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尽甘来
2021-09-26梵七七
梵七七
在我的印象里,苦味,就像對生活的一种提炼。小时候很爱闻胡庆余堂抽屉里的药香,感觉和路过咖啡馆一样令人心旷神怡,可熬的中药是最讨厌喝的。同样,盐撒多了苦,肉烤煳了苦,糖腌得齁了也是苦的,所有过犹不及的贪心,都会让我们尝到苦头。
因而,苦味总是被嫌弃,被当作必须处理掉的味道。有时候人们会用开水汆烫的方法,来去除蔬菜中的苦味,效果却不大明显。父母们总劝说,苦瓜营养好,清火、去毒,却没有几个小孩甘愿乖乖吃下,无论清炒还是烧汤,苦瓜的苦,像一条毒蛇,紧紧缠绕在舌根,皱着眉头强迫自己咽下去,喉头颤抖,反胃不已。
另一种苦涩的记忆是莲子。打开小小的莲房,剥开嫩嫩的莲衣,里面是香甜多汁的白色种子,还带着莲花的清香,这是我在仲夏时节最爱的美味。有一年,带一个欧洲沙发客游西湖,他在街上买了个莲蓬,竟不知道去皮,囫囵嚼了,拧着眉毛说:“苦!涩!甜!”引得围观者大笑不止。等莲子长大、晒干,白色的果肉变得粉糯,中间的绿芽变老极苦。烧莲子粥,就得使用处理过的空心莲子。被去掉的“莲心”,又会出现在中药铺,做一味清火的药材。中医说苦味入心,心急易怒的人多吃点苦莲心,便得身心清净。
其实各种各样的茶,多半也是苦的。譬如家乡特产苦丁茶,最大的那一株茶树王,据说有三百岁了,不知浓缩了多少天地精华,用它的叶子来制茶、泡茶,苦不堪言。第一次喝难以下咽,含着漱着,两颊试探着涌出唾液,在唾液的包裹下,苦涩渐渐变成一丝丝甘甜。
在炎热的南方,略带苦味的凉茶凉粉,是夏天常见的解暑饮料。比如漳州烧仙草和顺德龟苓膏,看起来一样黑漆漆的,材料却并不相同。按传统制法,前者是用草木灰和仙草干,揉搓煮制成汁,加入淀粉类冷却凝固;而后者是龟壳板和土茯苓熬成的胶冻。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苦,所以常常切块后搭配水果、罐头、蜂蜜、坚果仁,做成糖水小吃。
说来也奇怪,苦味稀释后,有种飘飘欲仙的清爽香气,真让人想起月下瑶台。广东朋友戏说,上古时期,龟板是巫者占卜通天的圣物,因此龟苓膏也被视作延年益寿的补药。照这样说来,蓍草占卜的年代更为久远,难怪要叫它烧“仙”草。
在梁上悬吊一枚猪苦胆,沦为人质的勾践,为了保持警觉,每天去舔一舔,十年后成就复仇霸业。最近五年里,我就像那卧薪尝胆的勾践,独坐陋室,寂寞地写书。新书出版那天,全家举杯欢庆,很少喝酒的我,破例痛饮一杯。当苦涩的泡沫充满舌尖,别有一番快意在心头。征服苦味的成就感,或许还促使我们对苦味上瘾,也促使我们不断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