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说(一)
2021-09-26今様
今様
新浪微博:@-必甜-
“听说没,裴奚若又被分手了。”
“真假?”
“當然是真的,”林菲儿倚进沙发中,手指慢慢移过一排鸡尾酒,“很难猜到吗?她长得就妖里妖气,又谈过那么多男友,宋家肯定从哪里听到了传言,才及时止损。”
“那么多次联姻都告吹,以后想嫁得好更难了吧。”
“我都快同情她了。”
“……”
这是坐落于江畔的一处私人宅邸,露台半面是无边泳池,半面是休息区,大好风光一览无余。
晚宴后,向来是名媛们八卦的社交时间。
名媛们今晚似乎独宠裴奚若,将她的花边新闻翻来覆去地讲了个遍,直到讲无可讲才作罢。
“哎,不行,我得去补个妆,等我回来拍照啊。”有人说着,款款站起来,目光触及某处,忽的一僵。
“怎么了?”旁边几人看过去,亦是见了鬼的表情。
夜色深沉,露台上的灯光半明半暗,她们方才聊得投入,竟然没注意到话题的主角,恰恰坐在几步之遥的沙滩椅上!
像是精心设计过的出场,一旁有墨绿色阔叶绿植下垂,白色沙滩椅上斜坐着的一位美女,她身量纤细,黑缎子般长发的绾在一侧,柳叶眉,狐狸眼眼尾上挑,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们。
林菲儿等人尴尬爬了满脸,裴奚若倒是意态慵懒,放下手中果味浓郁的鸡尾酒,甜甜一笑:“早知道你们也在,我该早点过来,免得一晚上好无聊。”
这是给了台阶,林菲儿大松一口气,忙不迭地迎上去:“我也不知道你还没走,要知道,肯定说什么也得把你拉过来。”
其他几个“塑料姐妹”亦连声附和,围绕裴奚若夸赞成一片。
没办法,申城裴家财大气粗,在座几位家里不知有多少人仰仗他们商事往来。裴奚若本人又是个极有名气的大网红,谁都想与她抱团互动蹭流量。
裴奚若今晚是受品牌方邀请而来,本来打算和好友简星然离去,想想还是折了回来。
今晚鱼龙混杂,最适合打听某人的八卦。
林菲儿急于揭过方才的尴尬,这会儿没话找话,把周围一圈人的近况聊了个遍。
裴奚若听得不太认真,满心盘算着要怎样不露痕迹地套话,倒让林菲儿一颗心始终悬着,生怕她突然翻脸。
“我说你在哪儿呢,”一道清越女声传来,随即,简星然在一旁落座,“原来是找小姐妹玩儿来了——喏,你上回落在我车上的包。”
“你没走呀。”裴奚若眨了眨眼。
“看到包,顺手给你拿过来咯。”简星然说完,压低嗓音凑近她,“跟她们有什么好玩的,六个女人八个群,演宫斗剧啊?”
裴奚若一笑,亦压着嗓音:“可以听八卦呀。顺便打探一下我那模范未婚夫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把柄。”
简星然无语:“你记住他长什么样了?”
她俩说着悄悄话,林菲儿看在眼里,悄然有股妒意上涨。
裴奚若怎么就天生好命,闺密是家族继承人,自己也有数额不小的股份,每年拿大笔分红,花钱如流水,未来还有职业经理人替她打理一切。
与之相比,她们这群人要么是没落世家,要么是自诩文青的十八线网红,远远没一个暴发户过得滋润。
钞票面前,一切都是空谈。
林菲儿压下心中妒意,望了眼远处的夜空:“说起来,今晚或许有个重要人物会来呢。”
“谁呀?”
“傅氏集团那位,你们知道的,”林菲儿刻意停了下,才轻笑道,“傅展行呀。”
提及这个名字,原本轻松的气氛中有一瞬的沉寂。
原因无他,傅氏集团作为家族企业,祖辈上曾出过不少在各专业领域很有建树的名家,如今主营通信业务,旗下还涉及地产、物流、航天、医药等产业,商业版图极其宏大。此外,傅氏儿女在艺术上也颇具造诣,整个家族享誉商艺两界,是当之无愧的名门。
最重要的是,前不久在傅氏集团继承人之争中,胜出的那位佼佼者——傅展行,目前单身,且长得很帅,据说是吊打明星的程度。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联姻的最佳人选。换言之,在座的姐妹花们,其实都是竞争对手。
果不其然,气氛略略紧绷起来。
连提起话头的林菲儿都暗自后悔——她家只是在跟傅家接触,八字尚没一撇,自己不应该出于显摆心理,把这个消息共享的。
裴奚若正听到关键信息,却迟迟等不到后续,不由得说道:“怎么啦?忽然都不说话了。”
林菲儿刚要开口,身形却忽然一僵。
她直直地望着某个方向,表情呆愣,裴奚若也跟着看过去。
领头过来的是晚宴主办方,他抬臂引路,侧身而行,是略谦卑的姿态,这意味着,他身后的男人,必定身处高位。
只见那男人走得不徐不疾,给人一种清净淡然的感觉。他个子挺高,身材轮廓极好,面容隐匿在暗淡光线中,是好是坏,就不清楚了。光线落在他脚边,随着步伐,将影子斜斜拉动。那锃亮的皮鞋,看着质感极佳。
这个画面,足以在人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美男图。
近了,更让人惊艳。
眼前的男人生就一副清寂无欲的好相貌,浅褐色眼珠,让他看人的目光淡了些许,手腕上戴了串直径不小的佛珠,披一身月光,傲岸清俊。
裴奚若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好帅。
许是心灵感应,他走过这边,停住,脚尖稍转,朝她走过来。
裴奚若愣了下,对上他的视线。
他垂着眼皮,就这么看着她。
她不明所以,眨了眨眼。
简星然不着痕迹地拽了她一下,手指在她掌心写字。
撇,横折弯……
九?
不等最后一笔落下,裴奚若已有了答案,瞬间绽出灿烂笑意:“傅先生,你怎么也来啦?”
对于她的热情,傅展行有几分意外。
不过他没在意太多,答道:“见个朋友。”
裴奚若长长地“噢”了一声。
这时,他身后的秘书沈鸣低声询问:“裴小姐,您聚会大概几点结束?”
“十一点?十二点?我也说不准呢。”她像是在拿乔。
“好的,那您随时叫我,傅总送您回家。”
裴奚若朝傅展行看了眼,他神色自若,像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没领教过她的可怕之处呢。
裴奚若眼睛弯出一抹弧度:“好呀,那就麻烦傅先生了。”
傅展行一行人走后,剩下无所事事的裴奚若、习以为常的简星然,以及仿佛被雷劈过一般,集体呆滞的林菲儿几人。
“所以,仙仙你和傅总……”半晌,林菲儿才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在交往?”
“算是吧。”裴奚若思索了下。
相亲嘛,彼此带有目的性的相识,见过一面,就可以算交往了。
虽然,她这任男朋友注定在岗不了太久。
林菲儿一晚上心情起起落落,现下更是一瞬间气血上涌,直接晕厥了过去。
“菲儿!”一群人手忙脚乱,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背的拍背。
在这阵闹哄哄的背景中,裴奚若托腮思考,渐渐露出微笑。
“别笑了,”简星然看不下去,推了她一下,“你这样笑起来跟狐狸精似的,好像装了一肚子的坏水。”
黑色宾利低调地停在宅邸外的梧桐树下,车牌很好认。
裴奚若款款走过去,拉开车门。
“等很久了吗?傅先生?”
她今晚穿了条黑色露背晚礼裙,肩线和脊背极为性感,坐进来时,刻意朝他亮了个相。
傅展行却清心寡欲,视若不见:“还好。”
“和她们聊得太开心,不小心就聊过头了。”裴奚若声调绵绵地解释,轻顿下,又道,“对了,我刚才听她们说了个八卦。”
副驾上,秘书沈鸣示意司机开车,宾利打着转向灯,平稳驶向主路。
傅展行不搭腔,显然是不感兴趣。
裴奚若却很擅长一头热:“就是说,有个女孩子马上要举办婚礼,一个女生却突然带着和新郎私生子找上门来,最后,她只好退出了。”
说完她还颇为感叹:“这年头,第三者反而成了人生赢家。傅先生,你会出轨吗?”
傅展行眼皮也不抬:“不会。”
“真是道德高尚。”她赞道。
“彼此彼此。”
“傅先生,”短暂的安静过后,裴奚若撑住下巴,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今晚特别帅。谢谢你来接我回家。不然这月黑风高的,路上也不知有没有坏人。”
听她一口一个傅先生叫得甜,前排的沈鸣松了一口气。
要说这位裴小姐,外边传闻那是非常恐怖,什么性格古怪,不安于室……总之很不适合他们家洁身自好的傅总。
这样看来也还好啊,就是个被傅总迷住的乖顺小女人。
“不客气,”傅展行淡然作答,“毕竟裴小姐天生丽质,我要看紧点才行。”
裴奚若弯起一抹笑:“自然。”笑完,又有些许落寞的意味,“傅先生,我拜托你个事。”
“嗯?”
“我之前的八任未婚夫,不知为什么个个都跑了。你可千万要撑住,不然变成两位数的话,我更嫁不出去了。”
话音未落,刚松一口气的沈鸣差点被自己呛死。
与此同时,车技向来稳如老狗的司机不知怎的也突然发挥失常,猝不及防地来了一记急刹车。
“抱歉,傅总,前面有人横穿马路。”司机冒着冷汗,小心地跟沈鸣对视了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窒息感。
“八个前任”这种事,绝对不是什么愉快话题吧?
这裴小姐可真会聊天!
但出乎意料,傅展行并不见愠色,语气如常:“我尽量。”
“實在撑不住,也不强求,毕竟我还年轻,可以再去寻找第十春。”裴奚若眼波柔柔,往他身上绕。
他目不斜视:“裴小姐,如果你真的感谢我,就安静一点。”
“噢,”裴奚若从善如流,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眼梢却弯出了小狐狸般的狡黠,“那我听听歌吧。”
没人反对——或者说,没人理她。
裴奚若自顾自地打开手机,连上车载蓝牙,没几秒,一曲重金属摇滚乐直接从音箱中炸了出来。
“Unseen and deadly!
Phantom of the skies!
Tool of massdestuction!
Child of an insane mind!”
前奏就是雷声轰鸣般的鼓点,紧跟着男声嘶吼,震得人心脏狂跳,前排沈鸣差点被吓得直接原地去世。
而傅展行,只很轻地皱了下眉,随即便恢复了无波无澜的表情。
裴奚若有些佩服了。
还真衬手腕上那串佛珠啊,无论眼前发生什么,这男人都是一副清心淡定的模样,仿佛随时可以入定。
搞得她有一瞬间都不好意思作妖了呢。
大概司机也欣赏不了重金属摇滚之美,一路上将车开得飞快,没用十分钟,便将裴奚若送到了住处楼下。
裴奚若朝身旁男人漾出笑意:“那我走了,拜拜,傅先生。”
“裴小姐慢走。”他微微颔首,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
车门砰地关上,女人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被重金属乐吵了一路,沈鸣瘫在副驾,有种虚脱之感,这会儿脑海里还是疯狂作响的回声。
“傅总,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展行淡道:“别讲。”
沈鸣:“……”
不知怎的,他从傅总这两个字中,听出了“已上贼船,多说无益”的无奈和复杂。
不讲就不讲吧,他估计傅总也懂——这裴小姐时而娇柔,时而狂野,属实让人摸不清路数。普通男人,根本招架不住啊。
“怎么样?你觉得他最多能撑几天?”
裴奚若走进家门,简星然敷着白色面膜,从沙发后边探出头来。
“是史上最难缠的对手哪。”她给了极高评价。
“九号选手可以啊,”简星然肃然起敬,又有些纳闷,“不过,他这种从小到大的模范生,不是应该很好对付吗?”
裴奚若原先也这样觉得。
她调查过,傅展行此人性子淡,喜静,最不喜花里胡哨的东西。当时她还暗暗庆幸——这不是巧了吗,她最擅长花里胡哨了。
谁知那男人却很沉得住气,算上今日,见了两面,无论她怎样踩上他的雷点,他都无动于衷。
从私生活方面入手吧,暂时没什么收获——那位傅先生竟真如传闻中般,品行高洁,无可指摘。
“也许是头一回碰见和尚类型吧,”裴奚若并不畏惧这点小挫折,红唇弯了弯,“时间还长,走着瞧。”
简星然坐起来,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旁人讲起裴奚若,少不了一番评头论足,其中最为人诟病的就是先后谈了八家联姻,没一次修成正果。
一两个还好说,八个都不要她,那肯定是她有问题。
只有简星然知道,这八个人里,有两个是和平退出,四个被捉奸在床,一个闻风而逃,剩的那个下场最好——在裴奚若的撺掇之下,大胆反抗家族,示爱白月光,如今可能孩子都有了。
“话说回来,我们九号选手真的很优秀啊!”简星然翻出今早收藏的一篇文章,“你先看完再说吧,我觉得他甩了前八个好几条街欸。”
文章出自某个权威机构,讲的是国内民营航天现状,当中便提到了傅氏集团旗下的风展科技。
国内航天领域一直缺乏实力强劲的民营企业,虽说这是块价值万亿财富的蛋糕,可没有雄厚资本,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当初傅展行尚未毕业,接手风展科技这个烂摊子时,没人看好,甚至有不少人就此猜疑,他是被逐出了傅氏集团核心区。
结果短短两年,风展科技就在科创板成功上市,经两轮融资顺利IPO,获投资金三十六亿,股价一夜飙升。惹得原先那群人纷纷掉转风向,说傅展行正是凭这项成绩力挽狂澜,才在傅氏继承人之争中,成为最终赢家。
文中有不少专业词汇,裴奚若瞄了两眼,就开始打呵欠。
“这么优秀的人,和我就更不合适了。”她是看到数学物理就犯困的学渣,“一定很没共同语言。”
简星然:“……”
好像也不是没道理。
“再说,我也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好,才不愿意结婚的呀,”裴奚若笑眯眯地起身,朝洗漱间走去,顺带朝她抛了个媚眼,“像我这样的美女,嫁人是一种浪费。”
有人自恋得暗搓搓,有人却自恋得光明正大。
裴奚若无疑是后者——她的微博名“裴仙仙”,是“水仙”的“仙”,古希腊神话中纳喀索斯的化身,最自恋的一种花。
然而没人会拿这个做文章,因为裴奚若确实长了张明艳脸蛋,身材也是一等一的性感。崇拜者赞她天生妩媚,嫉妒者骂她花瓶狐狸精。但毫无疑问,她的确有这资本。
在无可辩驳的美丽面前,自恋也无伤大雅,甚至你会不自觉地认同她的观点。
美女应该孤芳自赏,而不是被人采撷。
周末,裴母大驾光临,拉裴奚若去看艺术展。
艺术展嘛,裴奚若是喜欢的,她自己也算个小艺术家,只是跟裴母一起,就有点鸿门宴那味儿了。
这两年,裴父裴母想要她尽早订下婚事,陆陆续续给她相了不少亲,被她一个个揪住把柄给整没了。
第八任下岗之后,裴奚若趁机提了一大串对未来老公的要求,扬言达不到这些条件,就别再往她眼前送照片。
本想让裴母知难而退,哪知家里费尽苦心,还真找到一个不抽烟、不喝酒、不玩弄感情、无任何不良嗜好、正直又禁欲,堪称“新世纪苦行僧”的模范男人。
自己定的条件,总不好这么快就出尔反尔,跟家里撒泼打滚、宁死不嫁傅展行当然可以,但难保不会有下一任相亲对象。耍赖这招,也不会百试百灵。
是以,裴奚若只能迂回作战。
今日的展览位于一整栋别墅中,共计三十二间房,分别以三十二位艺术家的作品装填,各具风格。
裴母当初辍学出道,成为著名影星,后来嫁给高中没念完就下海经商的地产大亨裴父,对于别人背地里总说裴家“没文化、暴发户”一事,很是耿耿于怀。
于是她一直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看展的爱好,将裴奚若从小往艺术之路上引。
“本想让你当个钢琴家,小提琴家,多高雅,哪知你偏偏喜欢什么花里胡哨的版画。”裴母恰好看见一幅草间弥生的波点作品,感觉实在欣赏不来,摇了摇头。
她跟老裴只有这一个独生女,打小就宠着,从名字上就可見一斑——裴是父姓,奚是母姓,“若”则是希望像他们两个。
结果,裴奚若确实继承了她的美貌,也继承了老裴的聪明,却将他们两个的厌学基因也一块收了,从小到大都是班中的吊车尾,对于经商,更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傅家这位可是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裴母想起傅展行,止不住满意的笑容,“这次我们非常谨慎地多方面打探过了,一定不会像前几个那样。若若,你和他相处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呀。”裴奚若眨眨眼,“不过,还要再了解了解。”
她跟傅展行相亲见的那一面,并没正式确立关系。“未婚夫”,不过是她嘴上叫叫,谁也没当真。
“之前我们也只是不抱希望地往傅氏那探了探,哪知真能得到回应,”裴母拍拍她的手背,“你要把握住呀,尽早把婚事定下来。傅展行,多好的男人,一表人才,出身名门,洁身自好,可以说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污点。”
“嫁给他之后,我就是他最大的污点了。”她可是有八个前任的女人,风评差得很。
裴母嗔怪地打了下她的手:“瞎说。”
裴奚若面上笑意漾开,继续看展,心里却在盘算。
说起来,她有好几天没见自己的未婚夫了呢,也不知道那位一表人才、洁身自好的未婚夫最近在忙什么。
念经吗?
与此同时,相隔千里的平城。
暮色缓慢降临,晚霞酡红未散,天空呈现出一种油画般的质感。
和裴奚若胡乱想象的不同,傅展行刚结束一场应酬,坐入车中。
车窗外,中年男子被几个助理七手八脚扶着,醉得摇摇欲坠。
“这老东西,”随叙松了松领带,呼出一口酒气,“在价格上讨不着便宜,就想来阴的——也不想想,我酒场小霸王怕过谁。”
越途航天主营火箭发射业务,有意拿下风展科技接下来一整年的卫星发射任务,辗转两步才跟他们搭上线。
窗外这醉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正是越途航天的老总,大概是觉得前几个步骤失了面子,价格上又没讨着好,到了酒桌上,就开始灌他们酒泄愤。末了,甚至邀请两人一道去寻欢作乐。
生意场上难免需要逢场作戏,傅展行处于其中却没沾染分毫劣习,面对这猥琐的提议,只授意手下灌了回去,最终把对方喝到了不省人事。
“这是什么?”随叙懒洋洋地伸开手,忽而碰到一份文件,顺手拿起来看了眼,“P-02星的整星结构?定下来了?”
傅展行神色依旧清明:“还没,有几个单机尺寸要调整。”
“大概明年能发吧,”随叙把文件扔回去,双手枕在后脑,“不过那时候,你早就调回集团总部了。”
比预想中的速度还要快。
三年前,七十九岁高龄的傅老爷子还未退居二线,孙辈继承人之间的斗争却已悄然开始。这个节骨眼上,傅展行主动接手风展科技,就相当于退出了傅氏核心区,不少人感到难以理解。
真相如今才水落石出——这三年间,傅展行的二伯坐稳了傅氏总部一把手之位,二伯膝下无子,两人早已结为联盟。而风展科技继傅展行任首席技术官之后,发展势头如日中天,一跃成为民营航天领域的佼佼者,赢得了极高的社会评价和资源倾斜。
这样一来,棋便下全了。
几月前,傅展行正式坐上太子爷之位,算是为这辈继承人之争画下了个短暂的句点。
只是集团总部还有些顽固势力,一着不慎,就可能全盘皆输。是以前些日子,傅展行二伯安排了一场相亲。
“正事聊完了,不如说点八卦。”随叙想到这里,来了精神,“那位裴小姐,怎么样?”他说“八卦”二字时,目光炯炯有神,无端让人想到那晚的裴奚若——
她袅袅婷婷,红唇一启。
“傅先生,我听到一个八卦……”
声线勾人,带着媚笑,就差往他身上贴过来了。一双狐狸眼,藏的都是狡黠。
跟二伯口中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出入太大。
不过,联姻是利益之举,不必在意细枝末节。他对另一半,本也没有定义和想象。
傅展行阖着眸,淡淡说了句:“很难缠。”
而且,是她故意为之。
傍晚还好端端的天气,一餐饭时间,却突然下起了暴雨。
裴奚若回到家中,顺手将车上带下来的伞放入伞架。
目光瞄到橡木伞柄,有了些记忆。
Swaine Adeney Brigg,曾为英国皇室偏爱的品牌,木质手柄带天然纹路,纯银伞骨架,黑色尼龙伞面,低调绅士。不是她的风格。
这是傅展行的伞。
说起来,相亲那日,也是这样一个突降暴雨的天气。
她安排了好几位男人出场,扮演“偶然路过的前男友”,为的是在傅展行面前,坐实“水性杨花”的传言。
哪知这男人气定神闲,不言不语地看她寒暄,末了,视线落在其中一位男性身上:“你有些眼熟。”
那男的一抬头,吓得面如土色:“傅总?”
——裴奚若也没想到,出场费八百雇来的演员,竟然是傅氏某位高管办公室的实习员工。
接下来事情急转直下,这实习员工可能是怕被“穿小鞋”,迅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还特地强调傅氏集团待遇极好,自己并没二心,只是朋友接了单却临时有事,他不得已才帮了这个忙。
满室安静,傅展行端坐对面,别有深意地朝她看来一眼。
她用菜单挡住脸。
一餐饭结束,裴奚若食不知味,走到楼下才发现天降暴雨,模糊了视线。
临别时,她重整旗鼓,笑意深深地给出谏言:“傅先生,我这个人很难相处的,劝你还是知难而退比较好呀。”
他是怎样回答的?
门厅外雷声轰鸣,暴雨如注,嘈嘈切切,男人立于雨幕之前,神色静如止水,将伞递到她手中——
“不巧,我这个人,最喜欢解难题。”
想到這里,裴奚若有些牙痒痒。
喜欢解难题是吗?
她就让他看看,题有多难。
裴奚若清了清嗓子,拿出手机来,矫揉造作地发了条语音:“未婚夫,明天约会吗,我想起来,伞还没还给你呀。”
她发语音时,傅展行正在飞机上,到达酒店后,才看了眼手机。
他回复:你想去哪里?
裴奚若早已等得昏昏欲睡,一看见他的消息,立马精神起来。
她直接打了通电话过去。
“喂。”电话那端的男中音,声线微冷,带着好听的磁性。
“是我呀,我来和你讨论约会的事,”裴奚若笑意绵绵,“第一次约会,难道不应该未婚夫来安排吗?”
傅展行将手机开了扬声,解下领带:“有道理。裴小姐平时喜欢干什么?”
裴奚若答得很没营养:“平时一般泡酒吧,打游戏,看动画。傅先生呢?”
“打高尔夫,观星,下围棋。”傅展行将领带放在一边。
她表示遗憾:“看来我们没有相同爱好,不如明天见面再商量。”
“忘了说,我在港城。”
“啊,未婚夫真是日理万机,看来我们见不成了,”裴奚若绕着长发,一副菟丝花般的小女人情态,“那伞呢?”
“送给你了。”
“好感动。”
“客气。”
“……”
这段假惺惺的对话,最终以裴奚若单方面挂断结束。
傅展行放下手机,走入露台,湿凉的海风迎面扑来。
他今夜下榻在合作方准备的酒店,套房色调柔和,呈现出一种自然质朴的风格,玻璃门外是露天泳池,茂密绿植尽收眼底,再远能望见波光粼粼的海面。
视野所及,清淡舒服。
裴奚若于他而言,是过分鲜艳浓烈的一笔,不在审美范围之列,不过却意外的,有些激发他的胜负欲。
约会没约成,裴奚若挺遗憾——她还有一身的本事没施展呢。
她不是慢性子,最爱快刀斩乱麻,前八个都解决得轻轻松松,到傅展行这里,不知怎的,就突然进入了彼此僵持的困难模式。
要说他难相处吧,倒也不是,看着清冷无欲的,脾气也温和淡定,好像没和她起过什么冲突。可要是说他好说话吧,那更不是了,不然也不会叫她屡屡碰壁。
劲敌当前,她更迫切地想正面交锋,一探究竟。
一表人才,君子端方又如何?人总有弱点。
等她抓住他的把柄,让他主动告辞,一切就大功告成了。要是在那之前,他受不了她,知难而退,那就更完美了。
横竖最近见不到傅展行,裴奚若便暂时收起了狐狸尾巴,接连几天,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工作室中。
她在网上以颜值和穿搭出名,是個百万粉的时尚博主。然而很少人知道,她还是个艺术家。
工作室位于住处三楼,约莫五十平方米,进门处横陈一张铁架桌子,一侧墙上挂满作品,另一侧放丝网、胶刮、菲林片、感光液等工具。墙角有打印机、风扇、冲洗池,再往里,是扇涂鸦门,连接暗房。
裴奚若从小到大都是学渣,唯独对涂鸦感兴趣,大学在美国S大念的艺术设计,在五花八门的课程中,对版画一见钟情。
她在构图和色彩上向来大胆,很有波谱艺术的新潮感,作品在年轻人中也很叫得上价,每年收入在五十万左右——对普通家庭来讲还说得过去,然而生在裴家就比较悲催了,撑不出她独立生活的底气。
要是她随随便便一幅画,能轻松叫出几百万的高价,她的婚姻大事还会任人干涉吗?
裴奚若越想越气,冲洗感光液时,连水枪都开得大了些。
这幅诞生于愤怒不甘的版画,是一只线条卡通、神情狰狞的猪。粉红的身体,荧光黄的背景,带绿色波点,猪身上还插着恶魔翅膀,像是要一飞冲天。
她印了好几版,颜色由深到浅,一字排开,往墙上一挂,先锋艺术感扑面而来。
拍照发给负责帮她找买家的代理人老钱,对方回了个问号过来:你受什么刺激了?
卖不出去吗?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裴奚若改了口:不卖,印着玩的。
老钱明显松了一口气:我说呢。
裴奚若想了想:你说送人怎么样?
老钱谨慎地问:呃,仇家?
裴奚若:?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这话太伤人,老钱急忙找补:其实整体挺好看的,就是颜色辣眼睛了点,还有猪的表情疯狂了点。
是吧?她也觉得。瑕不掩瑜嘛,何况这画表达的情绪很饱满呢。
那就送给未婚夫好了。
心念刚动,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裴奚若探头去看,一条消息静静地躺在锁屏中央。
傅九:裴小姐,明天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