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男人的良辰美景
2021-09-26何菲
何菲
年轻时的上海男人风流不羁,无法梳笼,好山好水如过眼云烟;如今的他们看花是花、看禅是禅,弱水三千,伊人难得,心里月朗风清。有暗涌已深懂控制,有情绪也极会消解,有可进可退的回旋空间,倒不那么有劲了。
他们赏味繁花,可上海如此大,美女如此多,约局时,能想到的真就那么几个。
我认识的老男人大体分三种:一种是看上去冷冷的、嘴巴坏坏的,实际上心里明镜,做事靠谱。比如W先生有点装腔作势,不大喜欢好好跟人说话,也不大拿正眼瞧人,发条讯息3小时才回。可但凡有托,无需多说只需静待结果。后来我才晓得,这属于上海的另一派古早文艺腔调。
第二种,优雅规整,擅长权衡,追求利益最大化。有张向外探寻的面孔藏在暗处,不断隐密制造想法,这些想法是他们成长的保姆和灵魂的滋养,属于以德唬人型。
再一种是生活型大师。阅历、游历、博学加之世态人情,使其形成自然而精准的审时度势和圆润挥洒。一定距离内,如春风拂面。再一靠近,就扑朔迷离了。
许多人和上海的老男人初度相遇,有近一半是在饭桌上。饭桌上的他们熟了以后时常会千里江山又万斛情趣地逗趣,然后自嘲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一种风流的话术。
老男人也有可笑之处。有个段子,王家卫让演员翻译“Iloveyou”,演员直译成“我爱你”。“墨镜王”说:“怎么可以这样讲,应该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摩托车了,也很久未试过这么接近一个人了,虽然我知道这条路不是很远。我知道不久我就会下车。可是,这一分钟,我觉得好暖。”鸡皮疙瘩一身。
可见,老男人虽能一眼识出谁是那个可以让他身心超拔的人,可捣鼓爱情,认真的爱情,真的有点笨拙过时了。
他们明了,每次执著只是对人生一小段奢靡乐趣的贪恋。无限风光和一败涂地都曾在他们身边上演过,承受这些本身就是不可多得的体验。还能有什么呢?最后除了空,只剩下了一点点倦。
最终他们的不了情依旧是一方水土的江南女人,论色品未必卓越,然而却是慧心、沉着且不与人为难的,是深谙暗示和留白的,有一种骨子里的风情与刚强。
上海老男人山青水绿,对太太普遍很好,或多或少也有些畏惧,勤做家务,钱不少赚,对家庭的贡献不小。
他们都会有几道拿手菜,还有几个老兄弟开的馆子或会所作为据点。他们的老兄弟也都很固定,彼此知根知底,没必要卖弄或忽悠,实在点好。他们聚餐,很少将菜肴发朋友圈,偶尔会发酒,发老哥们几个的合影。
远而不疏是种能力,近而不入是种智慧。有位友人曾忙于社交,高峰时微信好友3000多人,来来往往,热闹风光使他好比食客三千的孟尝君,有了被点、线、面包围的安全感。每条动态得到的赞可以垒成一座虚拟的小山。后来是非也多了,痛定思痛后,他将队伍断舍离成1000多人,气场立刻清爽许多。过段时间若他又开始唧唧歪歪碎碎念,我知道一定是队伍又增长虬结起来。他虽到了老男人的年纪,但骨子里仍是少年。
在職业之外,上海老男人还玩书画、古琴、自驾游、健身、宋瓷、漆器、金石印章、老家具、老唱片、古玉、沉香、拓片、雪茄、评弹、昆曲、京剧、瑜伽……他们日常总得玩一两样,因为他们中大多数人是被现实羁绊的理想主义者,又是被理想催生的现实主义者。他们普遍喜欢旧物,迷恋拥有最高审美情趣的宋代,嘴边念念的却多是谦虚和自嘲。我最新的屏保是上海老男人收藏的金佛造像,名曰“彼岸”。
在吃上,他们也总有特别执著的几样,尤其是茶和酒。水仙、肉桂、大红袍、金骏眉、红印普洱,酒里的门道就更多了,足以单独成篇。不过,每种流行的背后都有资本的味道。食物上他们讲究“不时不食”,食材丰俭随意,去粗取精,自成风华。他们定期也会茹素和禅修,“佛观一粒米,大如须弥山”。这些点滴,构成了上海老男人的良辰美景。
他们要么不送礼物,要么送的东西都是体积不大,但别致、有说法且拿得出手的。
他们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不爱往大里吹,在工作状态之外不太聊工作。说大话、空话在上海人眼中是很容易被识破继而被看轻的。他们嘴上说自己,总是自嘲与自谦,不过他们也希望别人知道,自己是很有能力的。
他们褪去了青稚气、夹生气,熟香袅袅。说话不再满,做事不浮躁,不会囫囵吞枣,也不会有不该有的期待。
与他们相处,总觉得生活有分量却也不沉重,无路可逃,没有侥幸,却也不失希望。他们的味道像善酿黄酒般甜、鲜、酸、咸搞不清楚,然而破解了密码却也很容易收道。他们让人知道,好与坏只不过是一体两面。
他们吃茶、饮酒、品香、做饭、做事业、说故事,温润如玉,不再棱枝棱角。走过人生的半途长路,他们的现实永远比想象精彩离奇得多。老男人在上海,算得上是一道迷人风景,积淀出独一无二的氛围感。上海在加持他们,他们也在加持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