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乡村
2021-09-22陈静
不知为什么,小时候一心想逃离的乡村,现在竟是我们时时牵挂、常常相聚的所在。只要有假期,大家必聚,平时隔三岔五也总能找个由头回家聚聚。今年端午节放假前两天,大家就互约时间。端午节当天一大早,弟弟就打来电话,催我们快起床,早点出发。
到家时,哥哥嫂子在堂屋里包饺子,漏筛里包好的饺子一圈一圈的,个个咧着嘴。父亲正往灶膛里添着柴,大锅里红烧肉香味四溢,母亲在煤气灶上炒螺蛳,一派忙碌。弟弟看着说,还是在家里面做事放得开,在城里锅小厨房小,器具也小,很局促。
我忙放下包,问需要我包饺子还是烧火?哥哥说饺子快包好了,你歇会儿吧。父亲说别烧火了,把身上弄脏了。我开玩笑说,你现在怕我弄脏啦,小时候怎么不怕呀?小时候,家里总是让我烧火,那时是长方形的风箱,一前一后地推拉,又要添草又要拉风箱,手忙脚乱,后来换成圆形的风箱,靠摇,才轻松好多。妈妈笑着说,小时候你在家里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烧火,现在,帮我到院里掐几根老葱。我得令赶快到院子里,院子里的地被妈妈打理得一块一块的,方方正正,脉络分明,韭菜、茄子、黄瓜、老葱、黄豆苗,我不禁感叹有个院子真好,随时可以吃到新鲜的蔬菜。
在乡村,只要不懒惰,蔬菜是不需要买的,一年四季跟着节气走,吸天地之精华、承昼夜之雨露,都是最新鲜、最时兴的蔬菜。洗好葱递给妈妈,妈妈顺手指向旁边的竹篮,问我吃不吃粽子,揭开盖布,一大篮粽子鲜嫩诱人,这才是端午的味道。
看着满竹篮的粽子,想起小时候过端午节,妈妈会提前几天带我们到河边打箬子。哥哥拿一根前面绑了小铁钩的竹竿,我们提着竹篮,看到好的箬子,哥哥用小铁钩钩弯芦苇秆,我们拽住芦苇尖,妈妈会选择中间那段嫩老适中的箬子,抓住根部,从上往下用力一拽,一边打,一边把箬子扎成小捆。那时候塑料绳子尚未问世,棉线绳子又要花钱,扎粽子都是用蔺草。箬子打回来和蔺草一起放进大铁锅里,用水煮,煮过的箬子更有韧性,包的时候不易破裂。粽叶蔺草煮熟后捞出,用冷水浸泡在大木盆里。糯米、红豆、绿豆、花生米也是事先浸泡好,一切准备就绪,家里的女人们就开始包粽子了,我们小孩自然不会错过这么有趣的事情,围在木盆周围打下手。
其实我们乡下不叫包粽子,而叫“裹粽子”,一个“裹”字生动、形象、传神,道出了包粽子的动作。我们先将粽叶的根部剪好,三四片粽叶依次排开,每片之间重叠一小部分,妈妈把粽叶灵巧地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卷成圆锥形漏斗,我们根据命令用小汤匙往漏斗里装米,米不能装得太满,也不能装得太少,太满了煮熟后会将粽叶撑破,太少了煮熟后粽子会瘪瘪的。米装好后,抓住剩余的粽叶将口封住,再一层层包裹,一根蔺草,一头咬在齿间,另一头捏在指间,围着粽子缠绕两三圈之后打结,一只青翠欲滴的粽子就裹好了。
裹粽子作为一门技术活,是家庭主妇必备技能。巧手的主妇那是一气呵成,粽子像一件件艺术品,有的是四角粽,有的像斧头,还有更精致的“针线包”,四四方方,可大可小,就像现在的魔方,那可真是高难度、费时费料的活儿,做得不好就松松垮垮。先要将箬子顺丝裁成等宽的窄条,编成一个正方体的筐,留一面不封口,待糯米填进去之后再编织封口,有的还会将箬子尾部在封口时从粽子馅中间穿过,这样煮熟后就可以拎在手上。那可是我们小孩子的最爱,根本舍不得吃,带到学校去争相炫耀。
裹粽子往往要忙一下午,裹好后放到大铁锅里,加足了水,灶膛里架起柴,经过柴火的煨煮,大锅上升起缕缕轻烟,阵阵粽香飘散到空气里。当柴火熄灭,还要用余烬焖一晚上,粽子才能熟透。那一晚我们都表现得特别乖,早早地上床,期待着第二天能早早地起床。那粽香,那软糯,那期待,一直留在记忆里。
留在记忆里的除了粽子的香糯,还有想起就垂涎欲滴的杨柳摊饼。清明当天一大早采摘新鲜的柳树嫩芽,洗净后和荞麦粉调成糊状,待锅烧热后,沿锅沿淋一圈油,再将荞麦粉沿锅边画一个圈,用铲子涂抹均匀成一整块薄饼,杨柳摊饼刚出锅时,微黄的面里镶嵌着点点翠绿,清香扑鼻,咬一口,满嘴香糯,嚼烂咽下,方有一丝丝清苦回味。
乡下就是这样,吃的用的都随季节而变化,取自大自然,就连一年四季的玉米粥也会随着季节而变化,春天往粥里掺馒头干,夏天有新上市的嫩玉米粒、红薯干,冬天有红薯,人们总能想着法子变着花样地过日子,有的还物尽其用到极致,就像一块布做成衣服,衣服破了,能补则补,不能再穿了,也不会扔掉,把它拆开,左一层右一层地粘在一起,变成制作鞋底的材料。稻谷收割后,和谷粒分离后的稻草都不会随意堆放,会被扎成稻把,温柔以待。除了当柴火,稻草晒干后还可以铺在床板上,上面垫上棉褥,这样的床是乡下人过冬最安逸最暖和的床,剛晒过的稻草睡上去都能闻到淡淡的草香。有的稻草被仔细打理后,盖到屋顶,小时候住的茅草屋,屋顶的茅草两三年就要更换一次。在乡下人眼里,任何一样东西都有存在的价值。
你在发什么呆?想吃就吃一个。妈妈看我半天没动静,忍不住问道。我忙问妈妈现在还做“针线包”吗?妈妈笑笑说,现在的小孩吃的新鲜玩意都不少,想让他吃点粽子都要左骗右哄,谁还稀罕“针线包”,更不会有孩子把它当成宝贝。想想倒也是,没有需求,也就没有人会去做,慢慢地,这些手艺都会被遗忘,现在生活在乡村的小孩,也许正如我们那时一样想着逃离。
只有到了一定年龄,经历了人生的起伏、岁月的沉淀,再忆及儿时的乡村,那些点点滴滴才会充满诗意和美好,成为心灵疲惫时的温暖慰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乡村味道,浸润着一种情思和怀念,成为孤独寂寞时的回味眷念。
陈静: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