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珠峰的“菜鸟”,不止于幸运
2021-10-09孙非
2020年5月9日,因天气原因,2020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分两批从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撤回大本营休整。图为部分队员在撤回大本营途中。孙非摄
2020年5月27日拍摄的珠峰大本营。孙非摄
编者按:
2020年5月27日,中国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登顶“地球之巅”珠穆朗玛峰,为珠峰“量身高”。队员在峰顶停留150分钟,顺利完成峰顶测量任务,创造了中国人在珠峰峰顶停留时长的新纪录。登顶测量成功的背后,凝结着新时代测绘、登山工作者的心血和汗水,彰显了不同凡响的精神价值。世界屋脊又一次见证了中国人不懈探索和笃定前行的坚韧。
作者手记:
我是一只幸运的“菜鸟”,能够被珠峰接纳,并在报道中经受历练,成为历史的见证者和记录者。年轻人的一身力气、一腔热血,甚至有时的一份孤勇,或许就是我这只“菜鸟”最大的资本。凭着这力气、热血和勇气,我想飞到更多常人难以到达的现场。
一只“菜鸟”的珠峰缘
我是一只实打实的“菜鸟”。即使把实习的时间都算上,我成为一名摄影记者也不过一年有余。按理说,“菜鸟”就应该老老实实“打怪长经验”,我却扑棱着稚嫩的翅膀,一头飞向了珠峰。
与珠峰初次相見是在2018年底。那时,我还是个游客。站在高程碑前,看着白雪覆盖的山尖被夕阳染红,即使被冻得两颊绯红、鼻涕横流,我仍被这巍峨高大的山峰所震撼,不由得久久伫立、凝望。那时的我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一名新华社记者,把珠峰的消息传递给世界。
2020年1月19日,托桑林村村民格桑展示亲手编织的藏族传统女式围裙“邦典”。邦典是一种用于搭配藏装的毛织围裙,已于2006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靠着售卖邦典和政府补贴,格桑家于2017年脱贫摘帽。在我刚参加工作的一年时间里,来珠峰出差了六次,甚至在珠峰脚下的村子里过了一次春节。我用镜头记录了珠峰脚下的脱贫故事,记录了为观测青藏高原气候环境而在工作岗位上孤独坚守的科研人员,还记录了游客与当地村民载歌载舞共迎新年的欢乐。
2019年和2020年珠峰登山季,我连续两年徒步前往海拔6500米、有“魔鬼营地”之称的珠峰前进营地,就珠峰垃圾处理、珠峰高程测量进行拍摄,成为少有的连续两年到达珠峰6500米进行现场拍摄的记者。我虽然仍是只新闻摄影领域的“菜鸟”,但却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成长为对珠峰事物比较了解的记者。我想,我该是只与山有缘的“菜鸟”吧。
珠峰脚下,无人分享的苦痛
2020年4月30日,2020珠峰高程测量在珠峰大本营正式启动。而早在4月13日,我和同事们就已经从拉萨出发,奔赴珠峰大本营,对前期的测量工作进行采访。珠峰大本营位于珠峰北侧,海拔约5200米,是历年珠峰北坡登山活动的指挥部和中转中心,也是新华社珠峰报道组的驻扎地。极高的海拔带来低温缺氧的环境,在这里生活乖DT作,实在是件考验人的事一这儿有寒冷刺骨的风、缺氧被憋醒的夜,就连出帐篷上个厕所都需要鼓起勇气。晚上躺在睡袋里,因高原反应而头疼欲裂无法入眠时,我常会想:何必呢?是手机不好玩,还是电视不好看?找份安稳的工作,每天按点下班,晚饭后窝在沙发里和心爱的姑娘一起看电视、刷微博,不香吗?想到伤心处,甚至直挺挺地坐起来,对着珠峰的方向,模仿《羞羞的铁拳》里的沈腾施展起的武林绝学“一阳指”和“狮吼功”:“你过来啊!”
答案是说不出口的话
我知道,在许多人眼里,理想和奉献常常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是被当口号喊一喊就会忘却的东西,车子、房子和票子才是现实的追求。所以,若有人问起为何要去珠峰吃苦受罪,“情怀”甚少被提及,总担心说出来会是孔乙己似的难懂的话,只是让众人欢笑起来,空气中充满快活的气息。
然而,说不出口的答案,却被身边人时刻演绎着。
2020年4月17日4时11分拍摄的珠峰上空的星河。孙非摄
2020年4月30日23时48分至5月1日O时23分,在珠峰大本营拍摄的星轨(合成照片)。孙非摄
成功完成登顶报道后,新华社珠峰报道组工作人员在位于珠峰大本营的工作帐篷里庆祝。孙非摄
2020年1月20日,在西藏日喀则市定日县扎西宗乡巴松村,当地群众和游客一起跳起民族舞蹈,迎接新年。孙非摄
清晨,一只黄嘴山鸦停在珠峰登山大本营的帐篷上(2020年4月15日)。孙非摄
新华社珠峰前方报道组负责人之一多吉占堆,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记者。作为签发人,他需要在记者将稿件入库后,对稿件进行审核和校对。有时发稿后,记者各自回帐篷休息,工作帐篷里常常只剩他一个人孤独地对着屏幕审核文稿。每次看到他眼镜在鼻梁上松松垮垮地挂着,单手托着下巴,逐字逐句地把文章读出声来,再斟酌字词用法的时候,我都不禁疑惑,已是功成名就的老前辈,完全可以找理由推脱,不来珠峰出差,他为什么要来?
晋美多吉大哥也是摄影记者,他作为第二批人员被派遣前往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出发前,他特地向大家嘱咐:千万别在朋友圈里发他登山相关的内容!被老婆看到了得挨骂!于是他得偿所愿,在安全下山之后再挨骂。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大叔,为什么要这么拼?在珠峰徒步两天去往前进营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张禹是从北京派到前方增援的技术人员,从北京飞到拉萨不过几天,尚未适应高原反应,就随车来到大本营进行设备测试。在他的妻子怀胎八月的时候,他出差50余天。在他工作之外的时间,倒有大半用来跟妻子赔礼道歉。快要当爹的人了,他又为什么来?
我的同事们从来不曾把“荣誉”和“奉献”挂在嘴边,却实实在在地做着这样的事情。
“菜鸟”与珠峰共成长
2019年5月,我已经徒步到过一次前进营地。上去之前,就听藏族专业的登山向导说,前进营地是珠峰的“魔鬼营地”,即便有多年珠峰攀登经验的登山队员在那里也会饱受高原反应的折磨。我不知道2019年我是怎么一步步走完那两天的路程的。后来,很多人问过我:“你们上6500米是什么感觉?”我有时竟不知如何描述。对那时仍在实习期的我来说,向高海拔挺进,最初不过是一场为了满足好奇心与好胜心的尝试与冒险。
2020年的情况却是不同,2020珠峰高程测量是时隔12年再次迎来的国家测量攀登任务。完成珠峰高程测量的报道工作,对一名新华社记者来说,是一项不容有失的任务,除了“咬着牙走下去”这份朴素的执着,我更知道,我的镜头代表着国家通讯社的视角,也是替全世界看向珠峰的眼睛。于是,当报道团队做出需要派遣摄影记者挺进前进营地的决定时,我主动请缨,踏上了这一我曾发誓绝不重返的路途。路上,我用相机记录了一次邂逅——因天气原因,登顶时间被迫推迟,测量登山队下撤。后来,人们反复提及此次测量过程如何之艰辛,登顶因恶劣天气两次延后,而我的现场照片,成为这一曲折历程最直观的记录。
我记录了前进营地的点滴,将壮美的冰川和艰苦的登山生活展现给读者。连续两年探访高海拔营地,我相信,我的照片会成为重要的珠峰影像素材。而我拍摄的营地全景素材,也在后方同事们的协助下,形成了立体、全面、有互动性的珠峰全景系列报道产品,带给观众亲临珠峰现场的观看体验,仅在新华社客户端的浏览量就达到四百余万。数据显示,珠峰以每年4毫米的高度,在垂直方向上隆起。珠峰在成长。
2020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队员正在返回大本营途中(5月28日)。孙非摄
登顶成功后,在位于海拔5200米珠峰大本营的指挥帐里,工作人员开香槟庆祝(5月27日)。孙非摄
2020年5月4日,落日余晖洒在珠峰峰顶。孙非摄
和珠峰一样,近50天中,在高海拔环境中完成高强度报道任务的我,也在成长。以前只知道在采访现场泼水般按快门的我,只知道以好奇心和好胜心去挑战更高海拔的我,如今更加明白了什么叫坚持和奉献,什么是新华社记者的职业操守。
2020年12月8日,8848.86米!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最新身高公布。见证了整个测量过程的我深知,这个数字,是众多测绘工作者用汗水甚至生命换回的珍貴成果。我时常想,在人类历史上,对珠峰高程进行登顶测量的行动屈指可数;能够参与到这项伟大与危险并存的任务中的人,更是少数中的少数。身处其中时,我们或许会抱怨珠峰的日夜为何如此难捱,但当历史已成为历史,我们得以从参与者的角度回看这段经历时,我们才能看出那段时光、那群人的独一无二。他们在人类求索之路上留下了动人的篇章,而我们也已成为了历史的记录者和历史的一部分。每思至此,我都为自己能够拿起相机而感到幸运。
2020年5月27日,成功完成珠峰峰顶信号传输任务后,张禹和同事相拥而泣。孙非摄
孙非在珠峰大本营工作前后对比照片。(拼版照片)
当然,在技术和意志的成长之外,我也黑了、瘦了。在珠峰脚下的巴松村休整时,坐在路边的我,肤色和当地村民毫无二致。照片发到朋友圈,好多朋友让我赶快换头像,不要做“照骗”。
与工作多年的老记者相比,现在的我,仍是一只既缺技术也少经验的“菜鸟”。能够被珠峰接纳,并在报道中经受历练,成为历史的见证者和记录者,我是只幸运的“菜鸟”。但我想,年轻人的一身力气、一腔热血,甚至有时的一份孤勇,便是“菜鸟”最大的资本。凭着这力气、热血和勇气,我会飞到更多常人难以到达的现场。而到现场,是摄影记者履行职责使命最基本的前提和最不可替代的优势,也是我们身处这个时代最大的幸运。我希望,我能通过自己的不断振翅,延续这份来之不易的幸运。
(责任编辑:高益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