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相聚,也享受孤独
2021-09-23么敖
么敖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们坐在一起,你却在玩手机。
社交媒体风靡的时代,不断蹦出的信息时刻提醒着我们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担起的责任以及要完成的任务清单。社交媒介的变迁改变着人与人沟通的方式,对社会乃至政治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信息高速公路开启了人与人畅聊的新纪元,但与此同时,也筑起了个人的孤岛……
御宅与社恐:是避风港还是雪上加霜?
电子科技涌入现实零交流的新冰河时代。村上春树的小说《天黑以后》就描绘了一幅御宅族的日常生活图景,展示了拥挤的城市中人们之间脆弱的交往纽带。社恐不是人类的专利,海豹、信天翁、紫罗兰……它们在应对残酷环境时都会打开自己的“保护伞”。人类的社恐从何而来?爱默生将英国人沉默寡言的特性追溯到了700年之前,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则认为,人羞于面对外界是一种难以撼动的遗传体质,《彼得·潘》的“地下之家”即是社交困窘在文学中的显现。因此,社交媒体的涌现只是加剧了内向者羞于见人的情境,沉默者有了不必见面就能和朋友甚至陌生人畅谈的神器,也不会因为说错话而心存戒备,微信的一键撤回功能扭转了传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种难以收场的尴尬局面。
越是遮掩的,越是引来猎奇目光。被誉为“具有惊人天赋的社会历史学家”的乔·莫兰擅长挖掘被大众长期忽视的领域,从《扶手椅上的民族:电视机前的英国人的私密史》《在路上:一段被掩藏的历史》到《为初学者排序:从早餐到就寝,日常生活的故事》,无不探寻着普通人的私密生活蓝本。作为被社恐困扰已久的人,莫兰也为惺惺相惜者撰写了“害羞者心理指南”。《羞涩的潜在优势》一语道出了他们的心声:在大众视野中,那个彻头彻尾的沉默怪咖,转而扮演着更加得心应手的角色,秘而不宣地为自己的“出逃”勾画了一条华丽的逃逸线。
社恐不止沉默无语这一个面孔,即使是能在公众面前侃侃而谈的人,内心也可能害怕社交活动。
除却自然环境、民族气质、社会阶级等方面的影响,人类的社恐更多归于与个体成长相关的因素。这种极端低度的情感稍纵即逝,加之不露声色的掩饰,往往不被他人所重视。出于自我中心的考虑以及安全感的缺失,迫使社恐者的自我意识在语言的措辞与行为的犹豫之间进退维谷,为了避免重重误会,便陷入了社交的窘境。在他们看来,社交生活中的客套和空洞的闲聊无异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折磨,为了避免话不投机的尴尬,形单影只沦为孤单沙漠,久而久之,害羞者不想引人注目,却恰恰因为害羞而引人关注……正是这种自我的坚守,害羞者被社会规则和社交惯性排斥在外,周而复始地恶性循环,逐渐被边缘化而自成一派。面对面社交实景在场感的确有着诸多不确定性,环境、言语和人际沟通分分钟考验着参与社交者的“双商”,还有一种叫气场的氛围决定着谈话者之间是否投机,无论如何,弱势的一方都会如坐针毡。
然而,社恐不止沉默无语这一个面孔。在公众面前侃侃而谈的戴高乐,在演讲之前则要通过长时间的沉默蓄积言语的能量;阿加莎·克里斯蒂由于家庭变故,隐姓埋名离家出走,当她再一次回归大众视线时却被指责为自我炒作,面对镜头萌生出病态的恐惧,但却青睐与录音机对话;达尔文喜爱独自工作,对于《物种起源》的不自信导致他患上了神经性皮疹和头痛;易卜生不停酗酒以缓解羞怯的症状;伊丽莎白·泰勒以写信抵抗害羞,使内心得到宣泄;狄金森从半掩的卧室门后和客人对话……这一连串害羞名人录,有的向内寻求庇护,有的享受着“戴着面具而来的自由”,显而易见的是,所有的社交节制并没有使自我发展狭窄化,而是调动起了他们独特的禀赋,打开了更宽阔的场域。时至今日,社交软件的普及更是成为了社恐艺术家的福音,他们在网络上经营自己的文字或者艺术事业,甩掉了过度社交的麻烦,不必再为是否出席一些不必要的饭局酒局而发愁。远程即时连线,足不出户就可以会见自己的经纪人、出版商,举办粉丝见面会也不在话下。
孤独与分享:这么大的朋友圈,谁才是真正的朋友 ?
社交聊天軟件起初是熟人之间往来联系的通信工具,然而随着活跃用户的日益增多,社交软件愈发沦为秀场,秀状态、晒照片,每一个订阅者都能时时关注他的私生活,即便是不熟悉的人。吊诡的是,朋友列表里关注人数的攀升似乎意味着交友圈在不断扩张,但事实上关系的维系却越来越脆弱。除了因工作需要紧急和必须沟通的事务,可以私交的朋友却不多。不仅如此,一些关注号的营销转型,推送商品和服务广泛“种草”,令人心生厌弃。这么大的朋友圈,谁才是真正的朋友?
孤独是一群人的狂欢,狂欢是一个人的孤独,活像朋友圈精彩表演和关掉后的怅然若失。更新的提示音或是信息引起的巴甫洛夫反应,好像是为孤独人发起的在不同时空里的集结信号。英国作家奥利维娅·莱恩在《孤独的城市》里讲述了她孤身一人居住在纽约这座繁华的城市,然而感受到的是人群拥挤中无法融入的隔绝感,当她无意间与诸多当代艺术家作品邂逅,却发觉孤独不仅仅是个人的苦难,也同样是群体的困境。她徘徊于回忆录、传记、艺术评论和个人生活经验之间,放大这些城市症候的样本,见证了一个孤独种子酝酿、成长的历程。时光机从当下开向往昔岁月,那些孤独的因子被一一剥离,人们对孤独的态度各异,但都直指孤独的特质:孤独并非污点,也不是光环,它是充满个性的人在拥挤城市中的一种特殊态度。
期待相聚,又享受孤独,都市人曾经的恐慌和疑虑被社交软件的魔法所治愈。在纽约这座布满了游移眼神的玻璃之城,即便在室内也无法让莱恩躲避来自陌生人的注视,那些目光透光百叶窗的缝隙侵入心扉,于是看和被看的焦虑无不充斥在莱恩的日常生活中,现实中被“视奸”的麻烦在虚拟世界中同样无法避免。当莱恩偶遇爱德华·霍珀的作品,画中人仿佛自己的身影。《自助餐厅》中那个戴钟形帽、穿绿色大衣、盯着一杯咖啡的女孩,或是《清晨的太阳》里迎着清晨阳光、纤弱手腕环抱双腿的女人,她们的眼神里同样写满了荒芜的孤寂,像极了我们破壁在他人的社交圈里寻找与自己相似的同好,这么大的世界却难有可以诉说的知音。霍珀所描绘的逼仄的孤独感正源于他本人的体验,正如他所说的,一个人的作品就是他自己。在他一生中,很少接受访谈,在别人拍摄的照片中,他往往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沉默寡言的特质,与外界交流存有戒心,有所保留,这也是大多数人面对陌生人时的姿态。莱恩之所以能感受到霍珀的孤独感,源自他们相似的经历。童年时期长时间独处的经历让他们对孤独生成一种特别依赖,甚至演变成一种惯性,他们能在孤独里找到某种有悖于常理的喜悦和满足,持续在一种自我保护的孤立状态里发酵,随着时间的累积,这样难以融入人群、过度警觉的人在他人眼里却带着几分古怪、异常甚至负面的意味。因此,即便在网络中热聊过的人也未必清楚他的过往经历,也许哪句漫不经心的话就会触碰到深藏已久的疮疤或者道德底线,面临着拉黑、绝交的危机。
“脸书”从2009年推出了点赞功能以来,全球十几亿用户每天贡献几十亿次点赞。比心、点赞在满足虚荣心和刷存在感的同时,嘲讽着被规训和秩序抹杀下的同质化个体,即便在张扬个性的地盘,也逃不开集体无意识的潜在束缚,久而久之我们仿佛温水中的青蛙,身处其中却不自知。
自卑与自负:被“更新”吞噬的人生进度格
消息频出的社交平台像是眼花缭乱的发布会,充斥着对个性孤立的强烈抗议以及一种重塑自我的呐喊,同时也预示着人类对科技设备和装置的过度沉迷,而相互歧视也难以在与他者的沟通与交往中弥合,职场人有着更深的体会。即便难以容忍的上司与同事也不停出现在时间线上,最火冒三丈的是,实时反馈和即时语音时刻考验着对公司的忠诚度,令沟通者压力倍增。回看错过的信息好比爬楼的艰难,以及应接不暇的群聊。生活中不断被电子设备打扰和控制,不禁会让人产生这样的质疑:社交软件是在管理还是谋杀时间?焦虑如快乐一样,在传递中被不断放大。被迫营业和社交像是将自己当做一台机器,直到累到宕机才放过手上的电子设备。
消息频出的社交平台像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发布会,充斥着对个性孤立的强烈抗议以及一种重塑自我的呐喊。比心、点赞在满足虚荣心和刷存在感的同时,嘲讽着被规训和秩序抹杀下的同质化个体。
在自我价值被放大的社交平台,说过的每一句话,经过的每一条街道,甚至吃过的每一餐饭都被曝光到大庭广众之下,获得点赞就像收集了勋章一样自鸣得意。然而,那些看得见的成就和物质虽然能给予充盈和满足感,但迟早会随着皮肤的松弛伴随我们一起跌落进虚无的裂缝。也正是在如此显而易见的炫耀中见出彼此的差距,自卑与自负就在被“更新”吞噬的人生进度格里起伏跌宕。
社交媒體成了丈量自我与他人之间生存处境差距的标尺,反复刷新直至精疲力竭。沉迷于此危害健康,长此以往还会产生负面情绪。好奇害死猫,都市人在社交媒体的驯服之下患上了强迫症和依赖症,无论是社交赢家还是趋之若鹜、人云亦云的粉丝们,人人在自媒体的时代制造着欢愉的假象,也模糊了真实的自我。对于自我的认同大部分依靠外界的认同,点赞数和关注数时刻牵动着自我在他者那里形象的塑造,跟随者寥寥无几就会萌生出自卑情绪。从内容上来看,我们在海量信息里筛选出自己关注的内容,在交友上也选择价值观相符的人,这就会营造出一个社会以自我为中心的假象,然而在这过程中,我们没有考虑过社交媒体中究竟有多少内容是值得信任且有意义的。
猎奇的天性如同求知欲一样,因此很多社交媒体看准了这一点,制造出抓人眼球、耸人听闻却不切实际的信息,让人真伪难辨,在浏览查询时浪费了时间和精力,以至于忽略了生活中真正要去关注的事情和维系的关系。有人在网络社交上一呼百应,但在现实中却疲于应付;有人热衷于窥探他人的隐私,自己的生活却一败涂地。都市人日渐沦为虚拟世界里的牵线木偶,已经忘了从前慢时的真诚质朴。找回那个真实的自我,不必担心你的另类会与他人产生隔阂,那块没有差异的世界,将会是一块贫瘠的土地而永远不被重视。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