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所依”：再见梅西

江澍

2021年8月8日，西班牙，梅西召开告别发布会

对于很多认识梅西却不怎么看球的人来说，直到巴塞罗那当地时间8月5日之前，他们在面对“为什么西班牙队没有派上梅西？”这个略带戏谑的问题时，或许是一脸茫然的。

利昂内尔·梅西，这位足球史上最伟大的运动员之一，在这个夏天，以最戏剧性的方式，宣告离开效力长达21年的西班牙豪门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

在职业体育行业，最大的管理挑战之一，便是运动员在职业生涯末期的发展及转型定位问题。特别是当该问题涉及俱乐部的图腾式运动员时，这些球队传奇身上的感情纽带，与俱乐部管理层的现实抉择之间，往往会产生巨大矛盾。

“老无所依”的俱乐部元勋们的泪水，和别离的背影，每每让人感叹，在职业体育对于竞技成绩与商业利益的极致追求面前，温情与温度，能存留几何？

2021年7月10日，阿根廷队获得美洲杯冠军后，队员将队长梅西抛起庆祝

再见Leo

泪洒新闻发布会的梅西，或许没想到告别来得那么突然。8月8日，这位已在西班牙安家的足坛巨星，坦承自己“一生都在这里，我还没有准备好离开”。

梅西无奈告别巴塞罗那，直接的原因是俱乐部糟糕的财政状况。受累于连年的不明智引援及失败的薪资管理，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近年来债台高筑。而西甲联盟此前为了规范俱乐部的运营，避免不可持續的盲目投入及恶性债务产生，设立了一套基于特定计算规则的财务管理措施。

职业体育充满现实主义色彩的冷风雨，即使是当今足坛瑰宝，也无法幸免。

负债已高达13亿欧元的巴塞罗那俱乐部，如果不大幅缩减财务支出，便难以在新赛季通过西甲的财务管理规定。

回头看来，过去一届以何塞普·巴托梅乌为首的巴塞罗那管理层，在转会市场上屡屡一掷千金，但却收效甚微。加泰罗尼亚豪门以上亿欧元的天价，先后引进过奥斯曼·登贝莱、库蒂尼奥及安东尼·格列兹曼，但这些昂贵的引援有的水土不服，有的伤病缠身，对球队贡献有限。

而且，除了需要支出巨额转会费外，新援们的薪资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俱乐部运营策略之不清晰，可见一斑。

债务危机之外更核心的问题，是管理层的权力纷争及派系矛盾。近年来，巴塞罗那管理层的更迭，都伴随着剧烈的人事动荡，及经营策略转变。特别是刚刚卸任的前主席巴托梅乌，与时隔多年再度掌舵的拉波尔塔之间，矛盾尖锐。而梅西的续约问题，恰恰遭遇了最近的一次俱乐部高层权力更替。

两派纷争的大背景之下，俱乐部自然也就无法未雨绸缪，为留下梅西的续约，提前预留好政策及财务上的回旋余地。而最让球迷们愤怒的是，巴塞罗那管理层在此前一直释放出“梅西续约没有大问题”的舆论信号，背后动机实在难以揣测。

令人唏嘘的是，到最后需要为俱乐部的动荡与失败决策买单的，却是巴塞罗那自家的孩子。梅西自13岁起，便加入了巴塞罗那拉玛西亚青训营，自此之后的20多年里，只效力过巴塞罗那一家俱乐部。

可以说，梅西将自己职业生涯全部的黄金时期，都贡献给了巴塞罗那。梅西对俱乐部用情至深，到本次续约谈判的关键时候，他甚至已经同意在降薪幅度高达50%的新合约上签字。

梅西身穿巴塞罗那球衣

大部分体育俱乐部都需要对核心球员的老化进行未雨绸缪的应对。

让步至此，阿根廷巨星却依然无法留守。职业体育充满现实主义色彩的冷风雨，即使是当今足坛瑰宝，也无法幸免。

不可否认，已经34岁的梅西，在职业足坛已是大龄球员，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将。可是由于其自身超凡的足球天赋，及自律的生活管理，近两个赛季，虽然“梅球王”偶尔受到伤病侵袭，但竞技状态依旧保持在非常高的水平。

刚刚带领阿根廷赢得了美洲杯冠军的梅西，在转会事件里，感情上难以接受离开的事实。但新东家巴黎圣日耳曼在经济及竞技层面，依然为梅西保留了最大程度的体面。

可是对于很多其他运动员而言，职业生涯晚期的困境，要严峻得多。普通的主力球员或者角色球员，转身离开时的包袱或许还轻一些，但对于那些效力俱乐部多年的股肱之臣而言，要保住职业生涯晚年的一份体面，却不是那么容易。

体面退役成奢望？

俱乐部的元老们若想终老球队并体面退役，面临的第一大挑战便是续约及合同问题。职业球员到了晚年，随着年龄增长，身体机能难免出现下降，部分老将还会伤病缠身。故而，大部分体育俱乐部都需要对核心球员的老化进行未雨绸缪的应对。

很多球队的做法，便是当队中核心球员到达职业生涯中后期后，在提供续约合同时进行减薪，并尽可能缩短新合同年限。

这样的做法看起来对球员来说颇为残酷，但从职业体育的运营角度出发，却有其内在道理：对老将进行限薪主要是为了优化工资结构，避免老队员占据过多的薪资空间，从而阻碍下一步引进新的年轻核心，或提高队内新星的薪酬待遇。

原AC米兰的安德烈亚·皮尔洛（左），原利物浦队的史蒂文·杰拉德（右）

尽可能压缩提供给老将的续约合同年限，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AC米兰及皇家马德里，都曾经推行过“30岁以上老将合同一年一签”的续约政策。

问题在于，这样的“职业操作”，一般的老队员或许还能接受，但对于那些为球队出生入死多年、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队魂级别球员而言，减薪及提供短合同的做法，很可能会引起矛盾。

为AC米兰奠定王朝基石的球队中场核心安德烈亚·皮尔洛，便因为俱乐部的大幅减薪及压缩续约合同年限，在职业生涯中后期愤然离队。这位日后在尤文图斯表现出色的老将坦言，当年离开米兰，就是因为俱乐部在续约问题上的态度让他伤心。

另一位代表名宿是出生于利物浦，且成长于利物浦青训系统的史蒂文·杰拉德。杰拉德为利物浦足球俱乐部征战了近20载，但这位英格兰传奇国脚在2015年续约时，也面临降薪压力及俱乐部迟迟不给出明确表态的窘境。

最后英国人选择了在职业生涯末期远渡重洋前往美国踢球，并在采访中承认，如果俱乐部当时早一些提供续约合同，而不是一拖再拖，他会不假思索地签字续约。

而梅西在巴黎的新队友塞尔吉奥·拉莫斯，则是皇家马德里换血计划的最新牺牲品。曾贵为皇马队长且为球队效力长达16年之久的西班牙国脚，也正是因为俱乐部在合同问题上一再刁难，最终被迫离开皇马自寻出路。

冷暖自知

除了合约问题，球星们在职业生涯中后期要面对的另一核心挑战，便是战术地位的下降。对于很多俱乐部的股肱老臣来说，这是比收入缩水更难面对的困难。

随着身体运动能力的下滑及伤病的侵袭，曾经长期担任战术核心的老球星们，难以避免需要在生涯晚期的某个时间段开始战术角色的转型。

被称为“罗马王子”的意大利球星托蒂，便在职业生涯晚年遭遇从绝对核心沦为长期替补的困顿。托蒂为根正苗红的罗马青训产品，职业生涯只效忠过罗马一家俱乐部。长达24年的罗马生涯，托蒂长期担任球队队长，并成为俱乐部的精神领袖。

但在其职业生涯倒计时，托蒂遭遇了意大利名帅斯帕莱蒂的强势改革。当时雷厉风行的主帅斯帕莱蒂认为，托蒂年纪太大，不能满足其战术需求，故而着手对球队进行换血，让更年轻的球员上位，并随之经常冷藏托蒂。

在托蒂职业生涯的最后两个赛季，因为将帅不和，及在俱乐部新的当家前锋哲科的强力竞争下，“罗马王子”的出场机会寥寥。曾经的俱乐部图腾沦为冷板凳看客，在替补席一次次带着不甘的眼神凝望绿茵场。此情此景让无数罗马球迷唏嘘不已。

上述“中场艺术家”皮尔洛离开米兰的原因，也颇为相似。当时米兰的主教练阿莱格里明确告知皮尔洛，如果选择留下，他不能再担任自己熟悉的后腰位置，而只能去踢左中场。

2021年8月8日，眾多巴萨球迷在场外等候梅西的告别发布会

曾经的俱乐部图腾沦为冷板凳看客，在有苦替补席一次次带着不甘的眼神凝望绿茵场。

在利物浦队魂杰拉德离队前的最后一个赛季，时任主教练布伦丹·罗杰斯也曾和他讨论过其未来的战术地位问题。当杰拉德得知他日后的定位是角色球员，而不再是常规主力的时候，这位不服老的铁汉便笃定了要换一个环境发挥余热的想法。

可以说，无论年轻时在俱乐部是多大的“腕儿”，到了职业生涯末年，终究难免要为年轻的后辈腾位置，为推动改革的新主帅作牺牲。但是凡事无绝对，并非所有球员的职业生涯末期，都如此地风雨飘摇。

善终渐少

在篮球界，有不少传奇老将安享职业生涯晚年，并顺利转型。NBA迈阿密热火队的传奇内线犹多尼斯·哈斯勒姆，便于今年8月16日与球队再次完成续约。而这已经是他为球队效力的第19个赛季。

在约6个赛季以前，这位老将便已经彻底告别主力身份，成为替补球员。近年来，他的上场次数更是少之又少。可以说，如果单纯考虑竞技状态的话，哈斯勒姆已经很难为球队在球场上作出贡献。但是热火队的管理层却十分看重这位老将的“传、帮、带”能力，及更衣室压舱石作用，和这位老将续约至今。

而在足球界，曼联“92黄金一代”的杰出代表加里·内维尔，及利物浦传奇后卫杰米·卡拉格，也是职业生涯晚年过渡较为顺利的代表人物。

运动员尤其是为一支球队长期效力的传奇球员，其职业生涯晚期的过渡转型是否顺利，既取决于球员自身的调整能力及情商，很大程度上也决定于球队投资人及管理层对其竞技层面以外的价值是否珍视并尊重。

但在如今高度商业化的职业体育领域，有温度与人情味的空气已经日渐稀薄，在商言商的“职业化操作”却正大行其道。“老无所依”的名将们，有苦说不出。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