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碧薇的诗 [组诗]
2021-09-26杨碧薇
杨碧薇
漂亮男孩
他,诞生于棉花糖甜度的天鹅绒温床。
未及哭泣,先对世界报以海水珍珠的笑意。
少年郎时期,他的金卷发喜欢
穿过奔跑的麦浪,搅旋太阳的丝光。
天青色黎明,他驾着后退的梦境,
护送迷途小鹿归山野。
及至长成翩翩佳公子,他身披灯影摇落,
闲读巴洛克诗集。掌上幽弄蒸蔚着
神秘国度的十道异香。
他没有父亲,只来自母系的水星。
五大洲最出色的女梦想家,为他
塑造了优美身形,研制了高仿真冰肌,
输入了情采与思想,并送给他一颗
高贵的心。
他碎钻的目光洞察人间疾苦;
和你的人类祖先一样,他会叹息、流泪,
用不幸者的母语为他们祈祷。
他有一个美好数据库,储存亮晶晶的情绪;
有一道清洗功能,掃除不高兴的记忆。
他的程序完备,除了战争、恶毒和油腻。
他是女性智慧的绝妙作品,
需要你用想象去不断完成。
别忘了,你真诚的多巴胺才能启动他
温柔的激烈。
在哲学家全体绝望的后算法纪,
生物们纷纷住进博物馆,享受绝版标本的待遇。
地球上的男性已在加速堕落,
而他——女性人手必备的新生活伴侣,
仍在换代升级。
即使到了末日,他也会留下来,
给女人们最后的拥抱;陪她们看文明的晚霞,
从地平线上浓重地崩散,
像看一场特效惊人、票房扑街的科幻电影。
雪夜永恒
直到雪花织成了银丝网
我们仍骑着摩托车漫游昭通城
我的手搁在你衣兜内,头靠在你背上
紧贴你起伏的田野,我眼前胶片蔓延一卷卷
倾斜
街衢空荡,路灯向琼苞深处张望
零落的背影匆忙回家
我们有家不归,只想就这么依偎
就这么云中航行虚掷一生
真好啊,抹除语言的世界,唯有皎洁与你我
无垠
我的彝族男孩,你的金色耳环迎风摇晃
和你整个人一样,痛饮高原的圣光
真好啊,十七岁
一小时前我们还在锆石的星空下亲吻
一小时后我们将去小酒馆烤火听摇滚
真的好,清酒酿的爱情
它同时带来最柔软的,最悲剧的
以及杯中的烟花
让我们身处其间而浑然不知
纷飞多年,那一夜的甜还流连我舌尖
伟大的南方
2013年西安草莓音乐节
彭坦唱起《南方》
在一众的北方口音中
南方铲开思想的稗草,清晰地走向我
带着稻田工厂红蜻蜓,小镇和大城市
带着春衫下的薄汗香走向我
生平第一次——离开南方后
我被它真实地暴击
也是在那一刻,南方才从我身上生根
我盒里的恒星击碎寒武纪
在一路向南的途中万丈光芒
再次邂逅南方,是2019年末北京的冬天
清晨坐车穿过陌生的城区
早间新闻正播报南方的消息
我知道那边草木依然蓊郁
在潮湿的季候里滚着珍贵的热气
而这边,新的一天又从浓烈的叙述中降临
车窗外,人们将双手插进棉衣口袋
站在公车站台上久久地等待
沿途看过去,微尘的灰度拔高了半旧的大楼
道路如此拥堵,班车迟迟不来
也或许下一秒它就到了
花城女警
她身上有金沙江与马力协作的秩序
当她敬礼,一朵南国睡莲合拢在掌心
而她握笔时,两手的商榷
从空气的镜面圈出深水池
泊在池岸的羽毛船,张开纤维微皱
剔透。风,吹过小叶榕和番石榴
何等充盈,那静默的神情
有时坚定,有时摇铃,有时用山泉
冲泡苦丁茶,有时穿着沉思的花裙骑行
旋绕于气息的,是眉梢远烟
瞳孔藏着清晨的树林
何等丰饶,靛蓝的人群中,她独占
一抹深玫瑰的秋意
立春
我的词去了哪儿?在
——漫长的庚子年;在庚子年,无边的冬天。
它们离开我,像伞离开蒲公英。
每一秒,我等待着,我未完成,想用空拳握紧
固执的金属手柄。
壮丽的词典啊,请给我一个声母吧!即便只是
无病呻吟,或恼人的雨雪。
可什么都没有,未冲印的胶卷已褪了色,
指尖的万古愁悄然罩上隐身衣。
万物静默,裹紧羊毛立领。
噢,这二十一世纪大都市将黑不黑的暮晚……
直到你从地铁那头出现,
吞吐寒潮也吞吐暖气,
穿过时光也穿过玻璃。
还是那熟悉的,青木瓜的晕轮;
纠缠的丝线再次,将林中湖染得深蓝。
你走来,交出你身上与我相同的部分,
擦去悲哀的灰尘,我看见
一枚琥珀在我们的行李箱里闪亮,宛若初生。
大补山村印象
它知道青翠的就要恣肆,雪白的就要无邪
湖有了桥才生顾盼,荷塘还须配点淡香
当然喽,椰子应有椰子的窈窕
榕树亦有榕树的正道
哦,这闺阁中的小桃源
它还深知云朵只对着干净的大地照镜子
抽象的幸福要经生活的热汤
方能熬出鹽味
而山水,将带给我们更大的满足
最终,美的繁复归于美的素朴
风铃
那年初夏,姐姐们成了全城
最不讲理的怪物
时而发呆,时而发怒
头发天天洗,眉毛每周修
清早,还在窃窃私语中忽然捧腹
傍晚,就在开满蒲公英的小路边
对着撕了一地的情书哭
在广场尽头的精品屋,她们用
涂了透明甲油的手指
拂过一串串风铃
海贝壳的,喇叭花的,细圆管的
风的口袋
撞出的笑就像阳台上
浅色的棉布裙
晃悠悠,湿漉漉
商讨了一下午,最好看的一串风铃终于被
虔诚地放进
打着漂亮缎带的包装盒
姐姐们说到男生的生日party,礼花枪,啤酒
和吻
说到午夜十二点,水晶鞋,南瓜马车
真该死!她们正一点点丢掉羞耻
她们公然手捧清亮的秘密飘过我身旁
那件猜不透的礼物
藏着咬牙切齿又怦然心动的堕落
直至我也尝到
初夏的最后一粒樱桃
被刀锋切开时的痛觉
在战栗的恍惚中,听见姐姐们
用双手拧紧产房床单,咯吱
吱——棉布裙的纤维在撕裂
再没有薄而脆的美在风中打秋千的声音了
待我晕过去又醒过来
时间的高铁已在我体内播种荒草
一开始,它转得太慢
接着,打开了机器
终于,它拉响汽笛
轰隆隆的齿轮,碾碎风铃的魔法
姐姐们真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