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之四）[节选]

陈何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陶潜

一

我有半桶水，这一生

也没可能把它加满

我如此厌烦那些晃荡

又不忍倒掉

二

消解之时，一股前行力

从一封旧信中涌出

所幸一杯茶，正等待着

主人的回归

三

我把花儿关在笼里

只想它逃跑时不要

摔断腰。可它还是

悲伤地低下了头

四

樵夫想到彼岸做个农夫

农夫想到此岸做个樵夫

渔夫想上岸

他们一辈子为其技能所缚

五

上帝把脚下一块巨石

举过头顶。佛把它

接过来，又放回了脚下

谁的力量大呢？

六

有众多意外的死

无一宗意外的生

也许这就是所谓

众生平等的真相

八

收拾净屋子，侍弄完花草

泡好茶，听听鸟语

最好的生活不过如此

前提是经历了持久的劳作

九

老父亲笑呵呵地应对着

我的雷霆，仿佛他是天空

我突然有点恐慌，他已经

没了从前火暴的脾气

十

朋友送我一大袋各样花种

我却没有一百亩土地播种

我庆幸与无法发芽的它们相比

尚可无聊地享受雨水和阳光

十一

年轻时，喜欢待到树上照相

向往高处抑或像只鳥飞翔

抑或炫技，地面太污乱

这轻微的清高让我至今孤离

十二

年近半百，梦亦无趣

它不停地复制白日

已度过的生活，并让我

记忆犹新地醒来

十三

多次梦见有人在一统江湖

可江湖巨大，总是

让我这条小鱼漏网

孰知吾之乐兮

十四

水中的石头喜欢柔软的

藻草。灵动的鱼虾

不知自己是个异类，不被它物所喜

水也漠视它。而水代表了生活

十五

开车时我常遇见独自步行的他

方便时，我会放慢车速

给他打个招呼。更多时呼啸而过

很久后我会停下车寻找那份舒缓

十六

尘土在风中活着

落叶在风中活着

风太大时，房子也在风中活着

只有风死于其疲于奔命

十七

我未曾坐飞机前，飞很美

越低，飞得越快

越高，越近神仙

我坐上飞机，飞已无趣

十八

流水无情，浮云无意

我的诗如果写的是

潜江的流水，云南的浮云

它就不会无靠无依

十九

那些硕大又芳香的花朵

是要让人来摘的

比如栀子花，它们的果子

没有或隐而不见

二十

某个纪念日，一对悲伤的情侣

拥睡在长江岸边。浪花轻拍着

他们穿戴齐整的脚，但江水

终于没有继续涨

二十一

头微低，脸转向左方

她知道这个侧面是她最美的一面

照相时如此，照镜子时亦如此

她活在自己最美的角度里

二十二

并不是每一个美丽的少女

都有着骄傲，她的父亲

常因此而羞愧。时光荏苒

美丽在回忆中，羞愧亦不再

二十四

夫子已逝，诗不可以兴

夫子已逝，诗不可以观

夫子已逝，诗不可以群

夫子已逝，诗不可以怨

夫子已逝，何以为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