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杂记

【编者的话】

九月，晴日敛了锋芒，蓝天变得高远，果香在空气中酝酿。

九月，新的学期，新的开始，新的气象。校园里流动着浅笑，书香浸润肺腑。

九月，教室里的讲台上，那一位位时而严肃端庄、时而妙语连珠、时而神采飞扬的老师们迎来了他们的节日——教师节。

“老师愿意用日渐老去的生命陪伴你们日益蓬勃的青春，用一颗历经沧桑的心共鸣你们敏感欢愉的心跳。”杨莉老师的这句话完美地诠释了“教师”一词的含义。其实老师也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只不过他们常常化为身披铠甲、手持战刀的将军，带领学生们在知识的海洋里披荆斩棘、迎风破浪。卸去伪装，他们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坚强，也会受伤，也会无助，也会生病。老师生病了会害怕吗？老师生病时会想什么？做什么？学生们是否会惦记她？杨莉老师的《病中杂记》和鲜若涵同学的《听，紫藤花开的声音》为我们回答了这些问题。杨莉老师用优美、动人的文字记录了自己生病时的所见、所想、所感;若涵同学以饱含深情、充满惦念的话语诉说了老师生病时自己的担心、犹豫、想念。

师生情深，言语难叙，唯有祝福，祝福杨莉老师早日康复，祝福普天下的园丁们健康永久，快乐永久！

阳光与母亲

无风，日丽，成都这座城市每个角落静谧而温顺的样子，令人心动。更令人心动的是这里整个春节假期都是这样的天气，仿佛阳光与成都定了情。

坐地铁回家，提前一站下车，沿着小路随兴漫步，感受春天。静谧的阳光下，一边走一边用手机拍路边的花花草草、红红绿绿。那是春天的颜色，也是春天的生机。山茶花，红了一路。垂丝海棠也羞红了脸，被微风一吹，娇且媚。满地的小野花，一簇簇，一点点，灵且动。枯枝乱须之中突然撑开的一片嫩叶，一下子抓住眼睛。蹲下来，把感动与敬意调成凝视的模式。还来不及葱茏的高大树木，它们直刺天空的姿态正好中和了春天的柔美。阳光下，春天里，我读它们与成都缔结的恋情，然后刻意在风和日丽的那一页，放上年轻的书签。即使慢慢老去，只要一打开，爱意仍然扑面，记忆复苏，仿若永在春天。

去医院做核酸检测的头天晚上，看了电影《你好，李焕英》。

没有刻意的要哭或者不哭，动情处还是落泪。那是贾玲的风格，带着她一贯的小品味道，随时在你不备之时抖出包袱来，令你捧腹开怀。但是，随着剧情的展开，你骨子里的柔软就被母爱激发出来了。你眼里是李焕英，心里却是那个生你养你，不知道对你失望过多少次、被你气哭过多少次的母亲。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在别人的悲伤中，审视自己的悲伤;在别人的悔恨中，珍惜自己的所有。有人说前半场笑得多开怀，后半场就哭得多难过。但是我觉得，前半场贾玲还在小品的情境中，只不过是一个超长版的小品而已;后半场她才在电影里，在自己的生活里。或是为了剧情铺垫的需要，或是为了对比和反差的需要，贾玲作为导演兼主演，必须那样处理。总觉得后面的贾玲是贾玲，又好像不是贾玲了。

别的，关于母亲，才写过纪念母亲辞世十周年的祭文。不敢多说……春天太美，阳光明媚。母亲会懂的。母亲会懂的。

你好，902

9楼2号，902，被安排的病房床位与学校公租房的房号一模一样。

这里挺好的，很干净，有专门的盥洗室，能洗衣、晾衣，24小时供应开水。病房有单独卫生间，可淋浴。医生和护士态度都很和蔼。既来，安之。上上下下，跑东跑西。

中午，环医院一圈，熟悉周边环境。晚餐要了刀削面，味道不错，吃完下楼散步。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坐满了人，三三两两，竟有悠闲之味。缓步楼间小路，不时看见一树一树的烂漫，红红白白。春天慈爱，没有忘记任何一个角落。这些生病的人，望着春天，心里或许就有了希望。

手机里有好多花朵、好多阳光、好多春天，也有好多担心、牵挂与惦念。近旁的、远方的。小黄和王君 丫头都不约而同地在微信里跟我说：你不在的办公室，好不习惯……开学了，不在办公室里备课、做课件、改作业，却在医院的庭院里闲逛，看花、看人、看黄昏的我，也好不习惯……还是那句话：愿生命蓬勃欢愉！愿日子平安喜乐！

元宵节

今天是元宵节，辛丑年正月十五，也是住院的第三天。

嫂子一早发信息，让我下午回去吃饭、过节。等医生在“请假条”上签完字，欣然而往。路过红旗超市的时候，买了几袋汤圆。元宵之日，总是要吃汤圆应景的。

还没进门，小狗珍妮就狂吠不止，它最先感知我的到来。等进了门，它扑腾在我脚边，我一边唤它的名字，一边用手摸它的脑袋，不然它就一直不停叫唤，仿佛是埋怨我不跟它打招呼。

姨把早已沏好的茉莉花茶端到我手上;嫂子笑脸相迎，嘘寒问暖;哥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烹煮家的味道。我在想，自己一直向往的不就是这样普通而平常的烟火气，一直眷念的不就是这样恬淡而长久的家的温情吗？

钱不在多，有爱的心意就好;屋不在大，有家的味道就好。

一餐將尽，才想起今天必须要吃汤圆呀。姨赶紧去煮，汤圆不大，每人6个，寓意顺利。我知道，这“顺”意是姨专门给我的。吃在嘴里，暖在心中。

对于周一的手术，做了很久心理建设的我，其实已经能坦然面对。最担心的不是手术本身，而是怕手术对声带造成影响。当老师的人，没了声音，就没了课堂，心也就空荡了……

回医院的路上，微信、QQ陆续有孩子发来信息，他们的关心透过手机屏幕扑面而来，话语暖心、乖巧懂事。说自己会乖乖听话，愿我早点康复，他们等我回来。突然就幸福了，再多的辛苦和疲惫怎及这人间温情的细腻绵长。谢谢孩子们，也谢谢我这当老师的人生。

走出地铁站时，看到车水马龙的路边，一树树的繁花在地面射灯的辉映下，粉的似霞，白的如雪，是梦是幻，真假难辨。因急着赶回医院，未曾停下脚步。有一个年轻的小女生在树下仰头而立，我回头看她，看她身旁烂漫的花树，看她和花树后面霓虹扑朔的长街，看那长街后面夜色深处的万家灯火……

再回头时，脚步不停，心却湿漉漉的，但绝不是因为悲伤。

手术前夜

两个班的班主任多有心啊，都给我录了视频，让我看到每一个孩子的脸，听到每一个孩子的声音。看着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听着一声声祝福的话语，我泪流满面……家长群里也接力着祝福，那一个个名字，那一份份心意，那一声声叮嘱，阻挡了迫在眉睫的畏惧，给予我莫大的勇气与力量。

1床妹妹和3床姐姐羡慕呀，说当老师真好，有这么多人给你加油鼓劲儿。我抹着眼泪，笑着点头，再多的辛苦、再多的疲惫，都是值得。我付出一分真心，亲爱的孩子们还我十二分真情。答应每个孩子，我会加油，因为我想早一点儿回到他们身边，我想陪伴他们走在学习的路上，走在成长的路上。

夜又深了，不敢多说。

小周，我爱你！小舒，我爱你！亲爱的孩子们，我爱你们！

我想和你们在一起，等我……

苦尽甘会来

手术后的第四天。

起先，挂着的两个引流瓶是最大的烦恼。两根长长的塑料导管从伤口处伸出，穿过衣服第二颗纽扣再伸到两个引流瓶里。导管里一截一截的是鲜红、暗红、淡红，颜色不同的血水最后都归于引流瓶。医生说等导管里的液体颜色变淡、变清，就可以拆导管和引流瓶了。

手脚时不时麻木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影响我拿东西、打字，甚至双手屈伸都有点吃力。突然觉得可以提着两个引流瓶行走自如也是好的。四肢麻木，活动受限，连打字都成问题，这于我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电脑里有两个文件夹，放的是两个班孩子的假期作文。一个人四篇，我从开学前到现在陆续批改，但量太大，改得很慢。今天终于把手术前改了一半的作文改完发给了孩子妈妈。但是多次因为手指麻木打错字。

医生说这是缺钙造成的，要大量补钙。但愿只是缺钙而已，不是别的什么手术后遗症。

打完这句话，想咳嗽，等压紧伤口，重重咳嗽了一声，脸颊上一阵麻木袭来。手脚的麻木感很熟悉了，但是脸颊也会麻木？

但愿明天拆了引流瓶会好些。

手术后第六天，出院第三天，拆掉引流瓶第二天。

谢天谢地的是，嗓子如常。忧心忡忡的是，手脚阵阵麻木，有时还会麻到脸部和头部。

一个去年毕业的孩子在微信里唠叨我，要我少熬夜，多去操场散步，还可以做做眼保健操。我捂嘴笑话他唠叨。他说：以前是您唠叨我们好好学，凡事要认真;现在换我唠叨您注意身体了。唉！

看着这些话，心里泛暖。尤其那最后一个“唉”字，仿佛瞅见孩子略带羞涩的眼神里闪着对老师的关怀。我半天落不下一个字，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长大了……

孩子们长大了，我老了。老得必须要接受他们的唠叨与爱意;老得哪怕一点点的温情都可以让心底潮濕一片;老得看见他们就觉得时光飞逝，一去不返。

还有个刚毕业的小男孩，那个说是因为我才喜欢语文的小男孩，昨天晚上给我打了电话。电话接通，刚叫了一声老师，他的声音就哽咽了。听着他在远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轻声安慰，让他放心。他在哭，我真想伸手替他抹掉眼泪。可是我只能装作轻松地转开话题，免得他太难过。我问他，现在书写如何了？还那么凌乱吗？还笑着嘱咐他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了告诉老师。

仿佛看见他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的样子，三言两语，我挂断电话，因为怕自己也忍不住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