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重构、解读
2021-10-01杨思宇
杨思宇
摘 要: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们对文化遗产的保护意识不断加强,并试图通过多种途径在尊重文化和保持遗址真实性的基础上,对文化遗产实行可逆性的干预措施,确保这些文化瑰宝能够将本身的自然性与其文化背景进行较好的融合,以一种更为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方式延续下来。而博物馆凭借其多样性的形态与内涵、丰富的文化背景与强大的社会职能被大众所关注,自20世纪中期以来,将具有历史文化保护价值的建筑物纳入博物馆的范畴成为大势所趋。基于此,分析了博物馆化的定义,阐述了宗祠建筑博物馆化的解构过程,从建筑空间、展示内容、观众角色方面对岭南传统宗祠博物馆化进行了重构,并探讨了“博物馆物”的解读。
关键词:博物馆化;岭南传统宗祠;解构;重构;解读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们对于物质及精神文化的需求逐渐提高,对历史所留下来的宝贵遗产也日益重视。如何在更好地保护传统建筑的基础上对其进行整合,使其原有的空间功能发生转变并融入当代社会之中成为一个重要课题。就岭南地区而言,当地数量众多的传统宗祠蕴含了显著的地域文化特征,如何对其进行合理的保护及开发受到了大众的广泛关注。本研究提出将传统宗祠博物馆化,就是希望能够通过博物馆这一载体,将传统宗祠所承载的建筑、历史、人文、科学、艺术、民俗等文化遗产融入当代社会的整体文化语境当中。
一、博物馆化的定义
“博物馆化(Musealization)”是前捷克博物馆学家斯坦斯基(ZbyněkZ Stránsky)在其博物馆学理论中提出的关键概念。从普遍意义上看,博物馆化就是“使一个物体、一个地方、一个空间或一组物体具有博物馆特性”,可以将其理解为只要是配备标识、解说员等口译工具,以便参观者认知并向公众开放的历史文化遗产,就可以被视为博物馆①。从严格的博物馆学观点观之,博物馆化是将一件事物的物质性与观念性自其原有的自然或文化脉络抽离,并赋予其一个博物馆的地位,将其转变为一件“博物馆物”或使其进入博物馆领域的操作。如同斯坦斯基(ZbyněkZ Stránsky)所归纳的,一个“博物馆物”并不只是博物馆内的对象,经过脉络的改变与筛选、储藏与展示的过程,物的地位会因而改变。一个对象,不论其为祭拜物、实用物或娱乐物品、动物或植物,甚至是一件不足以概念化为一个对象的事物,在博物馆内,都能成为人类及其环境的物质或非物质的见证物,成为研究与展览的资源,从而獲得特殊的文化性[1]。荷兰博物馆学者彼得·冯·门施(Peter Van Mensch)梳理了“博物馆化实物”这一概念,即“从原始环境中分离出来,转化为一种新的、博物馆现实的实物……不仅仅是一个博物馆中的一件实物,而是经收集、分类、保护和记录的实物”[2]。
由此可见,博物馆化应当是经历对原初情境的事物进行选择与解构,并将其重新构成并置入新的情境当中去的这个过程。只有充分地了解“博物馆物”的信息与价值,才能将其从原有的历史文化脉络中抽离开来并进行重构,同时还要借助各种丰富的展示手段将重构体系呈现于展览空间中。在这一过程中,物被重新组织和认识,成为一种信息的载体和文化的象征符号,而观众与展品之间也会形成一种特定的博物馆语法的修辞关系,使进入博物馆的“物品”有了其原本功用之外的新角色、新价值,这正是博物馆化赋予历史文化遗产的现实意义。
二、解构
博物馆化始于分离(Separation)或暂停(Suspension),“事与物”(真实事物)被从其脉络中“抽离”(Arrachement)出来,即解构,并作为其所构成的现实的代表性资料被加以展示。“事与物”从现实世界解构后就不再具有使用价值或交易价值,而是被用以传递和见证有关现实的真实证明。20世纪80年代,新博物馆学代表人物路德米拉·乔丹诺娃(Ludmilla Jordanova)就提出“博物馆展览中的物品必须被视为‘去脉络化(De-contexting)的普通物品,其只有重构信息脉络,才能让参观者重新认知它们,从而能够在建立记忆、联系和想象空间中发挥作用”。只有将独立于原生环境之外的物象与特定的人、事物以及文化背景相结合,并将其放置于恰当的时空中,才能为观者提供更为广阔而新颖的视野。
岭南传统宗祠是岭南民俗文化、岭南传统民间建筑艺术的集大成者,其形态、功能和结构代表了其所处时代的历史和文化。对岭南传统宗祠进行博物馆化利用,既可以延续其历史文化脉络,又能够赋予其新的使命与价值。从一般意义上讲,对岭南传统宗祠进行博物馆化,将其所蕴含的岭南风土民情、氏族文化、建筑技艺和传统工艺的等讯息从“一般自然物”的情境中解构出来,并转变成“博物馆物”进入博物馆语境中。这样一来,岭南传统宗祠所蕴含的事物便不再具有在原生环境中曾具有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而是被赋予了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物证的意义,并完成了由一般的物品变成藏品的角色转换。由此,岭南传统宗祠的博物馆特性也被激发出来,被赋予了作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发展的物证的价值,这就是宗祠建筑博物馆化的解构过程。
对岭南传统宗祠进行博物馆化并不意味着要完全放弃解读岭南传统宗祠本身所承载的信息。展览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博物馆化前”和“博物馆化后”的媒介,能够恰如其分地展示出“传统宗祠的事与物”的原意。弗里德里希·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Daniel Ernst Schleiermacher)认为:“一部艺术作品也是真正扎根于它的根底和基础中,扎根于它的周围环境中。当艺术作品从这种周围环境中脱离出来,并转入到交往时,它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它就像某种从火中救出来但具有烧伤痕迹的东西一样。”[3]在对岭南传统宗祠进行博物馆化的过程中,可将宗祠本体和在地情境纳入解构的范畴,使其原境被呈现、识别出来,在保留其原初性、可逆性的基础上,围绕历史脉络重新建立分层分级、不同角度的阐释模型,对其进行合理的博物馆化利用,只有这样才能使观众充分而正确地去理解“物”的真实内涵,从而进行有效、准确的知识传播。
三、重构
对“事与物”的解构只是博物馆化这一动作发生的前提,而解构的目的是使“事与物”所涵盖的信息能更好地进行重新组合,即重构。因此,重构是将“事与物”博物馆化这一过程得以真正实现的手段。首先,从博物馆的功能观之,由收藏、研究到展示、传播,物的信息被研究和解构,展示空间中的物由藏品转为展品,并参与环境场域的语境营造当中;其次,借助展览这样一个可在场域中重构信息的途径,来回应展览主题、阐释展览内容及传播展览信息,从而完成空间语境的营造、现实展览价值的实现,达成博物馆化的目标;再次,涉及对博物馆化对象——“事与物”的博物馆性的研究和诠释维度的选择,也包含着对信息架构的组织,以及场域中对“事与物”的价值的语境化解读和视觉化解读;最后,这一重构的工作,必须要考虑到博物馆展厅中的观众的认知特点,“事与物”的博物馆性正是在空间重构所形成的环境语境中被一一呈现出来的。在这个过程中,“事与物”背后的价值通过在空间中的语境化、视觉化解读而被观众所接受。至此,博物馆化所蕴含的价值才真正地实现。
嶺南传统宗祠博物馆化的重构过程应当遵循事物与信息之间的互补关系,为展览主题的营造奠定物质基础。作为博物馆化后的“博物馆物”的文化遗产属性不再单纯地依附于其原生或者次生环境,通过剖析和提取后,其成为了重要信息的物证。同时,应当遵循引导性主线进行筛选,统筹线性的内容与多元的信息,结合包容着这些展品而呈现出的环境语境,使得隐藏在物象后的信息和价值能够更好地与多样化的信息构成有机整体,成为观众触摸、理解“过去”的线索。而观众也能从中得到参与感,在主线的牵引下对展览结构框架进行自我构建,通过解读展览而自发地去寻找并接收展览想要传达的信息,形成属于个体的博物馆经验。例如,由陈家祠博物馆化而形成的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 ,其本身就保存了比较完整的石雕、砖雕、灰塑、木雕等精湛的民间工艺,但若抛却这座博物馆的空间的原始功能而仅仅从其建筑本身来看,其所蕴含的背景信息的传递将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因此,在博物馆化的过程中,相关人员围绕陈家祠原有的建筑本体所呈现的民间工艺,辅以广东各地征集而来的精品民间工艺,结合与岭南文化、宗祠文化相关的历史学、民族学、考古学资料,阐释了广东地区民间工艺水平的深度与广度,共同建构出寓意深刻的展览场域。
(一)建筑空间的重构
岭南传统宗祠建筑本身作为博物馆中最大的展品,对建筑空间文化历史价值的发掘决定了其博物馆化后的文化价值。建筑空间在转换为“博物馆物”的过程中,不再受原本一般意义上的“自然物”或“文化物”所具有的使用价值的制约,使得宗祠所承载的“事(风土民情、氏族文化等)”和“物(建筑技艺、传统工艺等)”得以重新组合,并被赋予了自然界和人类生存与发展的物证的价值。以博物馆特有的语言体系将其置于博物馆情境中,能够使其为回应展览主题、阐释展览内容、传播展览信息而服务,从而完成对空间语境的营造、现实展览价值的实现,达成博物馆化的目标。正如贝拉·迪克斯所说“博物馆展示就是有意建构的,用以向公众展现作品本身无法揭示的东西”[4]。另外,建筑空间的重构要强调在“新”与“旧”之间建立一种积极的关联,因此,在对建筑空间进行改造的过程中,应遵循“最小干预”原则,将其所携带的历史片段转化为更加易读、易懂的信息,并将其完整地传递给观者。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博物馆化的过程中,对构筑物、工艺流程的考虑,也会对建筑空间的重构实践产生限定和制约作用。
(二)展示内容的重构
博物馆化并非是对宗祠中的“事与物”进行简单的组合,而是使事物之间形成一种互补关系,并结合在场域中所营造出的环境语境,使原本隐藏在物的背后的信息和价值得以被人认识,使原本零散的物能够与信息融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因此,宗祠博物馆化是对源于宗祠本身又经过主观处理的信息进行重构的过程。美国博物馆学者大卫·迪恩(David Dean)就认为博物馆展示在诠释的过程中含有必然的主观性,“博物馆对展品的诠释,其实就是解释、澄清、转译的一种行动或过程,或是个人对于主题或物件的理解的一种呈现”[5]。在岭南传统宗祠博物馆化的进程中,我们应当形成一条甚至多条引导性的主线来筛选信息,统筹线性的内容线索与交织的多元信息,保证信息的系统性与完整性,确保能够营造出符合展览主题的特殊环境语境,使得观众能够完成对展览结构框架的自我构建,形成属于他们自身的博物馆经验。
(三)观众角色的重构
不同于常规博物馆,传统宗祠文化尊崇“人文教化”的思想,即奠定在“人”的基础上而产生的文化。宗祠文化维系着宗祠与人之间的关联,如宗祠建筑与宗祠的发起者、宗祠的建设者、宗祠的使用者等,所有能与宗祠建立联系的对象都应当包含在这个范畴中。因此,在岭南传统宗祠博物馆化的过程中,需要重新定义观众在场域中所扮演角色,不能仅仅以“他者”的视角审视整个展览,而应该转变常规文化遗产博物馆化后“见物不见人”的展陈理念,使观众成为宗祠文化的真正参与者。比如,宗祠建造者身份的介入,能够促使观者沿着认识岭南传统宗祠的建造方式及生产工艺特征的主线,去探索传统宗祠为何建造、如何建造以及最终要建造成什么样等关键点,从而得到有效的有关岭南传统宗祠的信息。作为在岭南宗祠文化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的广州陈家祠民间艺术博物馆,其不仅保留了对岭南传统工艺的展出与展示,还引进了广东其他地区的传统工艺,以形成对比、互补。同时还拓展了博物馆中体验区的功能,使观者能够体验传统技艺的制作流程,参与民俗祭祀活动,并且了解关于手工艺人的信息,这些都成了传统宗祠展览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四、解读
由传统宗祠转换而成的博物馆跨越了一定的历史维度,其本身包含着大量的专业信息,所蕴含的工艺和技法更是不为大众所知。因此,经历了原境解构、信息重构而得到的博物馆化后的“事与物”,一般并非是直接传达给观众去解读的。严建强在《博物馆的理论与实践》一书中提到,“博物馆策展人员通过展览设计,将实物组合在一定的空间系统中,形成一定的形象体系”[6]。也就是说,只有在特定的空间系统中通过构建完整、合理的展览架构,并辅以合适的展览情境,才能帮助观众将“事与物”的信息进行组合和理解,提升观众对于展览信息的接收能力。因此在信息转换的过程中,应将“博物馆物”的信息转换为贴近生活的语言表达。例如,在对陈家祠进行博物馆化的过程中,相关人员就是通过将工匠修复的过程录制成视频讲解、为手工艺人增设特定的展示空间、定期举办手工艺坊等方式,将原本散落在建筑各个角落的传统技艺整合起来,让观众在观看展品的同时,能够真正了解古建筑所显现出来的生产工序、传统技艺、典型技法甚至是一些宗祠建筑原本无法直接显现出来的物质及文化特征。
换言之,为了让观众能够准确地解读“博物馆物”的信息,相关人员应将实物阐释、逻辑编排以及信息整合等贯穿于博物馆展示的全过程,把这些有效信息建立在观者对“事与物”的理解之上,并通过一定的视觉联系和艺术处理,重新组合以构成观者更易于理解的形式。同时,还要借助完整展览架构的搭建,只有这样才能使观众真正获取宗祠博物馆中“事与物”的各个维度的含义,了解到“博物馆物”所隐藏的原生环境及次生环境伴随的某些社会文化现象。从而实现对“博物馆物”意义和价值的有效解读,使观众即使不以文字说明与语音讲解为辅助,也能通过展示本身而感受到展览的主旨,从而理清“博物馆物”背后所蕴含的现象与深意。
五、结语
岭南宗祠作为连接新旧文化的特殊场所,承载了众多历史片段和文物信息,担负着传递地域性文化内涵的重要职责。这就意味着在对岭南传统宗祠博物馆化的过程中,应在保护岭南宗祠原真性的基础上,坚守宗祠生态化、文化多样性以及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将传统的文化与工艺融入特殊的语境中,向观众娓娓道出其所蕴含的特质与深意。因此,宗祠建筑活化而成的博物馆既要兼顾文化遗产的历史面貌与现状,又要适应博物馆的新功能,同时还要侧重于表达其非物质的文化精神。由此可以判断,宗祠博物馆化是一种超越收藏单一逻辑,需要理性思维及现代科学文明共同协作的工作。
基于这样视野的解构与重构方式,能够使人们避免对事物进行重复性研究,从而帮助人们更为准确地进一步研究与提炼场所遗存的物质与现实社会之间的信息,并将其与展览的文物信息结合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使观者真正揭开笼罩在已具有博物馆属性的“事与物”上的薄纱,并透过自身的感官知觉来探索并体验其所蕴含的现实片段,从而更好地对宗祠这种文化遗产进行更深层次的解读。同时,这种方式还有助于相关人员把历史文脉、藏品背后所蕴藏的遗产碎片、文化象征以一种具有历史意义的叙事方式展现在大众面前,以更好地呈现岭南宗祠的历史文化脉络,并赋予其新的使命与价值。
注释:
①“……除了被指定为博物馆的博物馆外,还被认为符合这一定义:通过收购活动具有博物馆性质的自然、考古和民族志遗址和古迹以及历史遗址和古迹,保护和交流人民及其环境的重要物证……”(《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章程》摘录,第2条)。
参考文献:
[1]国际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关键概念[M].巴黎:阿尔芒·科兰出版社,2010:37.
[2]门施,祁德贵.论博物馆学的方法论[J].中国博物馆,1994(4):20.
[3]李永剛.历史主义与解释学:以“历史性”概念为核心的考察[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12.
[4]迪克斯.被展示的文化:当代“可参观性”的生产[M].冯悦,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172.
[5]卡里尔.博物馆怀疑论:公共美术馆中的艺术展览史[M].丁宁,译.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9:122.
[6]严建强.博物馆的理论与实践[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2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