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肌理影响下的建筑织补策略
——以德国柏林为例
2021-09-29叶家兴YEJiaxing
■ 叶家兴 YE Jiaxing
0 引言
城市肌理是城市空间形态的组织结构,反映出一个城市的空间特性与文化底蕴。在德国东西柏林合并之后,中心城区的城市更新迎来新的浪潮,传统的城市格局与城市肌理逐步得到修复。在此背景下,本文以柏林合并后的典型城市更新项目为例,分析新建筑在城市历史肌理影响下的织补策略,希望能为我国的城市更新实践提供参考。
1 城市肌理的特性与基本单元
城市肌理是以二维化、抽象化的表达方式来反映城市形态,是城市各组成要素在空间上的结合所呈现出的宏观组织效果[1],具有承载城市文化、塑造城市形态、激发城市活力等特性。首先,城市肌理承载着特定的历史文化,它映射出一个城市在长时间凝聚下的空间组织制度与社会文化,可塑造出城市独有的氛围;同时,城市肌理还涉及到对集体生活的建构,反映了社会成员对某种生活模式的认同[2],是城市集体记忆的载体。其次,城市肌理是城市形态的平面化表达,它从不同尺度上反映出城市的组成要素,即:从宏观尺度上,表现为城市路网布局、建筑密度、水系等;从中观尺度上,表现为街区的地块划分、街道、广场、庭院等公共空间;从微观尺度上,表现为建筑单体及其组合关系,其中,建筑作为最基本的组织单元,以抽象的方式表达出实与虚、内与外等空间关系。最后,良好的城市肌理不但可以提升空间品质,而且能够影响环境行为,有助于激发城市活力[3]。
建筑是构成城市肌理的最基本单元,尤其在一些历史古城中,单元之间往往会表现出相似性与重复性。当肌理单元以某种特定的组织模式组合在一起并不断复制延伸,就构成了清晰的城市结构脉络与空间秩序。此外,建筑形式在一定程度上也得到统一,有利于塑造城市的可识别性形象。
2 柏林城市肌理的演变
2.1 柏林的城市肌理特征
柏林的城市肌理表现出具有欧洲传统城市特点的周边街坊式布局。在地块尺度上,均质厚实的建筑体量紧贴街廓,围合出内向式庭院,构成了复合式单元,并填充满整个地块。单元在抽象的肌理平面上,呈现出包围状的空心结构,即建筑沿街布置,对外形成连续的街道界面,对内则实现庭院空间的最大化;最终通过清晰的街区地块划分来组织单元的排列组合关系,在城市尺度上形成棋盘式的紧凑网格(图1)。
2.2 “谨慎的更新”与“批判性重建”
柏林在二战后被分为东、西两部分,最初的战后城市重建受到现代主义城市设计的影响。在1970 年前,“城市推光式改造”使中心旧城区面临基础设施、环境、交通等方面的问题[4]。因此,即使柏林在战后经过30年的城市重建,城市肌理也并没有得到完全修补,街区之间仍然有大面积空缺。不同于之前对城市大刀阔斧般的拆除重建,西柏林在20 世纪70 年代开始,对19 世纪的建筑进行修复更新,放弃了现代主义的城市开发方式,即:反对大规模地拆除旧建筑,强调保护与复兴。这种方式后来被称为“谨慎的更新”。
20 世纪80 年代以来,“批判性重建”作为新的发展理念,用来指导柏林内城更新。“批判性重建”理念旨在恢复柏林内城的历史城市结构,强调街区结构优于建筑单体,通过对街坊、广场、地块等城市要素的重新发掘,来寻回柏林的城市传统文化与记忆[5]。值得注意的是,“批判性重建”理念不是强调对历史面貌的完全复原,而是鼓励各个城市元素在遵循历史格局的前提下表达自我个性,以塑造整体且多样化的城市面貌。此外,该理念提出了若干原则性要求,包括:修补柏林传统的周边式街坊布局,恢复连续的城市街道空间,尊重历史上已形成的街道与广场空间,控制新建筑檐口高度(22 m 内),等等[6]。在“批判性重建”理念的影响下,柏林历史中心区的城市格局逐渐得到修复,街道、广场等公共空间再次发展成具有活力的活动场所。
虽然在二战中,柏林城内75%的建筑遭到破坏,城市几成废墟,但传统的街道格局与城市结构得以保留。正是它们作为城市更新的基础与立足点,才使后来的“批判性重建”理念有了发挥的余地。因此,城市肌理作为城市发展的脉络,所承载的不仅是具体的空间造型,更重要的是,它作为城市意义的载体,使城市屹立于不间断的时代变迁之中[3](图1)。
图1 柏林内城城市肌理的变迁(1940——2010)
3 城市肌理影响下的建筑织补策略
在“谨慎的更新”与“批判性重建”理念的影响下,柏林的城市肌理逐步修复。随着1990 年柏林墙的拆除,东西柏林实现合并,但长期的区域割裂导致的城市肌理碎片化,给城市更新带来挑战。根据新建筑肌理对传统肌理的回应,提出了3 种织补策略(图2),分别为:①历史型肌理织补策略,就是在历史地块中,致力于对原有城市肌理的复原与再现;②同构型肌理织补策略,是在建筑肌理整体结构上延续历史肌理,但自身通过使用新材料、新技术来反映当代特性,并实现新旧建筑的和谐共存;③相似型肌理织补策略,即重构建筑肌理结构使其不拘泥于历史原状,并转译传统空间形式以创造新的空间体验,但其本身仍融合于城市整体的组织结构中。
图2 基于城市肌理的3 种建筑织补策略
3.1 历史型肌理织补策略:复原与再现
在历史街区中,由城市肌理所构建出的集聚式外部公共空间,往往是能引发城市生活的场所。因此,历史型肌理织补策略就是通过挖掘与再现历史肌理来复原具有文化积淀的特定场所的空间结构,可唤醒集体记忆,从而激活“场所精神”。如柏林巴黎广场(Pariser Platz)的重建,就是基于对历史肌理的复原。
巴黎广场始建于威廉一世统治时期,位于德国柏林的城市中心,并连接着勃兰登堡门与菩提树下大街,是柏林最重要的城市广场之一。二战前,巴黎广场周边环绕着美国大使馆、艺术学院、旅馆等众多公共建筑,是城市的文化与活动中心;但在战争的破坏下,勃兰登堡门成了广场中唯一幸存的建筑遗产;直到1990 年东西柏林合并之后,巴黎广场才逐渐开始重现昔日的繁华。重建后的巴黎广场恢复了历史中原有的几何形状与空间形态,周边建筑按照历史地块边界沿街布置,再现了封闭的广场空间(图3、4);同时,在建筑风格样式上传承历史文脉,严格控制了广场四周的建筑界面,包括建筑高度、体量与立面形式。
图3 巴黎广场地块的肌理演变图
3.2 同构型肌理织补策略:延续与共存
同构型肌理织补策略是将不同时期的建筑统一在一起,使新建筑与历史原型产生一种内在的联系,结合后的新旧建筑在平面图形上依旧延续传统肌理结构,且在城市空间中呈现出时间的记忆[2]。在历史街区中,可以采用现代建筑材料与技术甚至是独特的形式语言,来织补城市肌理,在保证街区结构完整性与统一性的同时,表达新建筑的个体色彩,即达到建筑形式上“异质”与建筑空间上“同构”的效果,使肌理形状无异于原先状态。在柏林的城市更新实践中,同构型肌理是被广泛应用的织补策略。新建筑通过“点状置入”的方式,修缮破碎的街区肌理,从而延续传统的城市平面结构(图5)。至于建筑个体形式,有着两种角度的发展方向:①置入的新建筑可以严格遵循原有的风貌要求,在高度、开窗、比例等方面与周边的老建筑相匹配,从而实现街区整体风貌的协调一致;②建筑在遵循地块历史格局的前提下自由表达,通过使用当代的形式语言,发展为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在展示历史印记的同时,表达出时代精神。例如,由贝聿铭设计的位于弗里德里希大街(Friedrichstraße)的Q206 商 场,在平面布局上采用柏林传统空间形态中的内向式庭院,其新旧建筑间对称相接,构建出两个庭院的空间秩序,从而实现地块内部建筑的整体性与均衡性(图6、7);此外,新建筑在立面上采用大量三角造型与横向线条元素,使得建筑形式的表达有别于历史建筑,颇具建筑师的个人色彩(图8)。
图4 修复后的巴黎广场
图5 “点状置入”的新建筑(黄色)
图6 Q206 商场地块的肌理演变图
图7 Q206 商场卫星航拍图
图8 Q206 商场外观
3.3 相似型肌理织补策略:重构与创新
相似型肌理织补策略是对传统城市肌理的延续与转化,在重构空间格局的同时,创造出不一样的空间体验。这种策略下的肌理重构是对街区内部建筑形态的调整,但从城市肌理来看,重构后的街区平面格局依旧融合于原有城市肌理的结构脉络中。因此,最理想的状态应该是有差别的和谐,呈现出建筑肌理类型的多样统一性[2]。
3.3.1 建筑单体
对于建筑单体,可以通过提取城市肌理单元的特征来表达相似型肌理。封闭围合的庭院是柏林城市肌理在空间形态上的直观体现,而相似型肌理就是在平面结构上重构作为核心空间的庭院,并用新的空间形态来诠释庭院的围合感。
例如,位于柏林城市中心威得雪广场(Werderscher Market)的德国外交部老办公大楼,因其拥有坚固的结构而在战火中得以保存。新建的办公大楼位于老建筑北侧,在平面结构上延续着历史建筑的空间序列;但在建筑单体设计上,新建筑拒绝对既有老建筑进行形式模仿与风格协调,而是着力于重构庭院与城市的关系(图9)。一方面,新建筑采用简洁的体量与大面积的玻璃窗,其通透轻盈的特点与老建筑的封闭厚实形成强烈对比;另一方面,在院落组织上,新建筑打破了柏林传统庭院的封闭感与内向感,通过3 个“U”型半开放式的庭院来塑造具有弹性的公共空间,使建筑与城市积极互动(图10)。3 个庭院在尺度和空间特性上各不相同,分别以不同的方式回应城市环境(图11)。南侧狭长的庭院是由“U”型建筑体量三面围合而出,在平面结构上呼应了历史建筑,其延续老建筑的中心轴线形成左右对称关系,并与新旧建筑之间的退让空间一同构成尺度更大的活动空间,在扩大院落使用空间的同时,也弱化了新旧建筑之间的冲突感。北侧面对着威得雪广场的是主入口大厅,其立面与顶棚采用大面积的玻璃材料,使建筑内外具有空间渗透感,不仅满足了采光需求,还加强了建筑与广场的空间联系。东侧则是开敞的露天式庭院,内部布置有植物景观,营造出更为舒适的场所氛围。总而言之,这3 种不同类型的庭院打破了柏林的封闭式庭院传统,让建筑的室内也变成城市空间的一部分[7]。
图9 德国外交部新办公大楼外观
图10 德国外交部新办公大楼地块的肌理演变图
图11 德国外交部新办公大楼(红)及其周边
3.3.2 建筑组团
在建筑组团尺度下重构城市肌理,着重于在平面结构上继承传统的城市肌理特征,同时,采用新的空间模式。在柏林传统城市肌理的语境中,建筑组团特征体现在连续的沿街界面与对地块的填充。
例如,弗里德里希斯沃德街区(Friedrichswerder)的“联排式住宅”就是在继承“周边街坊式”布局的同时,引入新的居住空间模式,它保证了街区结构协调于城市环境,也是对新型住宅类型的探索。街区位于柏林城中心区域,曾在二战中受到严重摧毁,内部建筑在20 世纪80 年代已被完成拆除;90 年代后期,该街区开始进行再开发设计,并尝试引入适于小地块的联排式住宅形制[8]。这种新型的住宅类型由一栋栋独立的住房并排贴合而成,住房单体进深大、面宽小,设计中采用屋顶花园、退台等丰富的空间手法,创造出层次感丰富的空间。同时,住房之间彼此紧贴,并沿着街坊围绕成一圈,围合出内部共享且私密的大尺度庭院,是对柏林传统公共空间布局的延续与创新(图12、13)。
图12 弗里德里希斯沃德居住街区地块的肌理演变图
3.3.3 城市街区
城市街区尺度下的城市更新涉及到地块边界、街道、广场等非建筑元素,因此,对于大尺度语境下的建筑织补策略,首要考虑对街区历史信息的发掘与提取,并以此为框架,组织各个地块内部的建筑布局。重构后的街区平面结构与肌理的抽象表达,在类型上与传统相似。
例如,位于柏林中心地带的波茨坦广场(Potsdamer Platz)曾经是繁华的交通与文化中心,但在二战时遭到破坏。直到在柏林墙倒塌,东西柏林合并之后,波茨坦广场的历史价值与区位优势才重新受到重视。波茨坦广场的重建设计方案遵循“批判性重建”理念,意在恢复战前柏林城市中的围合式庭院等特征。在空间形态方面,通过建立50 m×50 m 的空间单元来继承传统小街区的形态特点,使得重新细分后的街道网络与周边的历史街道格局结合为一体[9]。在街区尺度上,保留原有的地块关系与道路结构,使其发展为城市新的交通节点;同时,对八角形的莱比锡广场进行肌理复原,以共同成为柏林新的活动中心(图14)。
广场中三大地块的建筑设计是由政府与企业合作,分别由不同的建筑师来操刀,但都遵循了原有的城市设计框架。其中由建筑师伦佐·皮亚诺设计的戴姆勒——奔驰公司建筑群是一个集商业、办公、居住等为一体的多功能城市街区(图14 虚线区域内)。从城市形态上来看,它延续了原有的波茨坦大街,同时在建筑群平面上采用了顺应城市结构的“周边街坊式”布局,建筑组团与周边的城市环境保持着相近的尺度关系。另一方面,在街区内部营造出丰富且尺度舒适的庭院,彼此之间由商业步行街进行串联,进一步激发了城市活力。
图13 弗里德里希斯沃德居住街区(左)与德国外交部新办公大楼(右上)
图14 波茨坦广场地块的肌理演变图
重建后的波茨坦广场肌理是对柏林原有城市肌理的特征提取与形式转译。即使地块中局部的建筑形态呈现出高层姿态,凸显于周边环境之中,但在庭院尺度、街道界面、道路比例等方面,波茨坦广场很好地融入城市肌理之中,并用多样化的空间手法塑造出崭新的城市形态(图15)。
图15 重建后的波茨坦广场布局
4 结语
城市肌理作为城市空间形态的内在脉络,即使在受到局部损毁之后,其内含的空间历史信息仍可作为未来修复的基础与框架。城市肌理通过对空间秩序的构建,促进城市的自我更新与调整,使城市的精神与文化得以传承。
柏林内城的城市重建作为典型的城市更新案例,主要表现在城市历史肌理得到了修补与延续,新旧建筑之间实现了和谐共存,且城市的“场所精神”也得以重塑。更新后的柏林内城反映出在城市肌理影响下,通过对3 种建筑织补策略的运用,柏林内城的更新收到了较好的效果:历史型肌理织补策略着重于遵照空间的历史信息,并完成特定空间的复原与再现;同构型肌理织补策略聚焦于延续传统肌理结构的同时表达个体色彩,通过新材料新技术的使用,达到“异质同构”的效果;相似型肌理织补策略是在平面结构与建筑单体上均实现重构与创新,但整体上仍旧融于城市肌理脉络之中。虽然3 种建筑织补策略在具体的空间操作手法上有所不同,但它们有着共同的出发点,都是基于对城市肌理过去和当下状态的尊重,即:在延续城市传统格局的同时,打造具有城市文化认同感与归属感的场所,以满足多元化城市生活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