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
2021-10-07李舒婷
李舒婷
北宋,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暮岁,东京街面店铺鳞次栉比,处处拥门,庙会集市百货陈杂,街头小贩吟叫百端,市人通宵达旦、熙熙攘攘、往来不绝。
夜市,华灯初上,小伍哥坐在街角的石台上,看着来往的人群,想起了两年前,他就是像这样带着小妹一起来京逛夜市买年货,没承想小妹就在那天夜里,跟他走散。小伍哥两年间跑遍了东京城内的8厢121坊,城外的9厢14坊,都没看见小妹的身影。坊间都说,有一批凶恶之徒,趁着年节,走街串巷拐带孩子,然后逃入地下渠道,也就是“鬼樊楼”,报官也无用,再也寻不见。
为了维持生计,寻找线索,他成了一名捕役。捕役,是社会底层贱民,三代子孙都不能参加科举,也不可捐纳买官,薪水微薄,靠收点茶水费过活。小伍哥心想若能在东京生存下来,留条命找妹妹,与倡优奴婢同列又有何妨。
忽然,一匹枣红色的马疾驰而过,骑马的男子身形倜傥,月白色大袖襕衫衬得脸色愈加清冷,身后跟着两个马快,向城南方向驰去。近日的京城虽繁华却也不太平,小伍哥刚想起身回坊歇息,却被急忙赶来的麻点儿叫住了。
“小伍哥,城南丰义粮铺常家的八岁女儿走失了,府里叫你过去看看。”
这已经是近日来的第三起了,前两起都是进京做买卖的商户子女,面孔陌生,没有相熟的邻里,因临近年节,街上人员繁杂,线索极少,更不好排查,或许常家这桩案子能查出来点什么。
丰义粮铺开在城南一条较繁华的街上,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手工作坊,街道边的空地上还有不少的小摊贩。此时月光照在门脸儿上,丰义粮铺半掩着木门,常掌柜恭敬地出门送客,那人就是先前骑枣红马的官人,因离得近,小伍哥认出了他——开封府右军巡使章寒镜。
右军巡使,主管京城争斗及推鞫之事,这走失人口,他倒还来得及时。小伍哥等他们一干人等走了,带上麻点儿才上前去敲门。待麻点儿跟常掌柜做好了案件记录,小伍哥的面色显得有些凝重。
小伍哥让麻点儿先回捕房整理案件卷宗,他若有所思地走在街上,脑中将案件所有线索做了梳理,正在这时前面街角传来了马蹄声。
只章寒镜一人,小伍哥拱手行礼。
他利落翻身下马,不急不缓走到小伍哥面前行叉手礼。“听闻近日城内连续两桩人口走失案件,牌头都出力不少,今日常家的案件多有线索,牌头儿可愿与章某一道查案?”
“章大人,您抬举,前两起案子过了比限,小人没能查出来门道儿,还受了两顿鞭子,直到现在身上还没舒坦呐。”小伍哥说着靠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这好说,今儿去樊楼,让您好好舒坦舒坦。”章寒镜说完就牵着马头也不回地朝樊楼方向走了,像是料定了小伍哥肯定会跟上来。
樊楼,汴京城最繁华之所在,楼高三层,五楼相向,其间各有飞桥相通,灯烛齐明,光华灿烂。小伍哥虽说勾栏瓦舍去的多了,樊楼却从未进去过。一进门,酒保见是两位官人,忙问是楼下吃酒还是楼上雅间。章寒镜找了楼下靠近门厅的一桌坐下,要了一壶和旨、两盘果子和几道下酒菜。酒保见说,忙将注碗、盘盏、果菜奉上,小伍哥一瞧,尽是银器。
“章大人破费了,今日请小人在樊楼吃酒,是不是在等刑部员外郎的小公子丁茂?”
章寒镜嘴角少见的一丝笑意,顿时显得没那么冷了。“难得,牌头儿如此通透,跟你在一起共事,实是幸事。和旨入口醇和甘美,不妨尝尝。”
章寒镜拿出卷宗,丰义粮铺人口走失案共有四条线索:其一,店里小厮前几日曾见过丁公子两次来铺子里找他们家姑娘,还曾在街上围戏过她;其二,常老板城郊有多亩良田,月前与佃客因为粮食分成而产生了矛盾;其三,粮铺近日有人半夜来抢粮,因此报过官;其四,贴身伺候姑娘的只有一个小丫头,这小丫头是半年前刚买来的,事发后,小丫头也不见了。
“丁公子官宦人家出身,骄奢淫逸之气是有,倒不至于掳走了人家女儿。”小伍哥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丁公子自不会行事如此鲁莽,此番见他是因他对常小姐还算有些情意,有些事还得问上一问。”章寒镜看着常小姐的画像,细节处与常老板的供述一一比对。
说话间,店门口传来了迎客唱喏。丁公子被人拥簇着上了二楼内阁。小伍哥刚要起身追上,被章寒镜拉住了袖口。“不急,等他叫了乐伎,咱再上去。”小伍哥一时也不明就里,只有继续品着和旨,看着酒客们吃酒百态。直到楼上传来了琵琶清脆的声音,章寒镜这才收拾了卷宗:“行了,走,上楼瞧瞧。
二樓是一间间隔开的屋子,门口站着迎侍。听说丁公子最喜叫这个乐伎伺候了,章寒镜循着琵琶声,叫小厮向里间的丁公子传话。丁公子也不敢怠慢,随即叫小厮请了进去。不及丁茂开口屏退左右和乐伎,章寒镜开门见山地将案件说出,并指出丁公子与此案走失人口有莫大关系。屋内顿时静了下来,丁茂也不慌张:“虽说我与常小姐打过几次照面,但官府拿人也得讲证据,近几日我人在府中,并未见过常小姐。如若不信,可以去府里查。”章寒镜却笑道:“若仅仅是见过几次,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九月,常小姐去锦记绸缎庄时,看上的料子,是您买了送到常家的;十月,常小姐去发髻店买‘特髻冠子’,也是您派了小厮跟着的。此番常小姐失踪,您却不闻不问,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您又怎知我不闻不问?常小姐出事后我也曾派人打听过,毫无音讯,此是其一;她一个商家的小姐,即便美若天仙,跟我家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我喜欢,最多收房做个妾室。再说这查案的事儿,不归你们管吗?”
章寒镜就等着丁公子亲口承认他喜欢常小姐并打听过常小姐下落,使其宾客与乐伎在场,能以最快的时间将信息传达出去,毕竟乐伎这些人等常年混在人员繁杂的场子里,信息传递是最方便不过的了。章寒镜整理了一下衣袖,郑重地说:“丁公子放心,这件案子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多有叨扰。”
待章寒镜走出樊楼,之前的马快等在门口,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就飞身上马走了。小伍哥这才幽幽地说:“你这样做,是放话出去,这女孩丁公子属意于她,一面利用他父亲的官威可以护她免受皮肉之苦,一面或许有人将她高价卖出,我们也可多条线索。”
章寒镜看向小伍哥:“马快核实过了,常家的耕牛不得力,佃客因用了自己的牛,而不满意之前说的七三分账,但其并没有做出格的行为,半夜抢粮之事也并非是佃客。至于常小姐的粗使丫头,是从馥兰坊的胡老七手里买的。如果我猜得没错,能在年节这样猖狂放肆地抢人抢粮,只有鬼樊楼了。”
小伍哥最怕听到这个词,这意味着,这个女孩儿有可能会像他妹妹一样再也寻不见。
“馥兰坊的胡老七向来做着买卖奴婢的营生,但他这里只是人口中转,赚取中间的差价,这种人对于官府之人有戒备心,劳烦小伍哥通过人脉前去探探,此人可能與人口黑市有关联。”章寒镜总是不紧不慢,小伍哥倒是佩服他两个时辰内能将这么多线索调查清楚,看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常小姐的画像可否借我看看?”小伍哥从章寒镜手中接过画像,略看了看,说道:“我也有些兄弟,勾栏瓦舍的常客,找胡老七不是难事,我这就去办,如若查出真与鬼樊楼有关,我们再做打算。”
自不用多说,明日在捕房等候牌头的信儿。”章寒镜说完驾马而去。
夜色是深了些,东京的夜是喧嚣的,若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小伍哥的日子恐怕是另一番光景。他可以寻一个正经营生养活妹妹,带她买街头郑家的莲花鸭签、乳炊羊,带她试试新来的发样儿,直到她长大嫁人。他寄希望于能在鬼樊楼里找到妹妹,但过去了这么久,他又宁愿相信妹妹被拐去了外地,不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小伍哥叫了麻点儿,让他带路去找胡老七。麻点儿是勾栏瓦舍的常客,好听听那些莺莺燕燕俗不可耐的唱腔,也爱看看艺人们玩的杂耍,一说胡老七,麻点儿瞬间来了精神。“这老头子,馥兰坊里有大半的妓女都经了他手,小伍哥此番找他,所为何事?”
不该知道的不要问,把我引荐给他即可。”小伍哥不想把不相干的人都牵扯进来,毕竟这是个危险的交易。
馥兰坊无疑是京城底层百姓们娱乐的最佳场所,坊间的瓦舍有可容纳千人的月影棚,其间百戏、说书、妓馆星罗棋布,胡老七若在里面流连,想寻他还真是难事。麻点儿却带小伍哥走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小道,拐了两拐,方才看到一个不算显眼的小院。麻点儿悄声道:“就是这儿了。”小伍哥让麻点儿先自个儿回去,他自己进去会会胡老七。
小伍哥轻叩门环,朗声道:“胡爷,在下小伍,受人之托,深夜造访,多有叨扰。”没一会儿,出来一个小童,上下打量了一番,侧身开门,将小伍哥请了进去。
门外看不出,小院里却也精致,一道清渠沿着墙边流到假山后头,隐约看见水塘里还有几尾小鱼。只听房内一阵老者的咳嗽声,徐徐地说:“进来吧!”
小伍哥进入房内,看到榻上歪着一个老者。他也不睁眼,把玩着手里的珠子,对着小伍哥说:“深夜前来找老夫有何要紧事?”“想必您可能听说了,城南丰义粮铺常家的女儿走失了,常家女儿貌美,我家公子本就中意她,私下多番打听也找不到,听说胡爷手段多,特来叨扰。”
“你是刑部员外郎的小公子丁茂的仆人?”胡老七这才睁开了眼。
看来一个时辰前发生在樊楼的事儿,胡老七已经收到信儿了。小伍哥顿了顿:“胡爷,小人正是丁公子的随从,公子说靠官府中那些人,无头无脑的,多是不了了之。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所以还得靠胡爷,您放心,此事若办成,银钱绝少不了。另外,公子还要几个样貌好的干净丫头做奴婢,您也一并操心了。”
胡老七看这一票有利可图,方才起身,在案几旁边的那盆花前忖度良久,摘了一朵开得正兴的花,扔给了小伍哥:“几个丫头好说,这朵花怕是不太好摘,如若丁公子真心想要,你明儿准备好银钱,我带你去个地方,记住,就只你一个人。”
离了胡老七的住所,小伍哥去了丁宅的方向,以免有人盯梢,在丁宅前门晃了晃拐进门前树下的角落。等了许久,没见人跟过来,他方才找了家客栈住下,叫了脚夫一大早去捕房给章寒镜递个信儿,让他在御街的清酥早茶店等他。
五鼓钟鸣,早市开了,小伍哥赶到早茶店时,只见章寒镜早早地找好了座位,桌上有两盏提神养身的二陈汤。小伍哥将昨夜跟胡老七谈话的内容一一相告,末了还加了句:“买丫头的银钱,章大人您看?”章寒镜似早有准备:“银钱都给你备好了,你倒阔绰,光三个丫头最少也得300贯铜钱,常家的小姐,我已让他们备好1000贯。你一个人去,我带两班捕快给你接应,先探上一探,若要清巢,我即刻撰写公文,多调些人马过来。”
小伍哥苦笑一声:“只要我一人前去,接应的人多了,难免起疑,派两个人帮我把银钱送到胡老七的住所,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我了。您如果不放心,我带一包木屑,沿路零星撒着,看我明日天亮还没回来,再带人过去。有一句话,小人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
这件案子,您这么上心,莫非有何缘由?”
无他,都是些孩子,实在于心不忍,总要做点什么。”
出了早市,天有些阴阴的,开始下起了雨。到了午间,雨越下越大,路面上倒也没有多少积水。小伍哥藏了一把小刀,靴筒带了一些木屑,理了理头绪,等着刚入夜就直奔胡老七的住所。胡老七收下了买三个丫头的银钱,剩下的叫人抬着往外走,小伍哥紧忙跟上,一行人往三道桥下走去。阴天的夜晚,天黑得出奇,幸而雨渐渐停了,小伍哥踩着泥泞,沿路撒了几星木屑,倒也没被发觉。在桥下杂草丛中,依稀看见有一个小的方形石板,旁边有一个圆形孔洞。胡老七在怀里摸了几枚铜钱,往圆形孔洞里扔了3次。
只看到眼前的石板一角被人从里头轻轻移开,露出只可通过一个人大小的缝隙。胡老七腰间系了绳子,慢慢地从洞口滑下去,小伍哥紧随其后下了洞。
鬼樊楼”也叫“无忧洞”,是京城地下排水的水道。由于刚下过雨,洞内全是浑浊的泥水,混合着各家各户的下水,腥臭味扑鼻而来。洞内石壁光滑,借着墙壁上的烛光,胡老七带着小伍哥往深处走去。过了几个转角,只见两侧地上躺满了人,那些人在泥水里浸着,混着腥臭味,就像一具具尸体,嘴里偶尔咕哝一声,才发觉这是活人。再往前走,小伍哥忽然发现自己腰间的钱袋被人动了,一个小孩儿大小的黑影子咻地在眼前窜不见,不用想,钱袋没了。胡老七瞅了一眼小伍哥,继续向前走:“忘了给你提醒,下来后看好自己的财物,这里面的人都是杀人放火、非奸即盗的,孩子也是从小接受调教,小时候不过偷些东西,长大后就不好说了。”小伍哥想着男孩子在这种地方尚且这样,女孩儿的命运又能好到哪儿去。“鬼樊楼”四通八达,相比地上也不差分毫。小伍哥甚至都记不得自己过了多少个水道,才看到眼前的光开始亮堂起来。
前面灯光明亮处站着一个大汉,身上的刀疤格外显眼。胡老七向前给大汉说了几句,只见刀疤男瞥了一眼小伍哥,冲着胡老七说:“这人看着脸生,按规矩只能在这儿候着,不能再向前。”说罢,叫人拉来六七个丫头,让小伍哥挑。小伍哥有些急,他快速看了一遍,里头没有他的妹妹。胡老七开口了:“这几个丫头,别看现在脏点,样貌好,手脚齐全,还没被男人碰过,你再晚来几天,就被卖到上面的青楼了。”有几个女孩儿眼神木然,像被挑选的玩意儿,只有两个女孩眼睛里泛着泪光,紧咬着嘴唇,却不敢说一句话。这两个像是刚被从地上掳来的。
一路看来,这儿的孩子有被人从上边带来的,更多的是一出生就生活在这里,等她们长大按照姿色,卖到地上做奴婢是最好的了,大多都是去青楼,没人要的,就会在地下做皮肉生意。小伍哥想把这些孩子都救了,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要了那两个哭着的丫头,还有一个略小一点的女孩。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见其他的女孩儿被几个男人像拎小鸡一样,拖走了。刀疤男大吼一声:“胡老头,交钱送客。”胡老七赶紧把银钱托给了刀疤男:“求见鬼爷,这小子还想买个新雏儿,烦请通报一声。”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缓缓走来,他贴着小伍哥闭眼闻了闻;“阳光的味道,可惜了,刚才你还有活命的机会,现在只能给我当个枕头了。”说完掩着嘴巴笑了起来。
“这话怎么说,小的奉命跟鬼爷买个丫头,如若鬼爷不愿做这桩生意,咱来日方长,不用这么着急就要小人的命吧。”
“你可曾听说,一进鬼樊楼,永无还阳日。你要买常小姐,官府现在正查得紧,咱们怀疑你是上面派来的,鬼爷把你赏给我了,这几天正缺个枕头呢!”
小伍哥一时想不到脱身的办法,只好装作街头赖子:“像您这样貌,您喜欢我是看得上小的,陪您喝几盅,您随便躺,可小的还得留条命给丁公子送美人儿不是?”
“好啊,留你性命,只把你的手脚去了,给我当新枕头。”刀疤男拿着砍刀向小伍哥走来。小伍哥正想如何脱身,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裹着面纱,身着华丽衣衫,明艳动人。“鬼爷说了,请这位公子到议事堂。”其他人也不敢造次,小姑娘的眼睛似乎看不见,娇俏可人地笑道:“再来晚一步,花哥哥又换新枕头了。跟我走吧!”
这女孩似乎不该在这样的环境里存在,她坐上了一间很矮的华丽小轿,几个轿夫将她抬到了一间凌空的长廊。“就是这儿了,你快进去吧。”
小伍哥试探着推门而入,里间的陈设异常华丽,地上跪着一个漂亮的丫头,小伍哥仔细一看,竟与常小姐的画像别无二致。屏风后头隐约有个人影,不知何时,刚才那个姑娘拉开了屏风,依旧乖巧地歪在旁边的小榻上。一个老者正背对着她,开口道:“小捕快,常小姐换一千贯,我答应你。你撒了木屑引官府的人过来,可是又想清巢?老夫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带着这个常小姐出去,交了你的差事。地下的事儿,你一概不知。”
看来他们上头跟得太紧,已经暴露了,鬼樊楼地形复杂,根本抓不了人,进口隐蔽狭小,从外不好攻入。鬼爷看小伍哥没回话,继续说道:“地底下作奸犯科者多,但更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人,你们若要强攻,每进攻一步,就有一排排的穷人死在你们面前。就算你们灭了我,这些人放出去,徒增累赘,朝廷也不会要的。”
鬼爷说的话一句句地砸进小伍哥的心里,他有了深深的无力感。他咬着牙闷声问:“烦请鬼爷,查一下前两年有没有一个叫作月牙儿的姑娘被掳来。”
那个小姑娘忽然从榻上坐起来,不敢置信地问:“你是,你是小伍哥?”说完,她轻轻地拉下了面纱。
鬼爷说:“小暖,哦,也就是你妹妹月牙儿。被下人拐来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眼睛瞎了,这孩子伶俐乖巧,特别爱笑。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天上的太阳,所以就留在身边了。刚才查到你是她哥,所以让她来救你一命。”
小伍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求鬼爷放了月牙儿,小人找了她很多年,月牙儿,你跟哥哥走吧!”
哥,能再次听到你的声音,简直像做梦一样。我刚被拐走后就生了一场大病,之后遇到了鬼爷,他待我像亲孙女儿一样,也是他无条件地接纳地上无家可归的穷人。在上面的人看来,这里肮脏不堪,充满了罪恶,但这里最多的其实是无奈。在这里生存也有他的规矩,就像在地上一样,他们做的事就全能见光吗?”月牙儿哽咽道:“哥,有些事是我们没办法左右的,我也回不去了。”
鬼爷挽着已经哭成泪人儿的月牙儿:“若能为人,谁愿做鬼!你想清楚,带着你要的人,走吧!地下的事,你一概不知。”
小伍哥也知道月牙儿是鬼爷给他设的最后一道屏障,他说得对,如若强攻,死的也是这些可怜人,这也是朝廷对鬼樊楼无可奈何之处吧。小伍哥含着泪,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常小姐:“谢了,鬼爷!月牙儿,好好活着。”
出了鬼樊楼,天儿已经亮得刺眼,小伍哥看到了不远处,章寒镜在那边等着。他把常小姐交到了章寒镜手里,深深地作了一揖:“小人已尽力,人也已经救回来了,至于其他,代价太大,我们清剿不起。”
章寒镜也猜到会是这个结局,只想着他能活着出来已是幸事。便叫人将常小姐带回府里,对小伍哥还了一礼:“这次,辛苦牌头了。”
小伍哥摆了摆手,落寞地走在這繁华的大街上。耳边又想起了鬼爷的那句话:若能为人,谁愿做鬼……
小伍哥看着太阳,阳光透过指缝洒下一束束光,仍是光明灿烂!他回头望向章寒镜,他笑着的眼角似乎有泪。章寒镜仍立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在这只手遮天的无光世界里,你可愿同我一起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陕西省文化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