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桥的平与曲
2021-10-02仇士鹏
仇士鹏
“漯河市的小商桥建于隋代,历史比赵州桥还久远。”友人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我听在耳中却感到历史的一整段支流都在震颤。
友人所说的推论是茅以升先生派人考察后给出的,这句话本可以将小商桥推上桥梁史的一尊宝座,不过它最终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或许是因为小商桥下本来也没有浪花吧,它始终默默无闻地安居于漯河,守着微风细雨,不向新闻、书籍交出名字。
从外观上看,小商桥没有赵州桥优雅、率性、大气的线条,无法在美学上拱起一道弧线。它很平,平得不争不抢、不矜不伐、不卑不亢,平得足以容纳战马喧嚣和浣衣妇女的顿足;当然,它也有曲,桥中间有一个主拱,两侧各有一个小拱,水就在下面数着砖石一寸寸地流淌。
“平”是一个并不平凡的汉字。它牵系着中华民族千年的祈愿——平安地走过百年光景,平和地接纳风霜雨雪,平实地待人接物,平稳地在青云上信步……在小商桥上,有狮子、麒麟、神龟等各种瑞兽的雕像,虽然已经斑驳,各种裂缝和苔痕深入骨中,却更添时光的厚重感。它们坚守了千年,为每一个走过桥上的人许下祝福——平静地看待覆盖生命的风尘,成功走过平庸的地带,走上平坦的康庄大道。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参观杨再兴将军墓时,我突然想到了这句话。公元1140年,宋与金在郾城大战。当杨再兴马陷小商河时,身中百余箭,望着小商桥那如杜鹃啼血的桥石,心中该是怎样的怒吼与长啸?当岳飞用枪尖刻下“再兴坟墓”时,须发和河畔的柳树又会怎样地吹扬?据记载,焚化其尸竟得箭镞二升,这是何等的生命难以承受之重,而杨再兴的英灵早已成了弯弓的模样,弯出拱桥的弧度,西北望,射穿日月无光的硝烟,射穿《满江红》中的千古绝唱。
忠魂在松柏间沙沙作响,热血在涟漪里默默沉降,漯河,落河,只剩下马革裹尸的故事在河边生根发芽。小商桥默默地注视着所有的壮烈与喑哑,把“商”字化为“殇”,贯穿在地缘基因里,在这方水土的血脉中恒久地流传。
如今,金戈铁马的岁月已经在河中平息,小商桥归隐到历史的一隅,只取一条细微的支流默默流淌,让回忆和纪念同波光与流云长久地厮守、温存。
每到春天,季节的颜色得到蕴养与铺展,小商桥便成了漯河洋洋洒洒的清辞丽句中典雅的一横,跨在墨绿与天蓝相融相合的河上,连接着两岸的绿树葱茏与人影绰绰。于是,笔墨流动,诗意缱绻,逗号和句点在桥上来来往往,在石板的缝隙里不断地滚动。
从高处看,小商河不啻一个倒钩,挂在春天的城墙上,挂在人们生活的院门外。它和人们的闲情嵌合得很紧,也让漯河的灵性多了几分舒展的姿态。它从时光的深处款款而来,世事已经惊扰不起它的风波,把辉煌与黯淡的故事沿著水流的方向疏离脉络,用碑刻的方式留存,树立在岸边的走道上,给后人评说。站在桥上,背靠着谈笑风生的行人,拥抱整条河不息的流动,在千秋岁月中渺小如粟的我便拥有了无尽的霞光,酿成油墨,去叙事过去、现在和未来。
可能只有在小商桥上走过一遭,我们才算真正地走过了漯河,也才能读懂漯河平中生曲、曲归于平的烟雨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