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行的散文 [选章]
2021-09-26韦锦
韦锦
错落与丛杂。
去蔽,种植;切除,生长。
不断靠近可及之物。
吹泡泡的鱼和吹玻璃的技师,
让可能性一点点增加,
给立命的空间。
仅此。
——埃克萨瓦
六五六
请给我点颜色看吧。
连续十五天听见你的脚步。
你在窗外走来走去。
每次推门,你都躲开。
你让风大口喘气,自己却屏住呼吸。
柳树,玉兰,丁香,桃叶珊瑚,
鹅掌楸,茶条槭,卫茅,女贞,
一个个都对我说假话。
它们肯定看到过你,
却说你去年生气今年不会再来。
那个惹你生气的人早已后悔。
他一冬天都和自己较劲。
锻炼肌肉和筋骨,努力增加饭食。
一到晚上,甚至对着一面墙,
低三下四反复求告。
说你再来时再不装傻装病,再不偷懒。
说你再多花样,也不嫌你轻浮孟浪。
他会陪你奔跑,让河边的柳树站成双行。
他会拆掉一些鸟巢,设计新房的式样。
他会尽量说服花朵,
想怎么美丽就怎么开放。
他已做好准备,实在不行就掏出心中的鸟儿,
把林中的树梢都叫响。
他会郑重其事向你认错,请你给点颜色。
整个冬天,他看够了别人给的颜色。
六五七
我生命的前四十年,
和他生命的后四十年是重合的。
在空间上,我们共用过太阳系里,
金星和火星之间某个区域。
当我动念走向他,
去他门口脱帽鞠躬,
时间和空间都发生转换。
晚了。
幸好还有他的书。
不然就
完了。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
一个用枯瘦和皱纹,
把泉水掩藏在心里的人,
让我每次俯首,
都牛一样,伸嘴探进河流,
持续地啜饮,
重合他无尽的流淌。
这个工于心计的人啊!
为挣脱此生,
给越来越多的晚来者,
准备越晚越多的渴。
六四四
争了一夜。没想到,
那天晚上,
一大片清澈的水从头顶流过。
只觉得凉爽,湿润,
鸟鸣荡起波纹。
谁都没意识到推门跑出去,
狂欢,戏逐,折断缺钙的胫骨也值得。
此后好多年,好多山重水复。
他们试图结束那天晚上的话题,
比结束一生还难。
话题的中心,執拗的诉求,
不过是那晚的凉爽,湿润,
鸟鸣荡起波纹。
五七九
必须杀死昨天,
才能活下去。
钟声会叫你回来。
你不敢睡着是对的。
你睡着屋后的河还在流。
河里漂过的东西你怎知它是否再来。
必须杀死昨天,
连一颗石子也不要放过。
杀死它们,只需一个念头,
就像命令一朵花,
让它打开门。
六一八
他曾出门去找死神。
他说他记得我眼角瞅过他。
他当时想,如果夜里还找不到死神,
那死神就不在世界的表面。
他哪天要是明白,
死神就是跟在身后的影子,
背对太阳走路可得小心。
深一脚,浅一脚,
说不定哪一脚把死神踩疼。
死神这家伙,什么它都不怕,
它只怕世上真有把它弄疼的东西。
它会直接和你作对。
它死缠烂打的功夫活人没法想象。
你会步步惊心,活得气喘吁吁,
不到最后不把你撂倒。
你想倒在自己影子里做一头熊压根没辙。
所以最好去接太阳回来。
横竖都能把影子甩在后面。
寸步不离也好摆脱它。
你要像他一样好好听我说话。
要体味我说话轻松的苦心。
我是说你。当我一直说他。
我不怕让死神听见。
我不出门死神都来找过。
那一刻我在走廊和它相遇,
一头栽到它怀里。
整整两小时生命留出空白。
从那以后,所有和我较劲的东西,
都只有最终松手这一条出路。
有时我甚至想扯开嗓子喊:
谁想出门去找死神,
叫上我,我保证谁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