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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建机构

2021-10-09乌特·梅塔·鲍尔

画刊 2021年9期
关键词:策展当代艺术艺术家

[德]乌特·梅塔·鲍尔

机构是一个有生命的实体:它经历成长、发展和转变的循环。作为政治、社会和文化环境的一部分,一个机构不会完全孤立地发展;相反,它是由促成它的力量和参与者共同塑造的——工作人员、艺术家、利益相关者、公众和越来越多的虚拟观众。

2013年10月23日,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当代艺术中心(以下简称NTU当代艺术中心)在吉尔曼军营(Gillman Barracks)[1]正式开馆。启动阶段,艺术中心由NTU艺术、设计和媒体学院(NTUADM)监管,开馆展览“参与视角:来自新加坡的新艺术”(Engaging Perspectives: New Art from Singapore)于2013年1月在艺术家驻地工作室展出。该展览由时任新加坡经济发展局(EDB)项目主任(生活项目办公室)的尤金·陈(Eugene Tan)博士策划,他还参与了将吉尔曼军营作为新加坡首个国际艺术区的总体规划[2]。

NTU当代艺术中心体现了知识经济时代当代艺术机构的复杂性、全球艺术世界的扩张以及东南亚的机构建设。该中心的创始项目《自由爵士》(Free Jazz)由新建立、规模不大的团队构思策划。《自由爵士》的开幕活动包括新加坡艺术家李文(Lee Wen)与贾森·威(Jason Wee)、安吉·西(Angie Seah)合作的行为艺术表演,巴尼·海卡尔(Bani Haykal)小组(OFFCUFF)的即兴表演,以及“悲伤透视”小组(Grieve Perspective)和露茜·戴维斯(Lucy Davis)的放映。《自由爵士》通过即兴创作和自由游戏,指向了一个基本问题:“这个机构可以是什么?”3年后,新的筹备周期,新的问题也因此被提出:NTU当代艺术中心在本地、地区和全球文化景观中扮演什么角色?这样一个机构如何有助于更广泛地理解知识生产?评估其成就、影响和推广的标准是什么?

NTU当代艺术中心成立以来,发展远超预期。这种快速增长反映在所有机构的所有部分——从项目安排到空间设备和工作人员。作为一个机构,该中心实际上是从零开始的:一个空荡荡的展厅,一个在临时搭建的办公室工作的小团队。中心基础设施是与方案规划一起形成的,它们变得彼此不可分割。2015年3月,艺术家兼作家法里德·阿玛利(Fareed Armaly)将展览空间重新配置为“展厅”“工作坊”和“放映厅”,与“展示窗”“会议室”“艺术家驻地工作室”和“研究中心/办公室”一起,NTU当代艺术中心的空间不仅是展览和策展空间,也同时代表了中心多样的项目。中心关注策展空间,将展览、住宅和公共项目与学术教育和出版联系起来。这一系列策展和空间形式塑造了NTU当代艺术中心的身份及其知识生产的方法,同时其学术使命与南洋理工大学密切相关。

传统意义上,策展实践是通过其主要媒介、活动和表達形式——“展览”来定义的。尽管在西方艺术界出现和实践了不同的策展模式,但“策展”本身依然受到表现形式的限制。“话语转向”[3]是优先考虑对策展实践进行反思,提出了新的形式(如讲座、研讨会和圆桌会议),通过这些形式,展开批判性思维,同时强调策展人的意义远不止于简单地策划展览[4]。

策展多样性和空间的结合依赖于特定的策展方法和在更广泛的文化领域中的作用。有鉴于此,策展被认为是一种创造意义、思维和工作方式的策略,它穿越复杂的文化生产领域,并以不同的形式和时间轴表达自己[5]。如何让思考和工作的过程变成策展?这一问题的答案并不完整,文化生产的快速变化使得任何定义的尝试都要不断地修改。然而,伴随策展而来的是一种在不同素材、知识体系、历史、地点和人之间建立联系的特殊方式。在通常是与意想不到的关系对立下建立的关联和层次中,策展得以显现。这一过程也为公众提供了特定的“空间”,让他们接触、体验并且批判性地参与文化生产形式;这些形式具有当下的紧迫感,并与更广泛的社会领域相关。这样的“空间”可以是一个展览、一份出版物或一次演讲,而实现的过程以及从生产到传播的表现形式,都具有策展思考的痕迹,同时都提供了面向公众的总体模式。将策展作为一种复杂、多层次的生产模式的方法,解释了NTU当代艺术中心对定义一个展览、驻地、研究和教育之间关联机构的愿景。

策展空间的多样性也源于策展人在文化生产中角色的转变。在东南亚这样一个缺乏机制基础的地区,角色的发展更为严格,这使得艺术家和策展人需要填补不同领域的专业空白。东南亚是一个现代化进程与殖民遗产和二战后的国家建设进程相联系的地区,介入该地区的策展空间,意味着展开的是与展览制作相关,文化生产和地缘政治层面的思考。正如帕特里克·弗洛雷斯(Patrick D. Flores)[参照泰国策展人阿皮南·波斯亚南达(Apinan Poshyananda)对展览的分类]所指出的,东南亚当代艺术展览的历史与一种要求该地区主权并确定其地理边界的政治姿态有关。与此同时,这种“地缘性策展”采取了一种批判性立场,挑战了民族国家的概念和带有殖民国遗产的规范[6]。

在这一地区,对策展空间的探索是为了揭示并充分意识到这个复杂地区的历史、政治和背景的特殊性。为了定位“讨论主题”,以平衡总自以为中心的西方视角的普世主义,我参与编辑了《东南亚:策展空间》(South East Asia: Spaces of the Curatorial,2016)一书。这份出版物是为了绘制快速变化的东南亚地区发展的地图。这样一个正在经历全球知名度不断提高和机构建设不断完善的区域,不应被简单描绘或理解为一个整体或一幅全景。认识到在处理复杂的艺术景观时的局限性,我们采取了更加主观的方式,并汇集了反映该地区自身复杂性的各种声音:不同政治体系中的各类展览机制。

艺术家自营空间,在此仅列举几个例子,如Cemeti艺术之家(印度尼西亚日惹)、Sàn Art(越南胡志明市)、Sa Sa艺术项目和SA BASSAC(柬埔寨金边),或艺术家集体Ruangrupa(印度尼西亚雅加达),在支持当地艺术领域、促进交流和在缺乏公共资金的背景下,针对艺术方法和内容展开的讨论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较大规模的机构,如新加坡国家美术馆(the National Gallery Singapore)、新加坡艺术博物馆(Singapore Art Museum)和菲律宾马尼拉的豪尔赫·巴尔加斯博物馆(the Jorge B. Vargas Museum),则专注建立美术馆馆藏,确保艺术作品仍保留在公共领域,并向当地公众开放,增进学术研究。

我希望从对东南亚策展实践的反思中,能体会到责任、关怀和友谊的态度。东南亚文化具有很强的表演性、戏剧性、适应性和抵抗性——从而形成了由个人和艺术家集体的主动性以及政府资助的机构空间。艺术家、策展人、收藏家和其他支持者的承诺创造了一个强大而持久的艺术平台。我们目前正在见证它的成长、知名度和基础设施的改善。

如今,当代艺术机构的角色并不局限于艺术的呈现:它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行为来滋养和培育所属的文化生态系统,这些行为通常存在于非实体领域。作为一所从大学环境中脱颖而出的艺术机构,NTU当代艺术中心将以当代艺术领域的研究作为其使命的核心。由于机构内开展的许多活动和项目属于长期研究项目,现阶段对更普遍的大众来说仍然不太为人所知,并且不一定能立即达到公众的可见性水平。2014年6月,驻地项目启动了第一轮国际艺术家驻留。从那以后,每年在7个工作室里,NTU当代艺术中心接待了来自新加坡、亚洲地区和世界其他国家的大约20名艺术家。中心还为策展人和艺术写作者提供短期研究驻地,旨在促进区域内外的交流和对话。受邀的艺术家、策展人会得到包括设施、展览筹备的支持,与大学、地区以及全球网络的交流。驻地项目的独特优势在于:为追求想法和展开研究提供了空间和时间,并且没有设置具体成果和递交的期望。当密集的作品制作和紧迫的截稿时间同时压迫艺术界和学术界的时候,以研究为中心的驻地成为一个难得而宝贵的机会。

但对于一个机构来说,这也是一项冒险的尝试,因为孵化研究并不总是能带来立竿见影的切实成果。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不能轻易事先确定结果,也不能在事后不久就对结果进行评估。

通过与大学的联系,我们对研究的承诺也正式化了。NTU当代艺术中心隶属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人文、艺术和社会科学学院,其学术项目是NTU ADM的一部分,中心目前开放邀请候选人攻读艺术硕士和哲学博士学位,专业方向为策展空间等主题。以研究为导向的硕士和博士课程为学生提供了在诸如博物馆研究和文化遗产、策展实践、展览设计以及最近的公共空间、批判空间实践和时间性的媒体策展等学科进行研究的机会。访问研究员为上述学术领域做出了贡献。

来自新加坡和海外的公众可能对艺术中心的展览更为熟悉:每年举办4次大型展览,或是侧重于某位艺术家的长期项目,或是侧重于主题性的、往往是跨学科的群展。NTU当代艺术中心的展览包括各类不同形式的艺术作品,致力于解决全球化社会中的当代问题和挑战。

我们展览制作中的一个决定性的方面是作品空间展陈,也是构建作品的内在话语。每次展览,展览空间都会以整个空间“建筑的叙事”而做出重新调整。

另一种独特的展览制作方法反映在公众计划中。NTU当代艺术中心发展了不同类型的项目计划:展览(去)导览、表演和幕后展示等形式将展品和独特的展陈作为一个讨论自身问题和关注与其他学科相关的开放形式。科学家、人类学家、历史学家和其他领域的专家被邀请从他们的角度来解释这些展览。这种跨学科的接触使我们努力将当代艺术置于知识生产和探究方法的更广阔的视野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研究方案、驻地和展览之间的共生关系得到了有机发展,许多驻地艺术家与中心展览中的艺术家就主题分享共同的兴趣和研究思路。NTU当代艺术中心的总体策展叙事出现在对这些共同兴趣的回应中,而非预先判定。对地理、劳动力迁移和全球资本之间的动态关系的思考,是將文化生产与一个不断变化的世界联系起来的切入点。这种调查也被放在东南亚这一更广泛的地区的背景下,这个地区经历了快速的变化和快速的增长,并暴露出资本分配的不平等。

在中心成立后的第一年,展览方案主要关注移民、侨民、(国家)表征以及身份等问题。NTU当代艺术中心自其正式开幕以来的第一个展览“失乐园”(Paradise Lost,2014),聚焦于不断变化的身份,受制于旅行和移民的叙述以及流散生活固有的流离失所经历。这条线索在展览“没有国家:南亚和东南亚当代艺术”(No Country: Contemporary Artfor South and Southeast Asia, 2014)中得到进一步延续。展览由朱恩·雅普(June Yap)策划,强调了后殖民空间中,国家建设尝试下的区域身份的复杂性。尽管内容不同,群展“戏剧性:表演、电影和视频的关键策略”(Theatrical Fields: Critical Strategies in Performance, Film, and Video, 2014)和个展“杨福东:偶发的剧本”[Yang Fudong: Incidental Scripts, 2014—2015,由我与王佩琴(Khim Ong)共同策划,她后来加入团队担任策展部副总监]却都在探索小说和现实之间的模糊界限、角色和演员之间的重叠,以及戏剧和电影如何扭曲我们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对场所、劳工和资本的反思在早期的展览中出现,并进一步延续和扩展。

“拥抱海岸”(Hugging the Shore,2015)——一个聚焦西蒙·吉尔(Simryn Gill)作品的展览——阐述了地点与时间、个人和历史记忆的关系:流动性加剧的时代,我们如何与一个地点关联起来?一个地方什么时候变成家?下面隐藏着什么记忆和历史?我们如何定义某个地方,场所又如何定义我们?这种探索通过作品和移民之间的紧密关系得以进一步延续,如“鱼的故事(待续)”(Fish Story, to be continued,2015)中所示,该展览展示了已故美国艺术家艾伦·塞库拉(Allan Sekula)史诗般的作品《鱼的故事》(1989—1995)。这件作品是塞库拉的持续研究,强调了作为全球商品交换结果的强迫移民劳工经济。艾伦·塞库拉(Allan Sekula)在各类项目中都体现了一个清晰的论点,即全球海上贸易对商品和资本的流通贡献巨大——它是资本主义市场力量的一个组成部分。

托马斯·萨拉切诺(Tomás Saraceno)的个展“蜘蛛乐队:Jam Sessions”(Arachnid Orchestra. Jam Sessions,2015)通过探索人类领域之外的合作和网络的可能性,并尝试物种间交流的未探索的可能性,扩展了调查的范围。这种对环境和整体生态的敏感性在琼·乔纳斯(Joan Jonas)的“对我们无话可说”(They Come to Us Without a Word, 2016年)和阿玛尔·坎瓦尔(Amar Kanwar)的“主权森林”(The Sovereign Forest,2016)展览中得以延续。特别是:前者通过琼·乔纳斯的诗意语言,论述了人类干预对地球环境平衡的不可逆转的影响;同样,后一个展览成了一种突出跨国公司暴力的手段,这些跨国公司重塑并永久破坏了奥迪沙(Odisha)的部分景观,正如艺术家多年来记录的那样。在许多方面,这种对环境的关注是对陆地和海洋在当今全球资本主义中如何被暴力商品化的敏锐认识的结果。

记录了10多年来看不见的风景、消失的岛屿和想象中的新加坡陆地边界,林育荣(Charles Lim Yi Yong)的展览“海洋状态”(Sea State, 2016)通过可见和不可见的海洋镜头,审视了新加坡的生物物理、政治和精神轮廓。展览“不完全的城市主义:批判性空间实践的尝试”(Incomplete Urbanism: Attempts of Critical Spatial Practice, 2016—2017)延续了新加坡建筑师和城市理论家林少伟(William S.W. Lim)的理论,旨在探索和展示城市生活及其快速转变的空间、文化和社会方面的各种研究。“NTU CCA创意节”(NTU CCA Ideas Fest 2016/2017)也借用了林少伟提出的“为人民而建的城市”(Cities For People)为标题,完成了我们的首次活动。

研究主题“场所、劳动、资本”同样代表一个反思制度过程的框架。作为文化发展和知识经济创造的更大国家议程的一部分,艺术机构既是资本的生产者,也是雇主和劳动力的提供者。作为更广泛的地理和文化环境的一部分,一个机构受制于其所在地的条件和突发事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尽管它提供了重要的坐标,在过去的3年里,它推动了我们的许多项目,但它同时也是一面重要的后视镜,使我们在NTU当代艺术中心始终能够定位自我所做的工作以及即将开始的工作。

注释:

[1]英国殖民时代创建的军事基地。

[2]继2008年启动“复兴城市计划III”,新加坡经济发展局与JTC公司和国家艺术委员会合作,将吉尔曼军营发展成了一个创意艺术园区,并于2012年9月正式开放。

[3]参见Paul ONeill, The Culture of Curating and The Curating of Culture(s)(Cambridge, MA: MIT Press, 2012)。

[4]参见Ute Meta Bauer, ed., META, no. 2: A new spirit in curating(Stuttgart: Künstlerhaus Stuttgart, 1992)。

[5]参见 Maria Lind, Selected Maria Lind Writing, ed. Brian Kuan Wood(Berlin: Sternberg Press, 2010)。

[6]参见Patrick D. Flores, Past Peripheral: Curation in Southeast Asia (Singapore: NUS Museum, 2008)。

責任编辑:姜 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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