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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资本对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的影响
——基于上海H街道的案例分析

2021-09-24易承志王艺璇

北京行政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资本分类居民

易承志 王艺璇

(1.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200030;2.华东政法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201620)

一、问题的提出

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是一项与居民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公共政策实践,也是一项涉及公共利益的集体行动。社会资本作为社会科学的一个重要概念,被认为在社区公共产品的提供和集体行动的促进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那么,社会资本能否以及如何在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政策推行中发挥作用,就相应地成为一个值得重视和研究的问题。随着生活垃圾分类政策在中国一些大城市的推行,其执行效果及影响因素也吸引了研究者的大量关注。相关研究分析了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效果的影响因素,涉及制度规范、政策宣传、个体行为心理等方面[2-4],涵盖了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深化了对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的理解。

2019年7月1日,被誉为“史上最严垃圾分类措施”的《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以下简称《上海市条例》)正式实施,一时成为上海市民及全国人民的关注焦点。截至2020年底,除个别辖区因发生生活垃圾管理重大违规事件被取消下半年考核成绩以外,上海其他各区的生活垃圾分类达标率从条例实施前的15%①参见:《成绩只是过往,皆为推进人民城市人民建的理念——写在〈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施行一周年之际》,http://lhsr.sh.gov.cn/ywdt/20200701/6ffe9111-3008-4203-b940-1f7dbfa7e32e.html.访问日期:2021年5月4日。,已经提高到95%以上②参见:《2020年度上海市生活垃圾分类实效综合考评结果公告》,http://lhsr.sh.gov.cn/gggs/20210111/078c9c4c411 84c739e0a828cbc80bde5.html.访问日期:2021年5月4日。。

总体来看,现有研究存在两个主要不足。一是难以对不同社区差异性生活垃圾分类绩效进行解释。在上海全市普遍推行生活垃圾分类的背景下,不同社区的生活垃圾分类效果仍然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在同一街镇下辖的不同社区,虽然面临着基本相同的生活垃圾分类法律政策、经济、社会、文化等背景条件,但生活垃圾分类绩效仍然存在明显不同,如何解释上述差异仍然有待进一步研究。二是仍然缺少对社区生活垃圾分类中社会资本作用的研究。社会资本理应在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政策的落实和效果的实现中发挥重要作用。然而,当前对社会资本与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之间的关系尚缺乏细致的分析,这显然不利于深化对于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效果及其实现逻辑的理解。

为了弥补上述研究上的不足,本文将基于社会资本的视角,选取上海H街道为分析案例,从社会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三个主要维度分析社会资本对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的推动作用。

二、概念述评与分析框架

本研究基于对社会资本概念的认知,来设计评价社会资本影响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的分析框架。

(一)社会资本概念的引入

社会资本是20世纪80年代提出、90年代开始逐渐在国际学术研究中兴起的一个社会科学概念。首次对社会资本这一概念进行系统分析的学者是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5],随后科尔曼、帕特南、福山、林南等更多的社会科学研究者将社会资本这一概念应用到多个研究领域,并进一步阐释其含义。

科尔曼基于理性选择理论,从个人行动与社会结构的关系角度分析社会资本的作用机制[6]。帕特南在对意大利不同地区制度绩效的研究中将社会资本作为重要的解释变量,从社会网络、信任与互惠规范三个角度定义作为社会组织特征的社会资本,并认为社会资本对促进合作行为、实现集体目标具有重要作用[7]195。福山认为,社会资本作为非正式规范,通过促进人们的合作,在经济层面帮助降低交易成本,在政治层面促进结社生活,是现代民主制的重要组成部分[8]。在他看来,社会资本的重要影响力更多体现在社会和政治生活而非经济生活方面[9]。林南将社会资本界定为行动者嵌入在社会关系与社会结构中的资源,认为其使用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行动者。也就是说,只有当行动者自身意识到社会资本的存在才能使用该资本[10]24。尽管上述研究者对社会资本的具体界定不同,但都认识到了社会资本在促进集体合作中的重要性。而在关于社会资本的界定中,以帕特南为代表提出的将信任、社会网络和互惠规范作为社会资本核心内容的界定方法被广泛接受和应用。其中,信任指行为者通过预测他人行为而采取的行为选择[7]200,是社会资本的内在组成部分,也是合作性集体行动的重要影响因素。在帕特南看来,信任的产生与社会网络和互惠规范分不开,在一定程度上,社会网络和互惠规范构成了信任得以产生的相互关联的重要条件[7]201。国内学者也已经开始用社会资本的分析视角探讨农村地区垃圾分类的影响因素①相关研究参见贾亚娟,赵敏娟:《生活垃圾污染感知、社会资本对农户垃圾分类水平的影响——基于陕西1374份农户调查数据》,《资源科学》2020年第12期;张诚:《社会资本视域下乡村环境合作治理的挑战与应对》,《管理学刊》2020年第2期。,也有用社会资本理论分析社区治理或者城市环境治理的差异性研究②相关研究参见燕继荣:《社区治理与社会资本投资——中国社区治理创新的理论解释》,《天津社会科学》2010第3期;程秀英,孙柏瑛:《社会资本视角下社区治理中的制度设计再思考》,《中国行政管理》2017第4期;祁毓,卢洪友,吕翅怡:《社会资本、制度环境与环境治理绩效——来自中国地级及以上城市的经验证据》,《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5年第12期;熊易寒:《社会资本友好型城市:“留白”与重构》,《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20年第4期。。

由以上研究可以判断,社会资本作为影响集体行动的重要因素,在城市社区环境治理中,也应能对环境治理这一集体行动及其绩效产生重要作用。同时可理解到,社会资本是由多个维度构成的统一体,其中社会网络、信任关系和互惠规范作为构成社会资本的三个维度,形成相互联系、相互促进的关系。在城市社区环境治理中,社区居民交往网络的扩大有助于促进互惠合作和提升相互之间的信任,进而唤起环境意识;居民之间信任关系的提升又有助于扩大社会交往网络和增进互惠合作,进而有助于达成环境行动的一致;而互惠合作的增进也会进一步提升居民间的信任和扩大社会交往网络,进而更加主动地学习了解环保知识,促进居民参与社区环境治理的合作行动。

在城市社区环境治理中,生活垃圾分类作为当前城市社区治理的重要议题,其实施涉及到政府、市场、社会多个主体的参与和协作。而从社会资本的角度对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进行分析的研究则较少,也较少从定性的角度进行具体的微观实证分析。就此,本文拟从社会资本视角出发,基于上海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的三个案例,对社会资本在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的作用机制进行比较分析。

(二)分析框架:针对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的设计

社会资本理论认为,社会资本可以通过社会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三个层面影响人们的行为。那么,在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政策推进过程中,社会资本是如何影响生活垃圾分类绩效的?其具体的作用机制又是什么?基于社会资本理论,本文认为,在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中,社会资本会从社会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三个维度影响居民的生活垃圾分类行为,进而影响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而居民的生活垃圾分类行为又会受到其对生活垃圾分类的态度和接受度的影响(见图1)。

图1 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分析框架

本文所关注的核心问题是,社会资本是如何影响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的?为了分析这一机制,本文主要运用多案例比较的研究方法,选取的案例为上海市徐汇区H街道下辖的三个社区,分别是HY社区、HG社区及HT社区。HG社区是最早试点垃圾分类的社区之一,目前居民基本可以自行进行分类并且分类效果较好;HT社区紧随其后,但在实施中遇到了一定的阻碍;HY社区作为其中最大的居民社区,即使是实施生活垃圾分类一年以后效果也并不理想,仍然存在许多问题亟须解决。选取这三个社区的原因在于:一方面,三个社区内部社会资本存量不同,其分类绩效也有较大差异,有利于发现社会资本对分类绩效的影响机制;另一方面,这三个社区属于同一街道管辖,其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背景几乎是相同的,但是从实际的生活垃圾分类实施过程及结果上看,三者却体现出了较大的差异。因此通过比较分析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控制影响这些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的相关背景因素,从而更好地呈现社会资本对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的净影响。

三、社会资本影响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的三个案例

徐汇区政府根据《上海市条例》及《2020年上海市生活垃圾分类工作方案》制定了《2020年徐汇区生活垃圾分类工作方案》(以下简称《徐汇区方案》)。《徐汇区方案》明确了当前生活垃圾分类的五项主要任务,其中首要任务是提升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成效。但是,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徐汇区各街道并未“一刀切”地实行严管政策,而是根据各个街道、社区的不同情况,遵循“一社区一方案”的原则,采取弹性化的措施进行灵活管理。

早在2015年,上海市就开展了“创新社会治理、加强基层建设1+6”改革,这一改革旨在提升城市社区治理水平,同时也促使街道办事处的工作重心从经济功能逐渐转移到“三公服务”供给。徐汇区H街道于2017年结合下辖22个社区的实际情况制定了“五维评价体系”,围绕“需求—供给”两个核心要素设定五个维度对社区进行科学评估,并于2018年形成了“一社区一方案”的五维评估报告制度,推动社区治理的科学化和规范化。2020年,H街道在开展一年的垃圾分类之后,在全市的街道垃圾分类考评中,排名从最初的第70名一跃成为第2名。H街道整体上明确了垃圾分类的“四定”工作法,即定类、定点、定时、定人。但在街道内,不同社区的垃圾分类情况则存在着较大差异。

(一)HY社区:大型流动性社区艰难起步

HY社区是2014年建成的商品房社区,共有28栋高层住宅楼,是H街道最大的生活社区,同时由于社区交通便利并且紧邻某高新技术开发区,周围有不少创业园区。除了园区内企业的员工,很多在周边上班的年轻人也选择在该社区居住,居民数量已经超过了一万人,其中超过60%都是租户,并且多为与他人合租的外地户籍年轻人,本地户籍居民仅占三成左右。

虽然《上海市条例》明确规定生活垃圾要定时定点投扔,但鉴于社区规模较为庞大、人员流动频繁并且居民的作息时间不定等原因,HY社区并未进行垃圾的“定时定点”投扔。在刚开始实行生活垃圾分类时,社区内每天共有300个垃圾桶轮流运转,28位保洁员不停清运,还有64位志愿者早晚各一次、每天共6小时轮流在垃圾桶边值守。但即使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该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的效果也并不理想。一些居民经常因为未能按照规定投扔垃圾而与志愿者、保洁员等工作人员发生言语冲突。社区原来在每栋楼旁都设置了垃圾投放点,而在《上海市条例》实施之后,为便于值守,社区计划将28个散落的垃圾投放点改成位于四个方位的主干道附近的4处较大投放点。但该做法遭到社区一小部分居民的不满和质疑,甚至有人私自将投放点的垃圾桶移到他处。直到约半年以后,经过社区与居民的协商,这4处投放点才设置完毕。2019年10月,在上海市生活垃圾分类政策实施三个月后,上海市绿化和市容管理局首次将垃圾厢房的硬件配置纳入了对各街区的考核中,要求社区建固定的垃圾厢房。而HY社区的开发商在当初建设时并未为垃圾厢房预留空间。要建固定的垃圾厢房实现“定时定点”投放,也面临着垃圾厢房的选址问题。除了需要考虑到社区的容积率这种现实问题外,还需要向房屋管理局、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绿化和市容管理局及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等多个部门逐一申请并获得审批通过,而在这期间还需要与居民进行充分沟通,争取获得居民的同意才能进行最终的建设。在街道就生活垃圾分类效果对辖区内22个社区的考评中,HY社区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一直位列倒数第一。

2019年12月,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HY社区建成了一栋临时厢房,但由于社区规模大、居民数量多,每天能产生多达260桶的垃圾,而临时垃圾厢房无法完全停放这些垃圾。同时,为了更好地进行社区环境治理和垃圾分类管理,社区也联系城管介入,大力整治曾经存在的非法群租问题。历经一年时间,虽然还存在一些问题需要解决,但是通过设置临时垃圾厢房、改变投放点、安排人员加大监督力度等方式,原来存在的问题在程度上有所缓解,HY社区在街道的垃圾分类考评中已经摆脱了最后一名,并且开始在向好的轨道上运行。

(二)HG社区:小型单位制社区苦尽甘来

虽然上海生活垃圾分类政策到2019年才正式实施,但早在2016年,上海市绿化和市容管理局就在长宁和徐汇两个区共选了三个不同类型的住宅社区逐步开始垃圾分类试点,其中建于20世纪90年代的HG社区便是首批试点社区之一。作为H街道户数最少的一个小型社区,HG社区原是上海一家老缝纫机厂的家属院,拥有3层小楼28栋共计184户居民,其中80%的居民是已经退休的老年人,大多数住户都是彼此相熟多年的老同事。作为上海市第一批进行垃圾分类试点的社区,该社区没有任何先例可借鉴,对垃圾分类的尝试也只能在探索中前行。社区在公益组织的帮助下对184户居民进行了入户指导,并上门发放了垃圾分类的相关资料,为了获得居民对社区垃圾分类措施100%的支持率,社区开展了两次民意调查及推动工作,但仍然难以达成一致认识。

由于社区最初并未采取强制性的监管措施,曾经导致不少居民在错过投放垃圾时间后随意将垃圾堆放在垃圾厢房门前,严重影响了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的成效。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社区在垃圾厢房旁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并且创建了“红黑榜”,将监控捕捉到的违规投扔垃圾的视频截图在榜上公示。为了切实倾听居民们关于垃圾分类的心声,社区也设置了一个匿名的交流箱收集居民的意见,希望知道少数居民不愿参与垃圾分类的真正原因以及对现有方法的建议,并认真予以回应和解决。

在经过半年多的反复尝试后,社区最终采取垃圾厢房“定时定点”投放的模式。由街道出资,在社区内搭建了一处固定并能够上锁的垃圾厢房,早晚定时各开放3小时。这处本来被居民诟病的垃圾厢房,在每天固定投放时间结束后,其房前空地也成为了社区居民交流、活动的一个公共空间。而这种垃圾分类投放模式在取得成功以后,也逐渐在整个上海推广试行。

从开始试点以来,4年时间过去了,HG社区垃圾分类实施也取得了较大的进展。居民们基本可以自行完成垃圾分类而无需志愿者引导,垃圾的纯净度在每次的街道评比中也位列榜首。目前,HG社区也在进行从“定时定点”分类投放到“24小时”分类投放的试点,但要真正实现“24小时”分类投放还需要更多的努力。虽然目前大多数居民都接受这一方案,但仍然有部分居住在垃圾厢房附近的居民不同意,社区只有争取到100%的居民同意时才会开始尝试“24小时”分类投放。

(三)HT社区:中型成长性社区顺中有阻

HT社区是一个有550户居民的中型社区,社区已建成20年左右。社区居民同质程度较高,知识分子比例较大,且中青年居多,对于社区内一些公共规则遵守度较高,同时大多也能积极参与社区或街道举办的志愿服务、文化活动等公共性事务。HT社区在2017年成为上海垃圾分类的第二批试点社区。按照目前的《上海市条例》,HT社区不但高标准完成了各项工作任务,而且在此基础上开始进一步尝试对可回收物的投扔分类标准进行更为细致的“十分类”的探索(《上海市条例》的要求为五分类),成为H街道可回收物的“十分类”试点社区。

虽然垃圾分类的理念已日益深入人心,但是在实行之初,如何促进居民形成与垃圾分类要求相适应的观念和行为也颇费了一番工夫。HT社区的居民中,有不少是知识分子,因此在最初对垃圾分类的理念和具体措施进行宣传时,工作人员曾认为这部分人的接受度会很高,但是让工作人员意想不到的是,相比于老人和小孩,其中一小部分知识分子的工作却更难推进。面对上门宣传的社区工作人员,有少部分人对垃圾分类不以为然,甚至将工作人员拒之门外,这为初期垃圾分类的开展带来了不少障碍。

为了更有效地推动和引导居民积极参与社区垃圾分类,该社区举办了“小手拉大手”活动,通过寓教于乐的方式,向社区居民家庭中的孩子普及垃圾分类知识,进而通过孩子们向家长传递垃圾分类的知识和意义,逐步让越来越多的家庭参与到垃圾分类中来,社区的垃圾纯净度也逐渐达到了合格线。在《上海市条例》实施之际,街道还邀请城管部门在社区进行有针对性的普法宣传,同样帮助了垃圾分类在该社区的顺利开展。

四、社会资本影响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的机制分析

基于社会资本理论,从社会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三个维度分别对小型单位性社区、中型成长性社区和大型流动性社区三种不同社区类型的绩效差别展开分析(如表1所示)。

表1 社会资本在不同类型社区中的生活垃圾分类成效比较

(一)社会网络维度对居民分类行为的影响

从社会网络的特征来看,传统单位制社区和商品房社区存在明显的差异。由于居住在小型单位制社区的居民多为同一单位退休的职工,居民户数较少,社会交往较多,相互之间易于熟悉,相比后来出现的商品房社区、动迁安置社区等,其内部更容易形成一个由频繁的社会交往和互动构成的熟人社会,单位社区内部较高的同质性也有利于增进整合性社会资本[11]。诚然,伴随着我国社会的转型发展,单位制社区逐渐走向衰落,处于“后单位时代”的这类社区在社会结构剧变的过程中也面临着社会资本衰减与社区治理困难的双重困境[12]。然而,在对不同类型社区的居民参与情况进行实证研究后,发现这类单位制社区的居民参与情况却比本研究曾假设预期的要高。换句话说,虽然当前的社区治理体制替代了原先单位制社区的行政化管理制度,但单位制社区居民间的社会关系网络仍然会对居民的参与行为产生积极影响。在小型单位制社区,居民的社会网络联结程度较高,使其在参与生活垃圾分类行为时,更容易受到同一社会网络中其他成员行为的影响。这对垃圾分类政策的成功实施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相比小型单位制社区,中型成长性社区的人员结构较为复杂,社区居民之间交往和互动较少,社会网络联接程度较低,相应的社会资本存量也较低,在实施生活垃圾分类时遇到的问题也更多。总体而言,与单位制社区相比,成长性社区作为商品房社区在人员结构上更复杂,社区居民的受教育程度差异也较大,且高学历居民比例有上升趋势。尽管一般认为受教育程度更高的社区居民对生态环境更为关注,对生活垃圾分类知识也更为了解,但社区干部在对部分知识分子居民家庭进行入户宣传时仍然遇到了一些问题和阻碍。如何以更易于为居民接受的方式推进生活垃圾分类的宣传,成为该类型社区在推动工作时遇到的一个难题。由于这类居民往往更加注重对下一代的培养,同时也积极参与到孩子的日常活动中,居委会以游戏娱乐的方式在社区中为孩子们举办生活垃圾分类的宣传教育活动。而家长们在陪伴孩子参加活动的时候,也能促进彼此的交流,形成新的社会网络,同时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的观念,提高其对生活垃圾分类的接受度,进而影响其行为。

相比上述两类社区,大型流动性社区实施生活垃圾分类政策的情况则不够理想。由于大型城市社区的规模较大,加上居民多为外地户籍的租户,且流动率高,这就导致居民之间的社会交往和互动很少,社会网络联结程度低。尤其在一线城市,很多年轻人工作地点较分散、早晚出行时间也有较大差异,难以形成固定的社会关系网络,使得仅仅是一些地方的生活垃圾分类条例中规定的“定时定点”投扔垃圾这一要求也难以实现。因此,街道和社区根据居民结构的特点对这一类型社区进行灵活管理,安排更多保洁人员、志愿者和流动垃圾桶早晚用更长的时间定时监管分类和运输垃圾。但是,垃圾分类的成效仍有待提高。

(二)信任维度对居民分类行为的影响

不同类型社区内部的信任水平也存在较大差异,往往会通过影响社会资本并进而影响社区生活垃圾分类行为。在小型单位制社区,居民通过日常的社会交往产生的信任,使得他人的行为也成为居民自身行为参考的对象,起到了双向监督的作用,从而促进社区居民观念从“要我分”到“我要分”的转变。而在中型成长性社区,尽管人口结构较为复杂,但居民参与公共事务的意愿普遍较高,因此,虽然前期可能遇到一些问题,但是社区通过举办亲子活动等社区公共活动的创新方式进行宣传,可增强社区共同体意识,也会提升社区居民间的信任,从而有利于培育社区社会资本,减少生活垃圾分类时的“搭便车”行为,激发以优化社区居住环境为导向的亲环境集体行动的产生。

在大型流动性社区,情况则有明显的差异。一方面受社区规模较大、人口较多的影响,另一方面由于高度流动的社区居民间缺乏固定的联结网络,这就使得居民之间的信任关系多停留在“熟悉的陌生人”阶段,而设置如“红黑榜”这种依赖于居民间信任关系并促进双向监督的模式往往较难取得成效。有学者对中国城市社区的社会资本进行测量并发现社会资本存量处于中等水平,但是如上海、广州等超大型城市,城市规模、异质性、流动性、生活节奏与生活压力等因素会通过影响人际交往进而不利于城市社区社会资本的积累[13]。居民生活垃圾分类是社区重要的公共事务之一,并依赖于社区集体的公共性推动,而社区公共性的建构和生成过程也是社区内人际信任向网络结构信任的转化过程,最终形成的封闭网络结构信任标志着社区公共性形成[14]。

(三)互惠规范对居民分类行为的影响

从规范的特征与属性来看,各地的生活垃圾分类管理条例虽然是正式规范,但是生活在社会资本存量较高社区的居民在垃圾分类行为中所发挥的非正式规范积极作用会更加显著。在小型单位制社区开始进行生活垃圾分类宣传时,受传统习惯与封闭心理的影响,部分居民的接受度并不高,但是当社会网络中的大多数人都积极参与时,所产生的非正式规范对居民的约束作用却更容易增强。而社区中最初安排的“人防”模式也不再需要,利用“技防”,即通过摄像头的监控功能来发现垃圾分类时的优秀表现或不规范行为并公布在“红黑榜”中,对于这样一个拥有大量社会资本的熟人社区而言,同样具有较大的约束力。在中型成长性社区,一开始部分知识分子居民家庭对社区干部的入户宣传不够认同,但随着社区采取举办亲子活动等公共活动的创新方式开展垃圾分类宣传,互惠规范的作用增强了这些居民家庭对生活垃圾分类的认同与理解,进而提升了其参与程度。

从非正式规范的约束力角度来看,社会资本的缺乏影响了居民的亲环境集体行动能力,在社会资本相对缺乏的大型流动性社区,只能利用严格的正式规范、采取“人防+技防”的模式对居民的生活垃圾分类行为进行监管。但在投放高峰时期,即使是在工作人员的共同监管下,仍然会出现许多不合要求的垃圾投扔行为。面对工作人员的劝阻,虽然有些居民转而按照要求进行分类,但也仍然有部分居民不加理睬,甚至与工作人员发生争执,最后只能由工作人员亲自进行分类。不过,在严格的管理下,大部分居民的规则意识相对容易被唤起,逐渐适应并能够倾向于遵守生活垃圾分类投放规范的要求。

与小型单位制社区和中型成长性社区相比,大型流动性社区人口结构复杂、社区规模过大和人员流动频次高,均会对社区居民间的交往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的作用产生不利的影响。这就导致以社会网络、信任及互惠规范三个维度为核心内容的社会资本,在大型流动性社区的现实情况下很难进一步积累。而在社会资本存量较高的小型单位制社区以及利用社区公共活动促进居民间交往、培育社区社会资本的中型成长性社区,虽然在垃圾分类初期推进时面临一些困难,但后续容易取得较好的成效。

(四)社会资本各维度的相互作用对居民的分类行为存在影响

由以上分析可知,尽管成效不一,社会资本通过社会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对社区居民的生活垃圾分类行为产生了影响,并进而影响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的绩效。一方面,社区居民间密切的社会网络、彼此的信任关系和非正式的互惠规范三者均有助于培育和扩充社区社会资本,改变社区居民对生活垃圾分类的消极态度,提升其对生活垃圾分类的接受度。社区居民对生活垃圾分类理念的增强又有助于进一步重塑其垃圾分类行为。另一方面,社会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不仅会分别影响社区居民的生活垃圾分类理念和行为,而且三者之间会相互强化,共同作用于社区居民的生活垃圾分类理念和行为并产生放大的影响。扩展的社会网络、增进的信任和互惠的规范相互促进,不断放大对社会资本的培养和扩充作用,带来社区居民对生活垃圾分类正面态度和接受度的持续增强,并进一步强化社区居民的生活垃圾分类理念和行为,从而实现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的有效提升。

五、结论和政策启示

随着城镇化的持续快速推进,中国的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已经超过60%,这意味着中国已经从传统的“乡村中国”向新的“城市中国”转变。一般而言,社区作为由陌生人所组成的社会聚落,可以根据居住人口、覆盖面积等标准区分为大型、中型、小型等不同规模的多种类型。本文分析的三个案例涵盖了大型、中型、小型社区,虽然不能反映所有社区的情况,但对社区仍然有相当的代表性。从社会资本的视角对城市社区的生活垃圾分类绩效进行分析,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和解释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差异的形成逻辑。

(一)研究结论

研究发现,以社会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为核心内容的社会资本,能够较好地解释不同社区居民差异性的生活垃圾分类参与行为,并有助于解答为何不同社区的生活垃圾分类绩效存在较大差异性的问题。一方面,在社会资本存量较高的社区,社会资本能够通过社会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三个维度改变居民对生活垃圾分类的消极态度,提升居民对生活垃圾分类的接受度进而影响居民的行为。与此同时,通过社会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三个维度培育和扩充社区的社会资本,也能够有力促进居民的亲环境集体行动。另一方面,在社会资本存量较低的社区,社会网络、信任与互惠规范都较难以形成。由于缺少社会交往网络的联结、信任的支持和非正式互惠规范的作用,社区居民对生活垃圾分类的参与度和配合度较差,导致社区生活垃圾分类行为难以自觉落实和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成效不佳。为了落实生活垃圾分类政策,社区不得不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虽大大提升了对垃圾分类的监管成本,但进展仍然有限。在根本上,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政策需要落实为居民的生活垃圾分类的主动行为,因而社会资本作用于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政策的实施绩效与居民生活垃圾分类意愿及行为密切相关。

当然,从纵向比较来看,上海生活垃圾分类政策实施两年多以来,已经取得了较为明显的阶段性成绩,每种类型的小区都有程度不同的进步。本文着重基于社会资本理论,从社会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三个维度论证了社会资本对社区居民生活垃圾分类行为和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的提升作用。实际上,一项公共政策的落实往往是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上海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政策的实施离不开基层政府的大力推动、社区干部的有效配合、社区居民的落实践行和志愿者的积极参与,在此过程中,社会资本在社会网络、信任和互惠规范三个层面发挥了重要的桥梁和纽带作用,促进了基层政府、社区干部、居民和志愿者等多方力量的有机结合和相互促进,最终落实为社区居民生活垃圾分类行为和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绩效。

(二)政策启示

推行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是加强城市环境治理的必然要求。那么在不同地区、不同类型和规模的社区中,其生活垃圾分类工作的推行也会面临着不同的境遇,如何利用社会资本转变居民的生活垃圾分类理念、推动居民的生活垃圾分类行为、提升环境治理绩效,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对此,本研究可在以下方面提供一定的政策启示:

一是立足城市社区实际培育社会资本。本研究发现证实了社会资本有助于提升城市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政策的实施绩效。然而,城市社区情况差异很大。不同社区的社会网络联结程度、信任水平和互惠规范作用情况不同,社会资本初始存量也相应存在差异;不同社区在培育社会资本过程中可以发挥的优势和面临的难点也不同。这就要求立足城市社区的实际情况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不断培育社会资本,持续提升社会资本存量,努力解决社区生活垃圾分类的新老问题和难题,从而不断提升社区生活垃圾分类实施绩效。

二是进一步发挥社会资本与监管机制的互补作用。不同的社区社会资本存量不同,在社会资本存量较高的社区,社区治理主体可以通过宣传教育等方式提升居民的垃圾分类意愿和接受度,引导居民更主动参与生活垃圾分类。而在社会资本存量较低的社区,由于难以通过社会资本促进居民的亲环境集体行为,虽然可以通过外部监管对居民行为进行约束和控制,但是监管成本可能较为高昂,无法长期持续。这时需要考虑通过采取有力措施培育社区社会资本,如在社区举办公共活动、营造公共空间等促进邻里社会资本提升,促使社区居民社会网络的扩大、互惠规范的增强和信任的提升。

三是强化节约资源与环境保护的意识和行为。生态文明建设是关系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根本大计。坚持节约资源与环境保护的基本国策,为解决生态环境问题和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发展提供了根本保障。环境问题无小事,生活垃圾分类旨在实现生活垃圾的源头减量、废旧资源的持续利用和有害污染物的有效回收,对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有重要意义。作为分类源头的关键主体,每一位社区居民都应当强化节约资源与环境保护的意识,这既需要国家自上而下的宣传与监督,同时也需要居民间的相互推动和双向监督,进而落实为自觉的行动,积极参与生活垃圾分类,充分发挥每一位居民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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