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憩园的诗
2021-09-29宋憩园
宋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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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夏日,蝉鸣如绣花针
渗透在空气中,在意识里。
惊醒水底的鱼。湖水混浊,
榔榆树叶划着弧线下落。
细长的小鱼有一张嘴,它啄。
啄完发现它是树叶便游开了。
鱼游泳时身体是直线,
拐弯时是曲线。我也是这样。
难道我是鱼变的?这个思维
让我自己发生在自己面前。
好在这仅仅是雨后的想法。
问题是我拥有很多雨后,
并且一个雨后一个想法。
哲学
这难得的六月最后一天。
送完孩子上学,我在对面建筑
二层的台阶上坐着。苔痕上了台阶。
我的妻子在上班,我的朋友
在上班,我的客户在上班。
我选择在工作之外
枝叶触手可得之处
思考活着和以下种种。
一位老者戴着口罩,提着两袋鸡蛋
从盲道缓缓走过。
他走得缓慢,好像忘了走这回事。
穿橙色短袖的孩子
骑着儿童自行车。
他的妈妈戴着咖啡色遮阳帽
太阳还没出来,她等着。
我把这个地方拍下来发给我的朋友
她说:太阳晒到你的时候,回家。
这里太阳晒不到
我愿意一直这么坐着,坐到天黑。
蝉鸣被一天的夏季风
持续不断地送到这里。
这一刻我感到多么满足。
我坐在这里凝视,凝思。
今日所见之物
有其不同于昨日之所见。
昨日留恋之地有其今日
不能凝视的凝思。
清风啊清风。
大海啊大海。
赤裸裸。
孤零零。
我不能撒谎。
我坐在这里,我写我坐在这里。
连一个“坐”字都不能省略,
诗就在“坐”这个字里。
坐驰
和谐号向前,窗外向后。
他把电脑放在小桌板上,
凝视外面。速度将时间
拉得很直,一瞬有一瞬的事物。
偶尔列车会经过隧道,轰隆声
将他的眼睛合拢。轰隆声
像人喧哗的一生终将止于喧哗。
书里的浪漫和迟疑
在生活中被轻易掐掉。
他想到卧室里的植物
一周没浇水,叶尖上的枯黄
是心灵深处的颤栗。
两座城市的距离,需要重新
被测算,不能以物理的空间。
夏日的晨雾,敷衍且敷衍着。
他将五指贴在隔音玻璃上面
他几乎完全沉浸其中。
他啪啪地拍打键盘,他试图
用最快的方式记录前一分钟。
当他做完这一切
他开始后悔。他把一些小东西
放在语言里,他说,这是放空。
另一些不曾进入的:河流
白鹭,一座山和山上灯塔
一边遗失一边获得。
最后,他轻敲键盘:
“这里空无一物,除了声音
的躯壳一直回荡在你们面前。”
诗人的生活
周末的早晨,孩子的笑声
将这个虚拟的世界擦亮。
送外卖的男青年,从一楼
爬到七楼,又滑翔机般
落到地面。我坐在桌前
电脑屏保是一群
火烈鸟单脚立在河边,
晚霞照耀它们的身影。
我曾写过一组名为《火烈鸟》的诗,
它们将那时的我留在了别处。
今天我在手机上重写、不是修改。
(电脑开着的光将我的脸露出来)
孩子在榻榻米上蹦踏,一直蹦踏。
我看着他们,至今不相信
这一切是真实的
我走过去触摸。像火烈鸟
必须剔除出去它的文学性
才能让你们看到火烈鸟。
我说:看吧,它,它们
(遥远且永恒,哎)
那才是我诗歌中的子女。
十月二十三日
白天干活,晚上写干活。
一样又不一样。
在不同的帽子下
我有不同的帽子戏法。
洗完澡坐在湖边的木凳上。
跑步的和散步的人
他们有同样的时间衰老
我和他们的衰老都不一样。
捡起一块石子扔向湖中
回馈我以水声。
如果我直接跳进去
水声将大于一块石子。
夜钓的人有一颗孤独的心。
他们在鱼钩的弯曲上安放渴望。
我平躺在木凳上
虫鸣覆盖着我。
石头在水中
以前除了工作,就是写作。
现在,我更喜欢和乐宝走走。
在河边。把人事的欲望
变成水。乐宝有时淘气
抓起石子扔到水中。他认为,
“石头在说话”。他会突然
邀请我加入这种游戏。对于孩子
“游戏随处可见”。对于大人
游戏隐藏于心中。我们继续走着
我牵着乐宝的小手,像一種命运
随时间越来越沉重,石头沉在水中。
本来的我
干活的工人知道我是一个诗人。
他们一边说着佩服一边又犹疑:
为什么不写诗,反而来工地干活?
好像写诗是一门职业。
好像写诗比干活舒服似的。
这里那么多树为什么没有我喜欢的
棕榈树。我望着楼顶上的宇宙
两栋楼之间的天空,立体主义的蓝色。
我想起刚来这里的那一个月
每晚都要出去跑步。接下来的几个月
我的活动半径是周边五公里。
五公里之外的地方我懒得移动。
遑论更远的距离,像树懒。
早晨的日子我是我们。
晚上的日子我是我们中的我。
诗的放大镜,比一颗星星更擅长隐藏。
保安说,他其实不是保安。
我也不是诗人。我们都是单一的词。
他不再往下说了。一个石榴,在他的右手里。
石榴籽露出来的那面朝上。红艳艳的寂静。
两种关系
这么多年我都在试图理解我。
我的工作、爱情、朋友
以及与我相关的事物。
越写越模糊。好像我是
游动的某物。认知总在
房子里面。
我住的房子比我大。
思考或不思考,它
却呈现不一样的疏密度。
睡梦里,很多次
我被房子带到了其他地方
在那里,有很多的房子。
大的小的红的绿的破旧的豪华的
我们是被房子禁止入内的主人。
半夜醒来,房子还在那里
容纳着我的缺席。窗户还在那里
火棘果还在那里。隔壁的房子
有人不断捶打墙壁,听觉惊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