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贺兰
2021-09-29张玉泉
张玉泉:1978年生于河南鲁山。现工作于北京。曾在《诗刊》《星星》《散文诗》《作品》《延河》《诗林》等多家杂志发表诗歌、散文作品,诗歌入选《2017年中国诗歌选》《2018年中国散文诗精选》《2019年中国优秀散文诗》等选本,曾获第4届全国电力文学著作奖、“星星点灯”全国诗歌征文大赛一等奖等奖项。出版诗集《另外的叙述》《荷之舞》《雨夜花園》等3部。
贺兰之刃
劈开灵魂,一半呈献高山,一半赋予流水。
劈开命运,一半掺入柔情,一半拌杂雄浑。
劈开目光,一半审视太阳,一半端详月色。
走得愈近愈恍惚,离得越远越苍茫。
翻越者,已经翻越风雨,已经横渡岁月,已经泯灭烈火。在远古的国度执著于探寻历史的答案,在化石的体温里感受风雨的悲凉。
我以明月为镜,以黄河为梳,梳乱了芦苇的白发,照醒了沙尘的迷离。
在一阵驼铃的尾音里,举起我恭敬的手掌,向留守在驿站的孤雁告别,向桀骜不驯的胡杨告别,向即将落下的余晖告别。
风即将送我去贺兰山的雾霭里远行。那是一片未开垦的荒野,草木披上圣洁的白云。
那是一片神秘的国土,无声的伴随即是深沉的皈依。那里,歌吟的蟋蟀,在你前行的石阵上带来迷途的标记。
我宁愿在这片古老而苍凉的历史里漂泊,在荒凉与繁华的交迭中探寻。贺兰山,他将是知晓真相的睿者,任由历史倾斜天平的砝码。烽烟四起,众星围坐。大雪依旧坚如磐石,高塔空虚,成吉思汗的弯弓射不穿月城之门。
月城之门
月色如金如银,如泣如诉,如火如水。
以沙为马,以风为食,吹响古老的号角,点燃黑色的火焰。
我走进月城之门,佛法之门,道义之门。在你的后宫,读你的一封未曾寄出的情书,用你最为痴情的文字,描绘壮丽的虚无。
虚空如黑夜的静谧,布满黄河的九曲十八弯。
虚空如手心的温存,捂热月城的来世和今生。
生命在土层的迭变中复苏,仁心在感恩的吟颂中永生。一切苦难都将止息,把爱的博大交给面前的禅师,把生锈的城门打开,放飞满城的月色和幸存的鹰隼。
我是你前世的亲人,来到你生前缔造的佛窟,成为执著跋涉的信徒。使命,终将到达,历史从未被改写,情感终将有归宿。今夜,月色复活泅渡的河流。飞天的鼓点,敲响山水的安寂;星火的深情,点燃内心的火山。
月城必将重建于你的雄心,化为万卷黄沙。等你骑马归来,驮回阳光的酵母,在葡萄园中酿酒。思念之酒,岁月之酒,痴情之酒,带着黄河水的咸涩、壮烈、香醇,以吻封缄,等候千年后的旅者解密,洗净千古幽思。
黄河之光
一轮落日为河面镀金,为湿地锻造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项链。雄浑的贺兰山,怀抱着半轮弯月,在迷茫的雾色中着上繁星点缀的礼服。
苍霭卷裹着一个朝代的神秘,一个世纪的涤荡沉浮,早已无从言说。风沙掩埋了鹰骨,落下飞翔的足音。回旋、堆积,如流水的游移。山丘的伟岸,炽热的烧灼,彻骨的刺寒。他与你的悲喜同步,与宇宙的日月同辉。
我甘愿成为通往你内心道路上的沙粒,匍匐于你的足底。化为瓦砾,化为白盐,化为浩瀚。
大地上所有的秘密都已被你洞察,连同人间的向往与慈爱、自然的恩泽与通达,被一双慧眼收尽。
前行者,唯有对生命的敬重,唯有对情感的探寻。攀登者,从一个高度到达另一个高度,不变的是对命运终极的认知。那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旅途,通往圣洁的内心。
慈悲之喜
敲击着灵魂,叩问水面。羊皮筏子在黄河上漂流,复活的心跳,擂响渡口行军的战鼓。
似有疼痛的犁铧,翻耕前世的记忆,书写一张绵绵的情书。透明的信笺,写下天空的表情、大地的皱纹,写满成长的风雨、岁月的老茧。
我用目光里的热爱,拉纤于夜色笼罩的黄河。这是一场无桅的慈航,划伤现实的伤口,缝合断层的相思,送别远去的柔情。身后的水花合拢,在黄昏中照亮人生的跌宕,照亮命运的坎坷,照亮谷底的山峰。
有巍峨的贺兰山作证,苍茫的日月作证,今夜,我偎依于黄河的内心,聆听黄河的心跳。
划桨者早已无桨,涉水者泪眼无语。而我将被搁置中途,唯余这一片纯洁的水、壮烈的水、辽阔的水,耕耘出闪光的眼泪,收获命运的悲喜。
断层之塔
一层风雨,一层云,一层空。蓬蒿坐寂,听沙诵经,从树叶间展开众神的蒲席。有一盏明灯还为你照明,马鞍为你备好,长剑业已出鞘。发光的青砖,闪烁来者的足迹,并无风雨的痕迹。窄仄的旋梯,刻下攀登者的欢喜。我反观空空四壁,灰尘无言,岁月无语。唯有我均匀的呼吸,唯有我安静的心跳,唯有我苦苦的冥思。
一轮皓月,落下又升起。我与塔,隔着一次顿悟的距离。七层断塔,高不过百丈,地不足方尺。陈列芸芸众生,恣言妄语,却执拗不过时光穿梭,走不出肉身凡体。我读塔顶流云,手掬清风两袖,看宫殿的沉陷、夏城的失忆。多少出征前的拜礼,不知几人能回。
槐林肃立,雀儿占据廊角瓦菲。
繁华落处,鸢尾花如宫女笑意颦颦。看不破雨,看不破雪,门外的繁华走尽,身后一塔永存。
黄沙之舞
只想在一场梦中赶回鼓角的连营。
风行沙上,游蛇有了翅膀,空不再空,重不再重。
堆起山谷雄浑,舞出飘雪大漠。播种细沙的文字,疼痛的笔触,柔滑的舞姿,相互磨去彼此的棱角,化为万卷浪花。
踟躇的身影沿黄河游移,在落日的余晖下,风沙手捧母亲的目光,在苦难的交迭中喊响山谷。是日月同辉的梦境,遥远的山体,已在我的注视下收起苍茫。
——摇摇晃晃的沙粒,抚平一生的苦难,终将在母爱的呼唤中栖息。
我为何而来,浮游在你的翅膀之上,像一只未曾成熟的雄鹰,追随着母亲的灵魂。
是羊皮鼓的心跳,敲响翻越的脚步;是粗糙的烈酒,泼洒出壮行者的勇武。
我活着,放牧一群飘逸的群沙,在你的手心感觉历史的苍涼。在一场纯粹的月色里,在你湮灭的城墙边,牧沙人,身披曼妙的白纱,卷起柔韧的舞蹈。
梦海之舟
贺兰山端坐在星辰之上,他的目光如一条勾勒在沙漠镜面上的河流。
我向着沙地高处攀爬,每前进一步,都要陷落历史的记忆。
如果黄沙能够让沉重的记忆埋葬,如果手心的灼烫只是对爱情的误解,如果铁蒺藜的绿色能唤醒你内心的妄想。不用等待夜色降临,不用匍匐在月色的流沙之上,古城的瓦砾,已叩响你内心的祈祷。
请忘记我的跋涉。
请忘记我的苛求。
请让无法拒绝的阳光将我的肌肤烧成青铜。
我坐在沙地上,被黄河的一道反光照耀。桥梁在河的底部,在我朦胧的记忆里,沉浮如梦中的孤舟一叶。
边陲之云
呈送给你一双闪亮的明眸,在柳叶的芳菲里,摇晃着边陲的云。在等待黑夜降临的时刻,我内心的闪电骤然升起,驱散了盘踞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不需要再去装点,不需要仿古,一切都在考验忠诚,因风雨而兴起的命运,颠沛流离的诗句,在烽烟四起时开花。
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生命的旅程有了跌宕的沉浮。悬浮于清澈之境,以浪花的方式在你疼痛的视野里喊响——喊响内心的睡眠,喊醒遥远的归乡,喊响骨子里的乡愁。
浪花飞溅着命运。沙原一夜无眠。漂泊不是命运,她终将开放于理想的居所。牧羊人,越过沙丘,追随潮湿的炊烟。
沙漠之海
我必将沿着遥远的月色走向大漠,又必将在灯光的呼唤中走向未知。
驼铃是治疗孤独的解药,风沙是未曾觉察的苦难。
贺兰山,再没有如此残酷的刀刃,可以割舍历史的雄浑。再没有如此苍白的明月,可以作为今生跋涉的写照。
绝不是误入,一定是神灵的召唤,让我深入净地。
这是一枝面带火色的马兰,散发出千年的苦辛。风如帚杖,一次次清扫细碎的沙粒,又一次次游蛇般逶迤而去。前进,是一场修行。是一个干涸的正午,我把双脚放置于没有坐标的野地。
没有献词,没有歌吟,只有无声的脚步,只有望不断的沙漠之海。
我是开悟的行进者,在你的脚洼里发现了碧蓝如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