宙的
一个支点。一抬头,世界之窗
正更换着新的窗花;花非花多么雪白,
人体能接触到的范围内,
还从未有过一种晶亮的冰凉
显露过如此热烈的本质;
你并不比那些瑟瑟晃动的枝条
更像它们扑向的目标,但一阵敏感中
你的反应最接近它们的来意——
你不是外人,而那原本漆黑的空洞
被一个凛冽的热舞填补着,
就好像只有如此安静的雪花
才能如此冷静地下进
和你有关的,一个生命的偏见之中。
跨年之诗
又轮到最后一天
在新年的锋刃上啪啪地甩尾,
秘密的倾听里才会有
生动的面貌不依赖外观,就已胜过
牛头马面的趾高气昂。
偶然的一瞥里,宇宙的底部
仿佛已隐约可见;暗暗的惊奇
来自在这么寒冷的岁末
居然有灿烂的阳光,
像一次季节的错位。我不争辩
西北风猎猎的回响里,这可见的世界
是否适合用灿烂来指认;我也不分辩
悲伤的泪眼已如此模糊,
一个人是否还有资格来旁观,
这冷冽的阳光像刚刚撕开过无形的网一样
朗朗普照着,我的北方即你的远方。
万木萧索,但另有枯荣
因你而名。生者和死者之隔
并不适合你我,不仅仅是
此刻不适合;甚至父亲和儿子之隔
也不适合我和你,甚至今生和来世之隔
也无法稀释你和我;即使永恒不服气,
也终会有一个神秘的难忘
令我们在骨肉之间永远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