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路

莱石尼茨

二月的西北，天寒地冻。夜幕降临，缩在被窝里的我，打算讲讲自己的故事。

1

有人不甘平庸却一生平庸，有人多年碌碌无为却上演大器晚成，还有人运气爆棚，就连幸运女神都直呼“内行”，而我呢？

从小到大，我的成绩不能算很好，最多是中不溜的范畴。好在自己写作不错，体育不错，勉强算是他人眼中优秀的孩子。小学时，我在县城里最好的小学最好的班，作文常被当作范文登在校报上。后来，我考入省城的重点初中，未经任何系统训练，短跑便两次打破区纪录，市级的比赛也拿到了前三名。中考时，在体育特长生测试达标，文化课成绩又达学校录取线的情况下，两所全国知名的重点高中向我伸来橄榄枝。那时，我的一切都顺风顺水。

我选择了其中一所重点高中，开始了三年的学习。我属于特长生，理所应当地进入了校队，队友们都是省内拔尖的选手，而我则显得格格不入——第一个入学成绩达到600分以上的非体育生。一开始，我只是辅助队员，一周仅训练几天，其余时间学习文化课。可随着体育成绩的突飞猛进，以及在省、市各级比赛中的突出表现，我逐渐成为主力，一度有机会参加全国赛事。随之而来的便是日日训练，风雨无阻，一身伤痛乃稀松平常，小腿至今可见深达胫骨的伤痕——一块肉被训练器材生生剜去;膝盖每逢阴雨天仍会疼痛难寝……

训练分散了我的大部分精力，文化课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但也基本保持在二本线附近。通过高水平运动队考个211大学应该问题不大，于是我把目标定在南方的某两所重点院校。虽说我的文化课成绩几乎全校垫底，各类活动却玩得有声有色：带队跨越半个中国，参加全国级别的社团活动;申请多项国家实用新型专利;在教育期刊发表论文;在顶尖高校举办的写作赛事中获奖;体育赛事的奖牌、各类活动的表彰铺满抽屉……

2

高三时，命运女神似乎远离了我。一次次的意外，将我逼出了中度抑郁，长吁短叹是我在漫漫黑夜中唯一的抒情方式。

命运的“玩笑”始自省运会。赛前一分钟，我进行踩钉后的最后热身。在赛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连下楼梯都异常小心，生怕出现什么意外。但谁能想到，这意外竟发生在赛道旁。那绝望的一分钟，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60秒。一名进行起跑热身的运动员不小心将我撞倒在地，我的膝盖被对方钉鞋踩到，倒地时又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顿时充血肿胀。由于这是省运会，也是我高考前，最后一场关乎高水平运动队招生和体育单招的大型赛事，绝望的我只能忍痛参赛。发令枪响，我奋力冲刺，奈何伤及左膝，速度根本无法提升，每一个压弯都伴随着揪心的疼痛……

比赛结束，看到奥林匹克中心屏幕上投出的成绩时，我像是被卡在喉咙的鲠刺扎穿了肺叶，一时间难以呼吸——我离高水平运动队和体育单招的招生标准仅差0.09秒。我是400米运动员，在400米中，0.09秒的差距可谓微乎其微。在日常训练中，我轻而易举就能跑到50秒边，远超招生标准，更何况我还住在高原地区。其实忍痛上跑道前，我就很清楚，现在的情况我连普通高校的招生资格都已无法满足，之所以要奋力一搏，只是希望奇迹会发生！但幸运女神没有给我机会。

回到学校后，我继续训练，准备参加体育普招，也就是最常规的体育高考。在备考体育的同时，我还经历了自主招生改革，因而无缘自主招生;参加海军舰载机飞行学员全面选拔，却因检测前夜睡眠不佳，导致眼压偏高而落选。处处碰壁的我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体育普招上。体育考试第一日的清晨，天气晴朗，但没多久突然阴沉起风，随之降下暴雨。三年来，无论比赛还是训练，我从未拉伤，但竟在高考如此关键的时刻，后肌肉群中度拉傷，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肌肉断裂的声音，后续考试根本无法完成。我为之奋斗三年的东西，彻底化为泡影。

3

万念俱灰下，我只能参加文化课高考。谁能想象我的高考考场竟然只有三人，除我之外的其余两人，都已被体育院校提前录取，我的心态彻底崩溃了。高考成绩公布，果不其然“一溃千里”，有军警情怀的我最终同意了父亲将我送去本省提前批专科警校的想法。曾经的心高气傲，至此被打磨得所剩无几。看着高中同学们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生活，卑微至极的我只能偷偷窥视，不敢和任何同学聊天，只能如蝼蚁般假装人间蒸发。

看着抽屉里早已沦为废纸烂铁的荣誉与奖章，我索性脱下警服，退学复读。妄图通过几个月的时间学习三年的知识，其实这根本不可能，但我别无选择。拾起略显陌生的书本，压力颇大，好在我遇到许多认真负责的老师，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的成绩稳步提升。课间与老师探讨问题时，他们不吝褒词，甚至表示如果我能保持势头，完全可以冲击211大学！这对一个三年来从未认真学习文化课的体育生来说，是莫大的肯定。复读时，我忙里偷闲，利用学余时间发表了一篇小说;拿着高中时的小成就申领香港某世界一流高校的奖学金，竟获评委会认可，成功入围……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意外又一次到来。

4

疫情席卷全球，我只能宅在家开始线上学习。这一宅就是整整三个月。在线学习的效率十分低下，回到学校后的几次模拟考，我远远没有达到老师们的预期。高考成绩公布，我离一本线仅差几分，虽有遗憾，但也知足。我深知香港高校可望而不可即，于是便把目标定在某所部属警校。我的成绩超过该校前一年最低分30分左右，理论上，进入该校已十分稳妥。但没想到，大量高分考生为求稳妥“扎堆”报考该校，我因此滑档。

最终，我被离家不足百米的大学录取。学校中规中矩，囿于地理环境，发展缓慢，但好在学校在国内的口碑还算不错。在开学典礼上，我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在大一年级中，担任班长和年级长;加入校学生会;主持重大活动;在某文学APP上发表散文……学校虽然不够好，但在锋芒尽数磨平之后，我还能拥有如此安身之所容我施展才华，深感荣幸。

曾经的我一步步走上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忘记了脚踏实地的意义，当一次次摔到鼻青脸肿，我方才明白扎根的真谛。事实证明，我过去走过的弯路使我心智更加成熟，曾经一次次击倒我的，也慢慢促成了更好的自己。

（作者系甘肃政法大学公安分院2020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