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判别研究*——兼论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减税降费的经济效应
2021-09-25李建伟
李建伟,高 磊
(中国人民银行天津分行,天津 300040)
一、引言与文献回顾
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协调关乎宏观政策调控效果,是完善宏观调控体系的客观要求,也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一项重要内容。从国内看,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就提出,“提升宏观调控目标制定和政策手段运用机制化,加强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与产业、价格等政策的协调配合”。2020年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则进一步明确,“健全以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为主要手段,目标优化、分工合理、高效协同的宏观经济治理体系”。伴随着货币财政政策协调的重要意义不断凸显,我国在实践上也进行了很多探索,但仍然有一些重要问题亟待解决。如,2018年国内出现的关于货币财政政策争论(徐忠,2018),以及2020年上半年围绕新冠肺炎疫情应对出现的“财政赤字货币化”争论(吴晓灵,2020;黄亚捷,2020),就从一个侧面折射出解决这一问题的复杂性和紧迫性。
多数经济学家就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协调配合达成了共识。Sargent和Wallace(2011)认为,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共同受到政府预算约束,如果财政赤字无法持续,中央银行就可能被迫发行货币为财政赤字融资,故而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不可能完全独立,必须进行某种程度的协调配合。Sims(2011)和Woodford(2001)同样认为,根据价格水平的财政决定论,即使中央银行坚持价格稳定目标,财政政策变化也可能导致价格水平变化,因此,中央银行为实现价格稳定的目标,也必须考虑财政政策。
传统货币财政政策的协调比较重视政策之间的松紧组合,但随着宏观调控越来越关注预期变量,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协调开始强调规则协调的重要性。规则协调有助于引导形成稳定的政策预期,帮助市场参与者认识和理解政策变化蕴涵的深刻含义,避免相机抉择所导致的时间不一致(Kydland和Prescott,1977)和社会福利代价过高(Barro,1986)等问题。近年来,规则协调已经成为货币财政政策研究的新方向。Leeper(1991,1993)提出的四种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①包括PMPF范式(被动型货币政策+被动型财政政策)、AMPF范式(主动型货币政策+被动型财政政策)、PMAF范式(被动型货币政策+主动型财政政策)以及AMAF范式(主动型货币政策+主动型财政政策)。,已成为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研究的主流和“固定术语”(朱军,2019)。 国内学者基于Leeper提出的四种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开展了深入研究,特别是围绕我国究竟应采用何种范式进行了判别分析,这些研究呈现如下三方面特点:
一是关于我国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判别的方法丰富多样,从趋势看由简化型方程向宏观经济模型转变。早期研究主要基于时间序列数据利用向量自回归方程进行分析。张志栋和靳玉英(2011)利用MS-VAR模型检验了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在价格决定中的作用机制,贾俊雪(2012)利用MS-VAR模型识别了税收规则和货币政策规则类型并分析其对宏观经济稳定的影响。近年来,相关研究则注重利用大型宏观经济模型或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进行分析。马勇(2015)、杨源源等(2019)、张雪莹等(2020)等构建DSGE模型分析了货币财政政策的协调机制。总体来看,由于DSGE模型能较好地避免卢卡斯批判和动态不一致性问题,因而在政策评价方面的可信度更高,应用更广泛。
二是关于我国目前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采取的是何种范式尚未取得共识,但对未来均持有同样观点,即应向AMPF范式转型。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判别结论不同,既可能与分析方法有关,也可能与研究的时间区间有关。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张志栋和靳玉英(2011)、马勇(2015)、杨源源等(2019)等文献研究结果不一致,但均认为AMPF范式应该成为未来我国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转型的基本路径选择。
三是为遴选最优的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常常结合政策冲击进行讨论。马勇(2015)为直观比较现有协调范式(PMPF)和最优协调范式(AMPF)对宏观经济波动的影响,分别对这两种范式下利率、通胀目标、政府支出等冲击的脉冲响应函数进行了分析,发现主要经济变量在AMPF范式下波动程度较小,AMPF范式的确能够起到稳定经济的效果。杨源源等(2019)为评估AMPF和PMAF范式熨平经济周期的能力,讨论了在这两种范式下外生政策冲击(包括利率冲击、政府支出冲击)以及总需求、总供给冲击的脉冲响应和社会福利损失,结果表明无论经济发生何种冲击,AMPF范式消化外生冲击导致的宏观经济波动的能力均明显占优。
综合以上,货币财政政策协调配合仍然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国内文献已经利用包括DSGE模型在内的工具对我国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进行了深入研究,并结合需求、供给等多种冲击进行了政策效应分析(陈利锋和钟玉婷,2021)。但同时应注意到,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是动态变化的过程,十八大以来我国不断加强货币财政政策协调配合,货币财政规则协调范式可能在不断演进,但关于十八大以来我国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的文献还较为少见。另外,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2020年我国采取了大规模减税降费政策,目前鲜有文献结合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探讨减税降费冲击的经济效应。为弥补这两方面的不足,本文尝试通过构建包括货币政策规则、财政(税收)规则以及减税降费冲击在内的新凯恩斯DSGE模型,对2013年以来我国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进行判别,并对疫情期间出台的减税降费的政策效应进行评估。
二、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的理论分析
(一)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的四种范式
根据Leeper(1991)的经典定义:如果利率对通胀的反应是充分的,那么货币政策规则是主动型(Active),如果利率对通胀反应不充分,则称货币政策规则是被动型(Passive);财政政策方面,如果税收对政府债务的反应是充分的,这样的财政政策规则是被动型,如果税收对政府债务反应不充分,则称财政政策规则是主动型。
结合主动型、被动型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定义以及财政可持续性条件PVBC,可界定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的四种范式:
第一,AMAF范式(主动型货币政策+主动型财政政策)。此范式下,财政调控不考虑预算平衡,税收不对政府债务充分反应;央行保持自身独立性,货币政策变量不对财政政策进行被动调整。由于货币、财政政策操作均不致力于预算约束平衡,此时只能通过价格内生调整(改变实际总债务)使PVBC成立。
第二,PMPF范式(被动型货币政策+被动型财政政策)。此范式下,财政当局调控完全考虑预算平衡,财政税收对政府债务充分反应;央行调控时不对通胀充分反应,而是被动地调整铸币税配合财政政策,以保证预算约束平衡。此范式下,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严格遵循预算约束平衡,PVBC成立。
第三,AMPF范式(主动型货币政策+被动型财政政策)。此范式下,财政当局调控完全考虑财政预算平衡;央行保持自身独立性,货币政策变量不对财政政策进行被动反应。虽然货币政策独立,但财政当局会严格遵循预算约束平衡,PVBC依然成立。
第四,PMAF范式(被动型货币政策+主动型财政政策)。此范式下,财政当局较为激进,税收不对政府债务充分反应,不考虑预算平衡;央行被动配合财政政策以保证预算平衡。因货币政策对财政政策被动配合,PVBC也能成立,但该范式下可能会导致“赤字货币化”。
表1 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的四种范式及其均衡解情况
(二)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的四种范式具有不同的经济均衡解
第一,AMAF范式下经济不存在均衡解。此范式下,尽管央行试图通过主动型货币政策,达到产出和物价稳定目标,但政府采取主动型财政政策,税收和支出政策不致力于稳定债务,这将通过预算约束影响物价,致使经济难以达到稳定状态。
第二,PMPF范式下经济存在不确定性泡沫解。此范式下,虽然被动型财政政策可保证债务稳定,但被动型货币政策无法引导公众产生稳定通胀预期,可能导致物价波动,并影响债务稳定。
第三,AMPF范式下经济存在唯一理性预期均衡解。此范式下,主动型货币政策承担稳定实体经济和物价角色,同时被动型财政政策在税收、政府支出以及发债规模上充分考虑跨期预算约束,发挥稳定债务的作用,因此经济产出、物价和债务可达到稳定状态。
第四,PMAF范式下经济亦存在唯一理性预期均衡解。此范式下,主动型财政政策发挥相机抉择的经济逆周期调控作用,承担稳定实体经济和物价的任务。而被动型货币政策意味着央行被动地配合财政部门,维持政府债务水平,如降低利率减轻政府债务利息负担等,承担起维持债务稳定的任务。因此,PMAF范式下,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在稳定经济的角色上进行了换位,但这不妨碍经济产出、物价、债务达到稳定状态。
对于存在均衡解的AMPF和PMAF范式,AMPF范式可能更优。这是因为,虽然在PMAF范式下,主动型财政政策在调控经济时具有灵活性,但可能会增加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经济主体预期稳定,而AMPF范式包含稳定的政策框架,在此框架下,利率和税收按规则分别对通胀和债务充分反应,政策可预见性较高,有助于引导形成债务和物价的稳定预期,取得更好的预期管理效果。
三、我国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判别:基于DSGE模型
(一)DSGE模型构建
DSGE模型为研究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结构性框架,这一框架既采纳了新古典宏微观相统一的分析观点,又坚持了凯恩斯主义强调价格黏性的分析方法,理论基础更为牢固。本文以卞志村等(2016)、王曦等(2017)、Lieberknecht和Wieland(2019)等文献为基础,利用税收规则、泰勒规则等刻画财政当局和中央银行的调控方式,并根据减税降费政策设计消费税、资本税、劳动所得税和企业社保费等结构性税费。下面介绍家庭、厂商、政府和中央银行四类经济主体的行为方程。
1.家庭的行为决策
有两类家庭:李嘉图家庭和非李嘉图家庭。李嘉图家庭可进入金融市场买卖债券,积累实物资本并租赁给厂商,同时还持有一定数量货币用于交易。非李嘉图家庭无法进行金融和有形资产交易,但仍可通过调整货币持有量进行跨期消费配置。
(1)李嘉图家庭。李嘉图家庭的效用函数为:
其中:Ci,t为家庭消费,Ni,t为家庭劳动,β为主观贴现因子,σ是跨期消费替代弹性的倒数,ζ是劳动供给弹性的倒数,κ是消费习惯参数。
李嘉图家庭i面临如下预算约束:
其中:Ii,t表示家庭投资,Bi,t表示家庭持有的债券,Mi,t表示家庭持有的货币,TRi,t和Ti,t表示政府对家庭的转移支付和征收的一次性税收,Di,t是家庭从企业得到的红利。Pc,t和PI,t表示消费品和投资品的价格,Rt表示无风险收益率,RK,t表示资本租金回报率。τtC、τtN、τtK和τtD分别表示政府对家庭消费、劳动收入、资本收益、股利收入征税的税率。
家庭资本存量的运动方程如下:
其中:δ表示资本的折旧率。
假定家庭i提供的劳动具有异质性,引入工资黏性。家庭采用Calvo(1983)工资调整策略,每期能够调整工资的概率为1-ξI,不能调整工资的概率为ξI。不能调整工资的家庭,工资钉住稳态时的通货膨胀率和上期消费品价格增长率:
其中:πC表示稳态时通货膨胀率,χI和1-χI分别表示盯住消费价格指数和稳态通货膨胀率的权重。
(2)非李嘉图家庭。非李嘉图家庭j效用函数与李嘉图家庭i一致,不过其面临的约束不同:
可见,非李嘉图家庭无法进入资本市场和债券市场,但是他们可通过调整货币持有量来平滑消费。与李嘉图家庭类似,假设非李嘉图家庭提供的劳动也具有异质性,从而能够按照Calvo(1983)定价策略引入工资黏性。
2.厂商生产及决策
(1)中间产品厂商。中间产品厂商在垄断竞争市场上使用劳动和资本生产中间产品,生产函数:
式中,zt是全要素生产率,服从自回归过程:
中间产品厂商通过两个步骤求解其最优化问题。首先,中间产品厂商最小化成本,得到要素市场出清条件:
其中 表示厂商缴纳的社保费率,MCf,t为边际成本。
未调整价格的厂商将价格盯住总价格指数和通货膨胀率:
其中:π表示稳态时通货膨胀率,χ是盯住上期总价格指数的权重,1-χ是盯住稳态通货膨胀率的权重。
(2)最终产品厂商。最终产品厂商利用中间产品生产最终产品,生产函数:
中间产品采用Dixit-Stiglitz加总法。式中θ表示中间产品的替代弹性。求解最终产品厂商利润最大化问题,可得中间产品HtC的需求函数和市场价格指数。
3.政府和中央银行的行为决策及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
从广义政府(包括政府和中央银行)角度看,政府通过征税、发行债券以及货币保持预算平衡:
式中:Mt和Bt是央行发行的货币和政府发行的债券,Rt是名义利率,PC,t、PI,t和PG,t分别是消费品、投资品和政府购买的价格水平。预算等式左侧是政府支出,包括政府消费Gt、转移支付TRt和偿还已发行的债券Bt。预算等式右侧是政府收入,主要是税收收入,包括消费税(τtC)、劳动所得税(τtN)、家庭和企业缴纳的社保费用( 和 )、资本收益税(τtK)。政府收入来源还包括一次性税收Tt、发行新债券Bt+1和增加货币供给Mt。
假定消费税τtC、劳动所得税τtN、社会保障缴费 和 、资本收益税τtK等均由政府决定。政府消费Gt、转移支付TRt占产出的比例 和 也由政府决定。一次性税收根据实际负债率与目标水平B*之间的差额进行动态调整,实际负债率越高,一次性税收越多。Tt的反应函数满足如下形式:
式中 是税收对债务偏离的反应弹性。根据Leeper(1991)的研究,当φB较小时,政府对财政可持续性重视程度较低,财政政策遵循主动型操作范式;当φB较大时,政府充分考虑债务稳定和财政可持续性,财政政策遵循被动型操作范式。
中央银行采用货币政策规则实现其目标,货币政策规则采用Taylor规则形式:
式中:R、 分别是稳态时名义利率和通货膨胀率, 和φgy分别刻画了中央银行对价格稳定和产出稳定的关注力度。根据利率对通胀反应大小可区分货币政策类型:当 较小时,利率对通胀反应不足,货币调控遵循被动型范式;当 较大时,利率调整充分考虑物价稳定,货币调控遵循主动型范式。
根据Leeper(1991)的研究,φB和不同组合形成了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的四种范式(见图1)。当 、φB均较大时,为AMPF范式;当 、φB均较小时,为PMAF范式;当较大 、φB较小时,为AMAF范式;当 较小、φB较大时,为PMPF范式。
图1 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的四种范式
(二)当前我国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判别
本文通过计算贝叶斯因子和模型后验概率两种方式,判断我国货币财政规则协调属于AMPF范式还是PMAF范式。之所以在AMPF范式和PMAF范式之间进行判断,是因为从模型看,这两种范式有理性均衡解,从经济意义来说,这两种范式是使实体经济和物价水平稳定的组合体制(刘斌,2009)。
1.DSGE模型参数校准和先验分布设定
对于可依据我国经济数据以及已有研究成果确定的参数,采用经验校准法校准参数。需要校准的参数分为三组:家庭偏好相关参数、厂商生产相关参数以及货币财政政策相关参数。参数校准结果以及取值依据见表2。
表2 DSGE模型部分参数校准及取值依据
对于其他参数,需设定参数先验分布。按照主流文献的通常做法,对于取值必然介于0和1之间的参数,先验分布采用贝塔(Beta)分布,不必然分布于0和1之间的参数,选择正态(Normal)分布或伽马(Gamma)分布,外生冲击标准差设定为逆伽玛(Inv-gamma)分布。
鉴于利率对通胀的反应系数 、税收对债务的反应系数 是区分AMPF范式和PMAF范式的关键参数,我们单独讨论这两个参数先验分布设定方法。参照刘斌(2009)的方法,在AMPF和PMAF两种协调范式下对 、 分别设定不同的先验分布,以区分不同的协调范式。具体来说,在AMPF范式下,根据标准泰勒规则,假定利率对通胀的反应系数服从均值为1.5、标准差为0.05的正态分布。根据马勇(2015)的研究,假定税收对债务的反应系数服从均值为0.15、标准差为0.02的正态分布。在PMAF范式下,参照王曦等(2017)的估计结果,假定利率对通货膨胀的反应系数服从均值为1.1439、标准差为0.05的正态分布③王曦等(2017)利用2003年第一季度至2015年第四季度数据估计得到的结果。。关于税收对债务的反应系数,参照刘斌和蒋贤锋(2018)的研究,假定其服从均值为0.1、标准差为0.02的正态分布。以上设定中,AMPF范式下,利率对通胀反应系数、税收对政府债务反应系数先验均值较大,PMAF范式下先验均值较小。这种设置与AMPF范式和PMAF范式的内涵相一致。模型参数的先验分布设定及依据见表3。
表3 DSGE模型部分参数的先验分布
2.模型估计采用的数据
为避免贝叶斯估计中的随机奇异性(Stochastic Singularity)问题,模型估计时选择的观测变量数目不能超过外生冲击数目。本文模型外部冲击有8项,包括利率冲击、生产率冲击、政府支出冲击、政府转移支付冲击以及资本税率冲击、劳动税率冲击、消费税率冲击和企业社保费率冲击。因此,本文选择四项与政策规则相关的变量作为可观测变量,分别是产出、通胀率、名义利率和国债余额。以上变量均为季度数据,区间为2013年第一季度至2019年第四季度。对于产出、国债等名义变量,本文采用GDP平减指数进行折实,得到实际产出和实际国债余额,并采用X-12方法进行季节调整消除季节性因素。我们还采用HP滤波剔除数据趋势项,以保证数据平稳性。
3.我国货币财政规则协调范式判断
本文计算得AMPF模型相对于PMAF模型的贝叶斯因子B21=17.0543,根据Jeffreys(1998)的判断标准,贝叶斯因子值处于10至100之间,表示强烈拒绝PMAF模型、接受AMPF模型,因此可认为AMPF模型得到较强的数据支持。采用模型后验概率方法需先假设模型先验概率,然后计算后验概率,结果如表4所示。表4显示,随着AMPF模型先验概率上升,AMPF模型后验概率快速上升,PMAF模型后验概率迅速下降。AMPF模型的先验概率为10%,后验概率高达65.46%,而PMAF模型的后验概率仅为34.54%。这说明,不论先验概率如何设置,AMPF模型后验概率总是较高,表明数据倾向于AMPF模型。因此,贝叶斯因子法和模型后验概率法分析结论一致:目前我国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大概率地符合AMPF范式。
表4 基于给定先验概率的AMPF和PMAF模型的后验概率估计
根据贝叶斯模型比较理论,如果贝叶斯估计过程稳健,那么在两种范式下,除利率对通胀反应系数 和税收对债务反应系数 外,其他行为参数的后验估计结果相差不大。表5列出了两种范式下 、 以及其他行为参数的后验估计结果。可以看出,在AMPF范式下,和 的后验众数分别为1.5088和0.1462,而在PMAF范式下,两个系数ρz的后验众数分别为1.1835和0.0986,差异比较显著。而其他参数估计结果均比较接近,如AMPF和PMAF范式下技术持久性参数的后验众数分别为0.9341和0.9142,利率对产出的反应系数 的后验众数分别为0.2018和0.2092,均相差不大。这表明,模型中除货币财政政策规则以外的行为方程比较稳定,我国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大概率符合AMPF范式的结论较为可信。
表5 AMPF和PMAF模型参数估计
刘斌(2009)和马勇(2015)结合当时经济条件,判别国际金融危机前后我国货币财政规则协调属于PMAF范式或PMPF范式,同时均提出了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应向AMPF范式转变的观点。从近年来货币财政政策实践看,结合本文分析,我们认为我国央行和财政部门较好地遵循了AMPF协调范式,这充分体现了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不断创新和完善宏观调控的政策实践成果。
四、AMPF和PMAF范式下的政策冲击:以疫情期间减税降费为例
(一)疫情期间减税降费带来的税费负担变化
减税降费是稳企业、保就业,支持市场主体纾困的重要举措,特别是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我国新增减税降费规模2.6万亿元,有效缓解了疫情冲击。为定量分析减税降费的经济效应,需要对税费负担进行衡量。衡量税费负担有三种方法:法定税率、宏观税率和有效税率。法定税率是以法律规定税率作为税负的衡量依据,宏观税率是税收收入占GDP的比重,而有效税率则是指税收对特定经济活动的边际或平均影响。相对于法定税率和宏观税率,有效税率决定了经济行为的激励结构,更能说明生产要素承担的税负水平。因此,本文采用有效税率衡量减税降费带来的税费负担变化。
Mendoza等(1994)提出平均有效税率估计方法,并指出,平均有效税率是典型经济主体在一般均衡意义下需要考虑的,适用于DSGE模型。本文参考Mendoza等(1994)的方法,并结合刘溶沧和马拴友(2002)、梁红梅和张卫峰(2014)等文献,测算2009年以来我国资本所得税、劳动所得税、消费税的平均有效税率,并将社保费从劳动所得税中剥离出来,单独测算社保平均费率。测算结果如图2所示⑤测算的有效税率变化和重要税收政策出台时间相一致,说明有效税率可准确衡量税费负担变化。例如,2011年9月我国颁布实施了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所得税法》,个税起征点从原先的2000元提高到3500元,导致2012年个税项目中的工资薪金所得税收(3589亿元)比2011年(3902亿元)下降13.6%,从有效税率测算结果看,2012年我国劳动平均有效税率(1.4%)较2011年(1.6%)下降0.2个百分点。。
分析结果表明,2020年我国减税降费政策减负效果明显。图2显示,除劳动平均税率略有上升外,2020年,社保平均有效费率、消费平均有效税率、资本平均有效税率均明显下降。其中,2020年社保平均费率比上年下降1.4个百分点,降幅比上年扩大0.9个百分点,消费平均有效税率下降0.9个百分点,降幅比上年扩大0.1个百分点,资本平均有效税率直降3.2个百分点,达到近10年来最低水平。
图2 2009年以来基于有效税率测算的税费负担变化
(二)AMPF范式下减税降费的经济效应
本文首先在AMPF范式下分析减税降费冲击对宏观经济的影响,并解释传导机制和动态特征。图3是2020年资本税率、消费税率、劳动所得税率和社保费率等四大财政收入冲击(冲击大小分别为3.2、0.9、0.1和1.4个百分点)⑥其中,劳动税率冲击为正向,其他均为负向冲击。下各主要经济变量的脉冲响应,表6是减税降费导致主要经济变量变动的因素分解,可得以下三个结论:
第一,减税降费推动经济复苏,其中资本减税和社保降费贡献较大,劳动税率和消费税率调整刺激经济增长作用发挥还不够充分。总体来看,减税降费对产出、消费、投资等指标均具有挤入效应。图3显示,减税降费推出后,当年GDP、投资、消费分别增长1.10、0.25、0.23个百分点。分税种来看,消费减税对投资微幅挤出、对消费挤入,总的来看消费增加大于投资挤出,产出效应为正。资本减税相当于降低了资本的价格和报酬,进而提高了投资需求,降低了消费需求,当增加的投资多于减少的消费,最终产出上升。劳动增税会减少家庭可支配收入进而带动消费需求下降,同时导致资本收益率相对提升进而刺激投资,总体来看,消费挤出大于投资挤入,带动产出轻微减少。社保降费显著降低企业用工成本,对就业、投资、消费均具有挤入效应,其中对消费的挤入效应较其他减税措施更加明显。从产出波动的影响因素分解来看,资本减税和社保降费对产出增加的贡献率合计接近100%,贡献较大,而消费减税和劳动增税的经济增长净效应为负值(见表6)。
表6 减税降费导致主要经济变量变动的因素分解⑦根据图3,本文在matlab中计算了各种减税降费措施导致的经济变量波动的面积,然后除以经济变量波动总面积,得到各减税降费措施对经济变量波动影响的贡献率。
第二,减税降费导致价格变化,其中资本减税对价格型变量波动影响最为明显,消费税率、劳动税率、社保费率调整对价格型变量影响较小。图3显示,减税降费短期内使消费者价格指数下降,长期内消费者价格指数恢复到比期初略高水平。减税降费对物价的影响引发货币政策适应性调整,央行短期内最多提高利率12个基点,稳态时相对于期初提高利率6个基点。从消费者价格、生产者价格和名义利率变动的影响因素分解来看,资本减税在其中扮演了主要角色,资本减税对以上三个变量波动的贡献率达到104.66%、84.63%和92.54%,而消费税率、劳动税率、社保费率变化对以上三个变量波动的贡献率均不足20%。
图3 AMPF范式下减税降费的经济效应
第三,减税降费推动政府负债率升高,其中资本减税和社保降费是主要推动因素,消费税率和劳动税率调整影响不大。图3显示,减税降费导致政府负债率较期初上升约1.81个百分点。疫情期间减税降费导致政府财政收入减少,如果假定财政支出维持固定水平,则需通过发债弥补财政赤字,表现为政府负债率升高。从政府负债率波动的影响因素分解来看,资本减税和社保降费推动政府负债率上升的贡献相似,贡献率分别为47.36%和51.77%,合计接近100%,消费减税对政府负债率上升的推动作用较弱,贡献率为6.49%,劳动增税抑制了政府负债率上升,但作用较弱,贡献率为-5.51%。
(三)AMPF和PMAF范式下减税降费政策冲击的比较
在PMAF范式下分析减税降费冲击对宏观经济的影响,并将其与AMPF范式比较,结果见图4,可得以下四个结论:
第一,两种范式下减税降费均能刺激经济增长,但AMPF范式下经济波动小于PMAF范式。图4显示,PMAF范式下,减税降费推出后,当年GDP增长1.24个百分点,投资、消费分别增长0.32、0.27个百分点,与AMPF范式相近,但PMAF范式下,投资、消费的波动幅度分别是AMPF范式的1.65、1.42倍。
第二,两种范式下减税降费短期内使消费者价格指数下降,生产者价格指数上升,但AMPF范式下长期通胀压力较小。图4显示,PMAF范式下消费者价格指数先降后升,生产者价格指数约上升0.50个百分点,与AMPF范式相似;而长期来看,AMPF范式下消费者价格指数触底回升到0.14,然后缓慢下降至接近于0的稳态水平,通胀压力总是低于PMAF范式。
第三,两种范式下央行均会提高名义利率,但较PMAF范式,AMPF范式下央行货币政策调控力度更小。图4显示,PMAF范式下,央行最多提高利率0.27个百分点,而AMPF范式下,央行短期内最多提高利率0.13个百分点,调整幅度小于PMAF范式。
第四,两种范式下政府负债率均有所提高,但AMPF范式下政府债务压力较轻。图4显示,PMAF范式下,政府负债率在稳态时较期初上升约2.81个百分点,而AMPF范式下仅上升1.81个百分点,低于PMAF范式下的结果。
图4 AMPF和PMAF范式下减税降费经济效应比较
表7描述了减税降费冲击在AMPF和PMAF范式下造成的相对福利损失情况。可以发现,无论何种政府偏好,资本减税冲击、消费减税冲击、劳动增税冲击在PMAF范式下造成的福利损失均高于AMPF范式,社保降费冲击在两种范式下造成的福利损失接近。三种政府偏好权重下,减税降费总冲击在AMPF范式下福利损失低于PMAF范式。因此,可以认为货币财政政策协调范式由PMAF范式转向AMPF范式,对减税降费冲击下经济稳步增长和物价稳定发挥了积极作用。
表7 减税降费冲击下不同协调范式的社会福利损失比较
五、结论及启示
本文基于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理论,构建新凯恩斯DSGE模型,判别2013年以来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范式,并分析疫情期间减税降费经济效应,得到以下三点结论:
第一,当前我国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方式应为AMPF(主动型货币政策+被动型财政政策)范式。本文基于2013-2019年宏观经济数据,分别采用贝叶斯因子法和后验概率法进行分析,发现相对于PMAF范式,现有数据支持我国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属于AMPF范式,而且通过对比参数估计值发现该结论较为稳健。这说明,刘斌(2009)、贾俊雪(2012)、马勇(2015)等提出的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应向AMPF范式转变的政策设想初步得到实现,同时,也体现了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不断创新和完善货币财政宏观调控的政策实践成果。
第二,AMPF范式下,疫情期间减税降费政策促进经济复苏,但还有优化改进空间。本文基于DSGE模型对疫情期间减税降费政策进行模拟分析,研究结果显示,资本减税的投资挤入效应、社保降费的消费挤入效应较为明显,两者对经济增长贡献较大,但两者推动政府负债率上升也较为明显。相比而言,疫情期间劳动税率和消费税率调整幅度较小,对经济增长促进作用发挥还不够充分,对政府负债率造成的影响也相对较小。
第三,与PMAF范式相比,AMPF范式能更好消化减税降费冲击带来的宏观经济波动。在AMPF范式下,减税降费导致的宏观经济总量指标波动较小,长期通货膨胀压力较小,社会福利损失较小,形成的政府债务压力也相对较小,央行利率调整幅度也相对较小。
基于以上结论,提出如下政策启示:
第一,后疫情时代,为熨平经济周期波动,宏观调控应继续坚持AMPF协调范式。具体而言,中央银行应继续把盯住通货膨胀目标作为货币政策的锚,维护我国在全球主要经济体中少数实行正常货币政策国家的地位,财政部门应将债务引入税收、支出等财政政策反应函数,对其进行内生性调节,防范债务风险。
第二,结合防范债务风险、扩大消费需求等因素考量,AMPF范式下,未来我国结构性减税政策应以消费减税和劳动减税为主,资本税率和社保费率调整为辅。特别是考虑到我国高收入人群消费倾向较低,劳动减税和消费减税不仅能较好地调控经济,还可能对收入分配起到一定作用,对低收入人群较为有利。
第三,避免实施“财政赤字货币化”。从本文讨论的几种货币财政政策规则协调方式来看,PMAF范式(被动型货币政策+主动型财政政策)与“财政赤字货币化”较为接近。但进一步研究发现,与AMPF范式相比,PMAF范式下,减税降费导致的宏观经济总量指标波动较大,通货膨胀压力较大,形成的政府债务压力也相对较大。考虑到通胀风险、财政赤字、债务风险等限制,应该避免实施“财政赤字货币化”,否则很有可能重蹈债务违约、恶性通胀的覆辙,给经济带来深层次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