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空间中的文化身份建构
2021-09-22宋蓓
宋蓓
【摘要】 古巴裔美国作家克里斯蒂娜·加西娅是典型的第1.5代移民。她在作品中反复讨论古巴裔美国人的身份认同问题,也在角色塑造、语言运用和情节设置等方面加入“杂糅”的成分,反映了其对处于“杂糅文化”下的古巴移民身份建构的独特思考。本文从后殖民主义出发,以霍米·巴巴“杂糅”的身份理论、“第三空间”和斯图亚特·霍尔的文化身份理论为立足点,探析加西娅代表作《梦系古巴》中的文化身份建构。本文分析小说中古巴移民身份困惑产生的历史原因、政治原因、社会文化原因,探讨不同角色各自追寻身份认同的不同方法,以及选择构建双重文化身份的策略及意义。
【关键词】 混杂性;文化身份;《梦系古巴》;霍米巴巴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2-0014-03
一、引言
克里斯蒂娜·加西娅是一位古巴裔美国作家,1958年7月4日生于古巴哈瓦那,在两岁时同父母流亡美国,并在纽约市长大。《梦系古巴》是加西娅的处女作,也是拉美裔美国文学中的经典作品。这本书不仅奠定了加西亚在拉美裔美国文学中的声誉,也在美国主流文学经典中引起了广泛关注,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的提名奖。
小说围绕皮诺家族三代人中的四位女性展开,讲述了一个普通古巴家庭在古巴革命以后因政治立场和信仰的不同导致家庭支离破碎,家人流亡海外的经历,这些不仅使得小说中的人物们深陷双重边缘化的身份困境,也反映了散居在美国的古巴裔移民及其后裔们的生活。
身份认同也是古巴裔移民面临的共同问题,有着流亡经历的加西娅在创作中也加入了自己对身份建构的思考。她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作为生活在美国的古巴流亡者群体中的一员,那种既不适应哈瓦那生活又不属于迈阿密的感觉迫使我开始思考自己的身份问题”[1]。
霍米巴巴的杂糅理论和“第三空间”理论对于分析身份建构、解决移民或少数民族所面临的文化认同问题具有积极意义,为研究小说中处于双重文化影响、追寻文化身份的人物提供了新的策略,也为相关研究提供了新思路。霍米·巴巴(1994)是当代著名的后殖民理论家,他的出生及受教育经历使得他同时受到印度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影响,这种复杂的背景使他在民族文化认同和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上有了切身的经历,从而在这一领域发出了强有力的声音[2]。他引入巴赫金的“混杂”概念,结合文学和文化理论发展了他的混杂理论[3],用来描述在殖民对抗和不平等的条件下的文化和身份建构。混雜理论通过创造文化协商的空间,打破了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二元对立以及东方和西方的二元性,为多元文化环境下的身份建构提供了新的途径。第三空间即是“自我”和“他者”二元对立之外的可协商空间。对于游离于主流文化身份之外的少数族裔和移民来说,只有超越主流文化和自身文化的束缚,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化定位[4]。
文化身份是文化维度上的身份问题。它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文化的作用下形成和改变的。民族文化引导人们建构共享的归属感和同盟感,对文化身份的形成至关重要。在全球化语境下,不同文化交流碰撞,给散居的少数族裔和移民群体带来深刻影响。当代文化研究之父斯图亚特·霍尔因自身混杂的种族血统及流散经历也致力于研究边缘群体和混杂文化身份[5]。他指出身份是一种建构,它不是静止的、固定不变的,而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6]。文化身份在其他身份因素的相互渗透和影响下不断地协商、调整、在交换中形成新的身份认同,这又是一个永远未完成的过程。
二、身份危机的产生和身份困境
加西娅在《梦系古巴》中通过生动的描述皮诺家族的流亡生活来捕捉古巴裔移民的经历。古巴裔流亡者是一群特殊的群体,主要分为三类:第一代是成年后离开古巴的流亡者,比如小说中核心人物皮拉尔的父亲鲁菲诺、母亲鲁迪斯以及外祖父乔治。在童年时期离开古巴的群体被称作第“1.5”代移民。皮拉尔则是第“1.5”代移民的典型代表。第三代移民指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古巴裔移民(Cuban-Bred Americans)。这些古巴裔流亡者及古巴裔移民生存在美国和古巴文化的夹缝中,具有古巴人和美国人的双重身份和双重意识,但这种混杂性使得该群体在古巴和美国文化中都处于边缘地位。因此,古巴裔移民难免陷入身份危机和身份困境,这是历史、政治、社会文化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历史和政治原因
小说以古巴革命为历史背景,1959年古巴革命军推翻了亲美殖民政府的统治,古巴由此转向了社会主义阵营,而且政治和意识形态也陷入了完全对立的冷战模式,这不仅导致了民族分裂还使得众多家庭因政治信仰的对立而破裂分离。小说中皮诺家族也因为尖锐政治信仰分歧变得四分五裂。西莉亚和儿子哈维尔是古巴革命的狂热支持者,痛恨亲美的古巴殖民政府,而她的丈夫乔治和女儿则是亲美政府的支持者,强烈推崇美国价值观。这加深了家人之间的隔阂,促使西莉亚与丈夫及女儿关系的决裂,乔治也因此跟随大女儿鲁迪斯离开古巴和西莉亚移民美国。没有政治信仰的二女儿菲莉西亚则陷入了被家庭排挤的尴尬境地。
(二)社会文化因素
鲁迪斯因为在古巴被士兵强奸的惨痛经历,选择刻意抹去她在古巴的过往经历和记忆,积极投身于美国的主流文化中,希望以此来获得安慰和归属感。表面上,她事业成功,成为“模范少数族裔”的代表,然而,实际上女儿对她的反抗、丈夫的疏远与出轨和父亲的去世都把她推向现实层面的身份困境。当然,也有许多古巴移民无法适应美国的生活,也回不到古巴,处于社会的夹缝中。比如小说中皮拉尔的父亲鲁菲诺。他原本是一个能干的人,来到美国后选择逃避现实生活,让自己隔绝在美国社会的主流文化之外,在工作间里通过养殖和发明来纪念古巴文化。
皮拉尔是一个流亡者,在她两岁的时候随父母搬到了纽约并在美国的主流文化环境下长大,但是她对于出生地却怀有强烈的思乡之情,梦想着回到古巴。鲁迪斯试图通过强制灌输美国主流文化及价值观把皮拉尔塑造成一个美国人,并把自己的喜好等强加于女儿。对于西莉亚和皮拉尔的亲密关系,鲁迪斯心存芥蒂,拒绝回答皮拉尔提出的有关外祖母的任何问题。个人历史的遗失是皮拉尔追寻自我身份的障碍。她试图通过询问她的父母来了解她的家庭的过去,但这并不能满足她的需要。“妈妈拒绝谈论西莉亚外婆。每次我问她,她都很生气而且她很快就让我闭嘴,好像我在窥探最高机密。爸爸比较开放,但他不能告诉我,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1]因此,皮拉尔极力抗拒美国的主流文化,却也只能通过想象来勾勒外祖母和古巴,这使得皮拉尔陷入身份困境。
三、第三空间下的混杂文化身份建构
(一)二元对立下失败的身份建构
面对着各自的身份困境,小说中的人物们采取了不同的策略。鲁迪斯因害怕被过去的记忆困扰,选择和古巴的过往完全割裂开来,排斥与古巴相关的一切事物:选择在纽约定居也是因为纽约寒冷的冬天能够淡化与炎热的古巴相关的记忆。可是这一切极端的做法都过犹不及,加深了家庭的裂痕。她欣然接受新的文化,相信移民重塑了她。鲁迪斯不仅在经济上积极投身美国主流社会,在政治上,她加入了地方助理会,她的面包店也成为流亡美国的古巴反政府人士的聚集场所。她全身心投入到事业中,甚至希望通过将连锁店开遍美国来实现对美国经济的“反征服”, 可见她是通过美国文化和古巴文化的冲突与和解定义自我[7]。
与她不同的是,她的丈夫鲁菲诺在美国社会中迷失了方向,他找不到熟悉的社会框架和价值,整日过着颓废的生活,脑袋里总是充满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做一些奇怪的发明。他的家族在古巴有大型的牧场,到美国后他依旧想通过养殖来追忆过去,逃离美国的消费主义世界和社会现实,也只有在谈论过去和古巴的时候,他才稍显活力。鲁菲诺和妻子鲁迪斯选择了两种完全相反的方式去寻找自身的身份认同:一个是一味逃避美国主流文化,一个是盲目模仿美国人,与自己的民族完全割裂。正如霍米巴巴所说:“把自己的文化身份建立在主流话语所设定的价值观上的少数族裔,失去了自身的文化传统,其结果只能是自取覆灭。”[3]他们身份的混杂性决定了他们无论抛弃哪种身份都无法脱离身份困境,他们应该实现的是一种混杂的身份认同。
(二)第三空间下成功的身份建构
皮拉尔追寻自身文化身份的历程正体现了巴巴的种族协商策略,她在第三空间下实现了混合身份的杂糅,找到了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
起初,皮拉尔厌倦了周围的环境,总是梦想着回到自己的祖国,表达着想要回到古巴看望祖母的愿望:“虽然我一直住在布鲁克林,但这里对我来说不像家。我不确定古巴是不是,但我想找出答案”[1]。皮拉尔的故乡情结主要体现在她与祖母西莉亚的关系上。西莉亚对皮拉尔的影响很大。他们通过心灵感应来交流思想和感情。皮拉尔渴望去古巴,她尤其想见到西莉亚,因为她认为“如果我能再见到西莉亚外婆,我就知道我属于哪里。”[1]。
加西娅在小说中探究了如何建构混杂文化身份的问题,不仅体现在她在小说中加入承载古巴文化的宗教、语言,还体现在她让皮拉尔承担了连接古巴文化和美国文化的桥梁。皮拉尔和西莉亚之间的交流是古巴和美国文化的纽带。西莉亚不仅是她的祖母,而且她还代表着古巴。“多年来,在最黑暗的夜晚,西莉亚会和皮拉尔说话,但后来他们的联系突然中断了”[1]。皮拉尔和西莉亚之间的心灵感应中断意味着皮拉尔与古巴文化失去了联系。
皮拉尔在艺术中找到了自己的语言,用艺术表达自己的想法。她的作品—— 《自由女神》上面画着铁丝网,与其通常代表的自由相反,这是牺牲和痛苦,甚至是囚禁。对于成千上万的移民来说,自由女神像可以照亮他们在美国的生活,代表着他们国家摆脱贫困和压迫的希望。但在皮拉爾眼中,她是社会的囚徒,她的真实身份被否认了。后来她放弃绘画,尝试在音乐中追寻自己的身份。皮拉尔音乐品味的扩展也标志着她在争取双文化身份的斗争中取得了进步。在小说的大部分时间里,皮拉尔的音乐偏好是朋克音乐,但在她买了贝斯吉他之后,她开始探索城市里的唱片商店,希望找到可以帮助她进一步确立身份的物品,皮拉尔对自我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不仅开始对古巴音乐表现出更大的兴趣,也开始用西班牙语交谈。这进一步表明了皮拉尔作为一个古巴裔美国女性的成长历程。
然而,她构建自己身份的努力并没有完全完成。接下来皮拉尔通过宗教来寻找身份认同。她偶然遇到一家巫术铺子,采用了店主推荐的萨泰里阿教的传统沐浴方式进行沐浴,这让皮拉尔想起了她在古巴的过去。在一次采访中,加西娅被问到为什么她写了很多关于萨泰里阿教的文章,她说:“在我看来,萨泰里阿教是古巴文化的基础。”[1]萨泰里阿教不仅提供了一种将皮拉尔与古巴传统联系起来的方式,还是连接过去和现在的桥梁。她遵循着宗教仪式,在她沐浴的第九天,皮拉尔告知母亲自己要去古巴的消息。正如加西娅所说:“回到古巴对我们的身份问题来说意义重大。”[1]鲁迪斯也听从了父亲的建议,鼓起勇气面对她的过去,勇敢地面对和母亲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面对现实,和过去和解。
皮拉尔曾担心自己梦想中的古巴可能不存在,重回古巴以后,她的担心得到了证实:古巴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不属于真正的古巴。像许多流亡者一样,皮拉尔通过回归祖国的地理空间来寻找自我,但她承认“我们可以从迈阿密坐30分钟的包机到达这里,但永远无法真正抵达”[1]。在和亲戚们交谈相处后,皮拉尔渐渐意识到自己迟早要回到纽约,知道了哪里才是她的归属。最后,皮拉尔保留了可以与古巴文化进行交流的“寄托”——祖母未寄出的信件。皮拉尔的古巴之行为她提供了答案,虽然皮拉尔喜欢这里的语言、风景和古巴文化,但她完全意识到自己不属于那里,也认识到她不必在古巴或美国之间做出选择。皮拉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和身份。她意识到,她在美国的地位是作为一个具有双重文化背景的社会成员,即一位古巴裔美国女性,真正实现了身份的杂糅。
通过和祖母的联系、艺术、音乐、宗教去追寻自身的文化身份历程正是巴巴所推崇的尊重不同文化间的差异,采用居间协商的方式构建第三空间,来化解身份危机,成功构建了混杂的文化身份。
四、结语
《梦系古巴》是古巴移民在美国生活的一面镜子,生动地描述了他们的困境、追寻与和解。通过从后殖民主义视角来解读《梦系古巴》,可以揭示加西娅对古巴裔美国人身份建构的反思,为多元化社会中的身份认同问题提供了新的解决思路。通过对小说的分析和探索,可以了解到移民们的身份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不能被单一的文化所定义,建构自身文化身份的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进入两种文化间隙间的古巴裔美国人面临着不可避免的文化杂糅。在构建文化认同的过程中,全盘接受或否定某一方的文化,都会造成身份的割裂,无法成功建构起混杂文化身份。同时,移民在融入主流社会时不应忽视自身的文化根源,从皮拉尔通过语言、宗教、音乐等方式追寻文化认同的历程中可以看出第三空间下的种族协商和身份杂糅可以有效地消解二元对立身份的撕扯。混杂的文化身份也是当今处于多元文化社会、有多民族文化背景的移民们自我认知的必然要求,移民们应该正视文化差异,积极地追寻和建构自己的文化身份。
参考文献:
[1]Garcia, C. Dreaming in Cuban [M]. 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 1992.
[2]王宁.叙述、文化定位和身份认同——霍米·巴巴的后殖民批评理论[J].外国文学,2002,(6):48-55.
[3]Bhabha H K. The location of culture [M].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1994.
[4]王晓萱,王平. “第三空间”中的身份构建与认同——以电影《绿皮书》为例[J].戏剧之家,2020,(14):78-80.
[5]许雷.离散经历下的认同书写——斯图亚特·霍尔的文化身份观[J].文化教育论坛,2016,(6):28-33.
[6]王李霞.跨文化身份构建——基于霍米·巴巴的混杂理论[J].英语广场,2020,(124):73-76.
[7]李保杰,苏永刚.克里斯蒂娜·加西娅在《梦系古巴》中的历史书写[J].外国文学研究,2008,(5):104-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