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在环岛公路上[组章]

刘华

墙壁

卧室内的一面白墙经过地壳运动后，形成了一些微耸的丘陵、塌陷的山谷、枯黄的河床……在它的中心地带，一张世界地图定居在这里。蓝色的水远多于黄色的沙。每个国家按照宇宙的旨意排列。它不动声色，鼓动一颗少年桀骜的心——八十天环游世界。紧紧盯住那只雄鸡，寻找故乡的坐标。它在具体之外，像一滴血水融入无尽的中国红。我去过很多的地方，用越南的月亮洗脸，在缅甸的秋千上跳韵律操……为了测量这个世界的尺度，在这张没有标注故乡名字的地图上，将一条名为云溪的河流绘制上去……

天气预报

按下遥控器，一个陌生女人准时为她播报明天及一周内的天气。气象播报员并不知晓，她生活的云溪村位于雄鸡的何方，田野中有多少株稻苗在等待雨露，多少条被太阳挤裂的缝隙在等待缝补。在江西以西离省城三百公里外的所在，天气会因为路途遥远而产生多少偏差。那台笨重的十九英寸彩色电视机，每天都会准时摁亮自己，陪她说些关于天气的预判，偶尔还编些家长里短的闹剧。此刻，天气预报明天雷阵雨，她念念有词，像祷告，谁负责给大地一个好天气，她早已了然于胸。

旅行家

去西藏浏览月亮白，到青海湖掬起湖泊蓝，掷身南海溅起大海灰……患有先天性流浪之心，无法根治，成为一个旅行家，背着鼓鼓的行囊，手工调制祖国的大好河山，将全世界流转在琵琶声下。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混合成摩卡风味，诸多计划在脑海漫天要价。从清晨露珠垂落于忘忧草，任落日余晖流转，直至黑夜完全降落在身体上，当我行走在异地的风物中，如掏空了事实的抽屉，时間于我犹如时间本身虚无。谁燃我以星火，谁暖我以被窝，而忧伤熔岩般沸腾。我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那里离你太远……

出租房

又一次在别人的房间里，那些随你度过漫长岁月的物件，面临迁徙，如一群候鸟争吵，对城市以北有着不可名状的躁动。你无法理解或安慰它们的悲喜。好在，你不必征求它们的意见。当你收拾好行李，赖在那张颓圮了的沙发上，盯着空荡荡的房间，怀念一只扑向白炽灯的飞蛾，窗外香樟上银铃的鸟鸣，俄罗斯女人灼目的诗意……那些站立在笔筒里的炭素笔，还保留他或她生活过的气息。而今，你也烙下了印记，像上一位暂时的主人一样，你在这里写过的每一行诗，会迅速地被人海冲刷掉痕迹……

骑行在环岛公路上

最后一次，像多年以前，载她穿过湖泊、大海和山川。于耄耋之年的他，已拧不出水分，这个鲜少出远门的老农，彻底割断了尘世的脐带。此刻她并不在后座紧紧拥抱，是因为他额头上的皱纹在拍打卡其色的浪花。她早在去年将自己裱在了画框里，这样他上路就轻松了。“物比人的寿命长。”复习两个人游历过的风景，他的笑容里孕育雨滴滑落。那些耳际的风是她在以另一个维度的语言说话，抚落他脸颊上的珠光。对来访者，他指着磨损过度的摩托车说：“她懒得坐在那里了。”“她懒得呼吸了。”……

在海棠边讨论梅花

我们并不觉得冒犯，在一株海棠面前，手指枝头的四个红色花苞，说这是即将爆炸的梅花。我们谈论着凌寒自开，甚至吟诵暗香浮动昏黄的月色。海棠一句话也没说，自顾迎着初冬的风，让碧绿的叶片呼吸阳光。那些婉转的鸟鸣，如梵音，在九楼下的木棉上荡秋千。离开阳台后，我们喝茶，吃饭，闲谈，也没有说一声“对不起”。这其实不难，我们太爱惜自己的羽毛，并因此看轻了盆中海棠。

田渠

成型之后，天上降落的雨水便有了形状。不知道这条水辫子从哪里起跑，此刻，它情绪饱满，汩汩而歌，从脚下朝开阔的田野疾驰，向那些青青的禾苗奔涌，为秋天的金黄输送养分。殉道者般。几尾指甲大小的白条鱼，在午后的阳光中受洗，它们扇动鱼鳍，用尾巴掌握方向……直至远方夕阳落山，才抵达三米外的一棵稗草边。对于夜色笼罩四野，它们从容地吐着气泡，并在这泡沫中窥视这大千世界。至于大海在哪儿，就让它在哪儿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