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不群的诗

思不群

小逻辑

在环线上走了这么久

我们终将到达

靶心

保持镇定

站在热锅的正中央

远处的箭矢发烫，颤抖，丝丝的颤音

像我们日夜不停地念叨

咏叹调

栀子花，你写下颓败之美

像一个烧在夜色中的洞

要一直烧下去

穿过这个夜晚，找到火源

你调制的糖水

因无人饮用而发苦

山塘之夜

我们吐出嘴里的奇珍

在夜灯下撞出脆响

吐出四月的鲜花

插满友人的黑头发

把各自走过的路在咖啡桌上

再走一遍

一直走到这个夜晚的尽头

我们大声谈笑，用舌头挂起灯笼

天井加固四壁，以容纳更多的暗

我们出门，站在高高的桥头

伸手去接分发给每一个人的

那枚月亮

《卡夫卡全集》佚文

密伦娜，掷一掷这枚头骨的骰子吧

它一面写着恨，一面写着爱

嘴和眼在相互渗入

但是他只有一颗心

他只有一颗心

密伦娜，这一年的栀子花

从白色开到黑色

夜色中，花朵如缉凶者

发出一声断喝

但你永远找不到藏身地洞的人

密伦娜，那名叫弗兰克的枕头

你该换了

当夜立在锋棱上

它总是在梦境边缘进进出出

它想撕裂，又想缝补

体内的鸟群

我的体内住着一只画眉，一只山雀和乌鸦

有时是一只鹦鹉，一只喜鹊和杜鹃

它们从中年起飞，忍受着

过于纯净的天宇

当夜深达人间，我喜听它们的歌声

如一团愤怒的羽毛

爆炸在内部的窠巢

群鸟的腹部温热，熨过我冰冷的额头

高迈的三趾脚，走进我湿润的草丛

一直走到血肉沤烂的至深处

蹲下身来，张开五彩的翅膀，将我覆盖

在那小小的穹顶下

我们结成秘密的精神共同体

语言的鸟儿，多义的鸟儿

衔起重力的玫瑰，又将它抛下

虚拟的鸟儿，现实的鸟儿

躲避闪电，代替我穿过蒙蒙细雨

其中的一只，把我叼放到一架蔷薇下

我该流泪还是歌唱？

当夜还是夜，它们如芽苞凸起在

黑色的梦枝上

我应该叫醒哪一只？

当它们醒来，从内部向我呼唤

我用力捂住嘴巴

像捂住即将再次破裂的伤口

众鸟齐聚，分食我秕谷纷披的内心

唯此可以确信：我总能赠予它们以

足够的饥饿

无须问砸到我头上的棒喝

是哪一种声调

无须问群鸟向我索求的

是哪一种饥饿

当群鸟高飞，用尖喙叼起我

蓄满空无的肉身

我召唤它们抵近我的胸腔

又惊又喜地，听那里传出的扑翅声

给山塘河上的杜丽娘

今夜山塘河中的大白鲸

将腹语的歌唱铺满水面

我从河水反光中寻找前世的眼睛

你唤醒红灯笼中的沉睡之蛇

百宝箱带电，漂浮在河面上

收藏河水的每一阵颤栗

它总能冲破决绝与无情

找到画舫里的沉吟者

姑娘，现在请把你的手伸过来

我就要走上你白茅般的独木桥

它像言语般裂开又合拢

像坟墓埋着我又吐出我

夜听《二泉映月》

世界向内部塌陷

月亮还没从泉水中起身

指尖上的潺潺声，缓缓

滴入心脏

耳中的那一道泉水，盲目之井中的

那一道泉水，赤足行走

寻找清凉之境

焦渴的杯盏尚未捏作成型

多年来，我练习立在一只琴弓之上

立在一阵颤栗之上

无可避免地暴露于沉默的命运

我耽于拾取，也不吝将颤栗送还

多年来，我在笔洗中养着一枚月亮

养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藏身之所

流水不间断地建造它，庇护它

又从书架上落回深潭

而深潭之水，正被月光抬举，上升

越过耳畔，越过人间的窗户

流溢，播撒于天穹

我习惯站在天穹下，等待泉水漫过头顶

等待清澈的寂静注满又倾空

午夜的蝶翅无声扑动，必是一种拯救

饮吧，将嘴唇贴紧在弦上

咬紧那颤动

命令它交出那水

饮吧，贴紧那一对盲目的耳朵

涡轮旋转

枯井将要喷涌

耳根上燃起大火，快点着你

的红头发，看它在水中冒烟

看它抬着月亮，在山梁之上

飞翔

行走的窗户

我随身携带着一扇窗户在人间行走

有白云，有鸟鸣

撞击清晨的窗玻璃

独自坐在空窗后，我并不想出去

也许你会进来。甚至我也未设想你会进来

我只是坐在窗前，想聽一听你那边的声音

一扇行走的窗户，告诉我

要钟爱破碎，超过钟爱完整

才更容易穿过心脏的喉咙

一扇行走的窗户，一把钝柴刀

卡在我俩之间，心灵的原木中

铁板的世界向着刀口生长

夜深人静，明月从那晶莹的反光中

找到自己，唤出梦境的入口

那也是我出发的渡口

当我找不到你，当现实凿出深深的沟堑

我总能击碎这扇窗户，跃迁至

你眼神深处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