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此刻的落花流水(组章)
2021-10-04陆苏
陆苏
如果花香可以酿酒
过了腊八就是年。
多远多难都要回家团圆。
最好赶在下雪前回来,回到十面梅香埋伏的小村。
这里四面环山,偏暖一隅,刚好被凛冽的北风忽略,刚好够春天的花事惦念。
晚来香急。蜡梅早就备好了香气的轿辇,夜夜天未黑尽就去路口迎你。柚子树柿子树香樟树银杏树的枝叶将细细筛好的月光编织成锦,铺满你回家的小径。
如果花香可以酿酒,院里也许会堆满坛坛罐罐,今年封泥的茉莉、含笑、白兰、丹桂,还有后院窖藏的绿梅、粉樱……
没有办法说给你听的你错过的那些络绎不绝的花香,和看着每一棵花树时想念着却一忍再忍从没向你倾诉的心情,这些花酿应该都可以在浅斟慢饮间一一告诉你。
良辰难得,要有一些特别的仪式,才能隆重记住。就算有一天老得什么都记不住了,也许这会是最后忘记的温暖细节。
那一只插花的豁口花盏,是我洗碗时故意不小心,给等你的花朵提前留缺预定的首席。
那一把煮茶的铜壶,铜锈青绿好多年了。你回了我才舍得细细擦拭,用本白雨露麻和素缎的帕子低声从古朴里将明媚唤醒,泥炉、白炭,就等你投茶开煮,氤氲一壶这一年奔波里有憾有喜的生活况味。然后,围炉,续杯,你说,我听。
想象你回来的每一秒都是美好的。
等待你回来的每一天都是珍贵而值得的。
宛如酿酒。若几天后就回了是新醅,若过好久才回是陈酿,都是一个人的专酿御饮。
就从今天从此刻开始吧,以一树蜡梅香为酒米,以惦念为酒娘,慢慢酿。慢慢想。
开窗见喜
窗前有棵银杏树。
银杏树上有个大鸟窝。
鸟窝里住着一对喜鹊小夫妻。
晨起,一开窗,听到喜鹊欢叫。
可惜听不懂鸟语,不知道它们有啥喜事,要那么隆重地昭告天下,双双站在鸟窝沿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还情不自禁地相互挨一下脖子、拍一下翅膀,一副琴瑟和鸣的嘚瑟样子。耳听得三里内的各种小鸟都加入了鸟声阿卡贝拉的境界,一派同欢同喜的盛况。我也没来由地跟着高兴起来。
远看喜鹊的家,建在银杏树的树梢上,全实木建材,高端低奢巨制,和那些藏在墙角、灌木中、竹林里的不盈一握的经济型鸟窝公寓相比,堪称豪华“宫殿”。有趣的是,好像天下的喜鹊建窝秉承的都是同一张图纸,选址、建材和形制都惊人相似。只是这鸟窝的工程如此浩大,难以想象就凭着喜鹊夫妻两张鸟嘴一点点地辛苦衔来,得多深的爱和信赖,才能建好这样的一个家……
我和妹妹在窗前感慨许久,才突然想起得给喜鹊夫妇拍个小视频。那俩喜鹊居然就自由撒欢了,一忽儿躲进窝里了,一忽儿飞走了,好像故意和我们表演反偷拍似的。好不容易,终于逮着了双双飞的一小段,虽然远了点,不够清晰,也总算是遂了愿了,两人喜滋滋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想起去年春节,也是和妹妹一起,在家里的东窗前被梦境般突然而至的红梅飘雪一幕惊艳。一直以为那样可遇不可求的姐妹一起为花草树木万分感动的瞬间是生命里的唯一,没想到又有今年份儿的感动“开窗见喜”。
感恩上天对我们的厚待,感恩生命里总有络绎不绝的惊喜到来。
感恩哪怕只是得到了一瓣花瓣和几点雨声的微微高兴,也有人可以倾诉、有人愿意分享。
感恩年年岁岁花相似,我们依旧都好好地相念相守,依旧一声低唤就有人侧身答应。
开窗见喜。
收到了这张“喜帖”,好像世间一切都将回归祥和安宁,松花酿酒、雪水煮茶的往后余生也可以开始慢慢憧憬了。
喜鹊的春天来了。
我们浩浩荡荡的好时光也来了。
花树下
一树皎洁安静的花开,可以当灯。
不是想在树下看书,也不是想在树下落子、择菜,是想要你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见。
看见这亮,看见这一盏盛大的多晚都不关的灯,会心里一暖……
会想起花树边的堂前,燕子还没回来;会想起雪白花瓣落在青黑的屋顶,曾见瓦楞上立着窈窕炊烟……
會想起“朱颜辞镜花辞树”,突然不舍昼夜地回来。
会想起多长的一辈子也就是一场花事如烟……
花朝至,赏红蒸糕,簪花听雨。剑鞘里都是花动静。
惊蛰催,草木答应,繁花暖枝。落花里都是抄经声。
也许你不喜欢花花草草,可是,这春天,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比安安静静的花开和想念一个人更美好的事了……
让美好和美好一起。
让深情和深情继续。
从今往后……
每一天都要当成金子。
认真挥霍,好好珍惜。
林深见鹿
晚春了。
眼看着,那些嫩绿葱绿翠绿碧绿青绿都成了墨绿。草木们借着节气紧锣密鼓地传递着花信……
多好的日子,多难的日子,都要继续。
从未如此相信每一天的平安都贵重无比。
从未如此确定每一次的想念都是生命里的唯一珍藏。
从未如此愿意每一天的努力都是为了在意的爱的人高兴……
生活不易。
在柴米油盐的谋生间歇,还好有那些美好的文字给予的绵绵不绝的慰藉和憧憬。
在人情冷暖的修炼行途,幸好有那些经典的诗词歌赋窖藏着可以微醺可以沉醉的好时光。
每一句动人的话,每一首感人的诗,都藏着一个让人心向往之的地址……
活着,除了努力、坚持、孤勇,总还是要做一点看起来风花雪月却似乎光阴虚度的小事,和看起来如幻如露却温暖美好的小事,让自己的小日子有偶尔轻盈、片刻穿越,和瞬息欢喜……
所以,走入了唐诗的深林,重温了那些很久以前和我们一样活过爱过的人留下的记忆,那些美得让人窒息的字字句句……
在唐诗里打坐,冥想那年那月的晨钟暮鼓。
在唐诗里微醺,聆听此时此刻的落花流水。
时光飞逝。
岁月会老。
而美,和爱,明艳如初……
蜜蜂的节日
五月一号的早上,小鸟叫早都好像晚了些。
假日,只要天不塌,就会睡得不依不饶。十点多了,才仿佛穿越千山万水的艰辛醒来。
其实半个人是被“三十年老店”开开书店女店主的微信叫醒的,因为她进了好些我的新书《林深见鹿》,在她的书友圈里振臂一呼后,好些个仗义铁粉跟她预定了签名本,昨天答应她去书店帮忙给书签名的。
话说现在网上书店的书价多少都比实体店要低,又直接送书到家门口,还有那么些爱书人爱书店人能真身移步、真金白银地到实体店买书,让人好生感动。而能明知卖什么都比卖书挣钱依然一往情深地专注卖书几十年的女人,能在租金昂贵的市中心租房开几十年书店的女人,值得人敬重。如果一座城市的街头没有了个性实体书店,该多无趣。我总是喜欢在向初次来富阳的朋友介绍了郁达夫故居后,就会说除了文化地标新华书店,还有几家特别有意思的书店,如资深买书人首选的,有个嫉不爱书如仇的个性老板娘的“开开书店”;如时尚读书人爱去的,一对文艺夫妇开的特别有格调可以喝着咖啡翻着书发呆的“沐尘书店”……推荐之情切切,好像这些书店我有分红似的。其实也是,买书的喜悦、书在店里被卖的小窃喜,就是最好的分红。
虽然每次签新书都会得到个别实在的读者盛赞“字没人好看”“字没文章好看”,我还是善于奋力淘换出话里的金子来的,如分明是说人不太难看,如其实是说文章、书还是可以一读的,如应该是真爱粉不见外才这么直爽这么不管不顾我的三分薄面的……如果这些理由还不足以让自己俱欢颜,那就再自己脑补,反正谁规定写文章的人也得是书法练家?反正签名颜值不影响书的灵魂,反正在字好看和人好看之间我执迷不悟地选择人好看……
我这么说真话是因为认真觉得活到这个年纪了,挺不容易的,可以任性一些为自己活着了,虽然我一直也没活得不任性不为自己过……
出门前,先去看看花。
妈妈前几天在电话里每天跟我直播花讯,说院里满墙满架的蔷薇、月季花都开傻了,在房子里都跟坐在花轿里似的,听得我心痒痒。
昨晚到家天已黑尽,忍住没去惊扰入睡的花们。但这一点不耽误我在半梦间听见花们为我争先恐后锦衣夜行的动静,心生欢喜。
有风,起起伏伏,深深浅浅各种绿和隐约络绎的花香流水似的在院里荡漾着,流转着。遍地花荫,每一个鞋印都溅起花影,丰腴的草木长小了院子,盛放的美好不動声色地溢出了院墙。熙熙攘攘的鸟声、树叶声和花瓣落在青苔上的窸窣声,细微,入心。
突然看见一只蜜蜂,在玫红色的芍药花丛忙乎。劳动节了,它也不休息,翅膀忽闪忽闪,大长腿上、腮帮上都沾满了绒绒花粉。它一边在花上欢欢地起起落落、歇歇停停,一边还哼哼着估计只有它自己懂的小歌,也许是在读诗也不一定。空气里好像有了蜜,有了波尔卡舞曲的活泼气息。
在芍药花的旁边,我亲爱的老爸在扎紫竹篱笆,大概是为了阻止隔壁竹林里的松鼠和别人家的猫来花房捣乱。篱笆好了,老爸又接着拾掇月季花。我说劳动节了怎么还干活,他老人家说:“劳动节就是要劳动的呀!”他和小蜜蜂互不打扰专心致志地各劳动各的,也都不再搭理游手好闲的我。
嗯,我爸说得对,劳动节更需要劳动。
每天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光阴才不算虚度。哪怕只是帮妈妈抱个柴洗个碗,哪怕只是给爸爸递个锄头扶个篱笆,哪怕只是拔几株草写几个字……
赶紧出门奔书店。
为自己种花。
为自己酿蜜。
做只勤劳的小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