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

晚饭时，夏青看到女儿刘一朵班级群里的通知后，便坐立不安、焦躁心悸，放下碗筷后就开始坐在电视机上发呆。

女儿在花样年华私立幼儿园读中班，上周五刚接到通知，幼儿园要提前放假。往年幼儿园都是小年放假，放假后到春节假期这段时间，她就把孩子带到单位，最长的时候带了五天。好在领导和同事对于她带娃上班没提什么意见，一个原因是大家都能理解她家的情况，另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工作效率高，工作都能够准时完成。困难的是开会的时候，好在夏青老公和她在一个单位，开会的時候把孩子放到老公那里，开完会再接到办公室，也能够解决问题。也遇到过两人一起开会的情况，那就只能把孩子放到传达室，让看门大爷帮忙看一会儿，再带上棒棒糖和平板电脑，孩子就能待好长时间。

可这次不同，今天是周二，放假时间是本周五，距离春节假期还有一个月，要连续四周天天带孩子上班，这肯定不现实，而且夏青也没信心不影响工作，最让人担心的是影响不好，单位毕竟是上班的地方，一周五天还可以应付过去，二十天呢？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不可能熬过去的，年底本来就忙，各种会议加汇报材料，若是孩子再哭闹不止……想想都头大，所以，在看到家长群通知的那一刻，夏青久违的偏头痛又开始发作了。

坐在电视机柜上，看着手机里的通知，夏青就这样一边头痛一边不停地想办法。等各种想法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后，她开始一个个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朵朵班主任小倩老师，问一下具体放假情况和原因。电话马上就打通了，这也是夏青很满意这家幼儿园的原因，老师们对家长的各种要求都能做到，而且随时能和家长沟通孩子的各种问题。夏青寒暄几句后，问道：“小倩老师，放假通知是本周五吗？往年不是农历小年才放假吗？”“朵朵妈妈，放假时间是本周五，我们也感觉挺突然的，这是教育局统一下发的通知，要求所有小学、幼儿园全部在本周五放假，而且开学时间是3月1号，比咱们以往正常开学也晚半个月呢。听园长说主要是因为疫情，虽然今年疫情没有去年那么严重，但是冬季还是处在高发期，再加上本市距离高危险地区有些近，可能综合考虑吧，就统一停课了，请您理解。”小倩老师很耐心地解释说。“哦，是这么个情况啊，我们做家长的肯定理解和支持，这样也好，你们上班都挺辛苦的，能早点放假回家也挺好，那不说了，我就是打电话确认一下，也没别的事情，提前祝你春节假期快乐，给家里带个祝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夏青叹了口气，开始认命地打第二个电话。第二个电话打给朵朵姥姥：“妈，最近家里怎么样？忙吗？不忙的话能不能给我带几天孩子，放心，不耽误您回家过年，过年前肯定把您送回去。”姥姥在朵朵三岁半的时候就回老家了，这两年都是夏青夫妇自己接送孩子。因为没有老人帮忙，才选择了离单位近的这家私立幼儿园，就是图私立幼儿园没有寒暑假，上学放假时间都按照家长的时间来，当然，相应地价格也高，学费加各种培训费用是夏青一整年的工资。好在就这么一个孩子，再加上老公刘东的工资，也能把生活支撑起来。“闺女，我工作倒是随时能不去，大不了就让加工厂找别人，你爸锻炼了这三年也能自己做饭了，可前一阵因为疫情，整个村都封闭了，说是不让外人进，也不让本村的人随便出去，出市就更不行了，都得核酸检测加隔离。你看能不能让刘东给他爸妈打电话，听说市里松点，村里很严格。你说哪次你有事不是妈妈放下一切去帮你，这次实在是没办法，你就体谅体谅妈妈吧？”“我体谅你谁体谅我，让我怎么办？一个月带娃上班我还干不干了？”也不等妈妈回话，夏青就果断地挂断电话。

刘东正在吃饭，此时放下手里的馒头，嘟囔着说：“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急什么，带着上班不就是了，又不是没带过，能有多难？你那点工作算啥，看娃也耽误不了你。”“你就会说风凉话，敢情不是你带，丢人也不是你丢，领导和同事怎么看我啊！不行，你赶紧吃，吃完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来帮忙，你说话有技巧一点，就说让他们来过年的。”“好好好，我打还不行吗？”说完，刘东拿着手机就去书房了，还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气得夏青胃又开始疼了。女儿在桌子边玩积木，看情况不对，问：“妈妈，你们怎么了？吵架吗？因为我？”“不是，没有吵架。爸爸妈妈最爱宝贝了，你先玩，玩完积木以后，把今天的斑马英语完成了，好不好？”安抚好女儿，夏青开始专心思考公婆来带孩子的可能性。

可能性为零。婆婆一直在老家照顾她的老母亲，因为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又是老大，婆婆就把照顾刘东姥姥的事情全部揽了过来，姥姥已经在刘东老家待了六年了。夏青生下刘一朵后，婆婆只在夏青月子里来这儿待了半个月，就急着回家了。婆婆是在尽自己赡养老人的义务，作为儿媳，夏青不能说什么，就打消了让她帮忙看孩子的念头。至于公公，内退后在老家县城重新找了一个安全员的工作，私下对夏青他们两口子说，自己看孩子没经验，也不能来帮忙，就趁着还能干，多挣点钱，也帮帮他们。刚开始，因为公婆不来帮忙看孩子，两口子也吵过闹过，后来夏青自己渐渐想开了，生活本来就不容易，各有各的难处，好在夏青妈妈答应来帮忙，看娃问题在各方的一通纠缠下最终解决了。

夏青的妈妈思想有些守旧，在她怀孕时就侧面点拨过：“别家孩子都是公婆在看，自己家里一堆事儿，你弟弟也没结婚，你父亲也不会照顾自己，姥姥又生病，全家就指望妈妈一个人，你这边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可一看女儿双眼熬得通红、哭得委屈的样子，妈妈终是不忍心，最后还是来帮女儿一把，一直把朵朵带到3岁上幼儿园。不过，中间也发生了一些插曲，妈妈因为看孩子这事把夏青舅舅得罪了。夏青的姥姥因为脑溢血瘫痪，儿女们商量后，四人轮流照顾，一家三个月，正好一年轮换一次，可因为妈妈要来帮夏青看孩子，姥姥那边就得再商量了。具体怎么办的，妈妈也没有告诉夏青，反正闹得有些不愉快。可在姥姥去世后的半年时间里，夏青经常发现，妈妈偷偷躲在房间里哭。

正当夏青沉浸在过去的思绪中时，刘东推开了书房的门，出来了。夏青看刘东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了，但是她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样？”刘东迟疑了一下，说：“我爸妈都没时间，来不了，我姐说，让把朵朵送回去……”夏青还没开始发表意见，旁边做功课的朵朵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妈妈，你不要我了吗？你们要把我送走，我不要，呜呜呜……”夏青赶紧抱过女儿来安抚，至于结果，双方也都清楚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夏青心里就像附了一张浸湿的纸，沉闷且透不过气来，她决定打第三个电话，12345市民热线。等夏青整理好思绪，打通电话，客客气气地表述完整自己的意思：私立幼儿园为什么也放假？能否允许课外辅导机构开设代管服务？接线员记下问题，客客气气地问，需要哪个部门给予答复？夏青选择了市中区教育局。接线员马上客气地说，明天上班第一时间给予答复。

第二天早上6点30分，夏青准时睁开双眼，一晚上的辗转反侧也没有影响生物钟的准时叫醒服务，先收拾好自己，再叫孩子、老公起床，两个人穿插进行穿衣、洗漱、涂脸、梳头，这段时间夏青忙着翻看填写昨天晚上忘记的幼儿园宝宝本。7点15分一家三口准时出门，在电梯里碰到23楼的木木妈妈，夏青就随口问了声，孩子什么时候放假？结果木木妈妈一愣，说还没接到通知呢。夏青心理开始泛起了嘀咕，她赶紧在电梯下降过程中告诉木木妈妈，等得到确定放假时间微信告诉她一声。将朵朵送到幼儿园后，7点50分，夫妻两人到达单位，在楼道里碰到同事李雪，两人孩子年龄差不多，也是在私立幼儿园上学，只是不一个区，夏青就打听了一下市南区的放假时间，李雪说也没收到幼儿园放假通知，待会儿回去问一下，微信告诉夏青。坐在办公室椅子上，刚打开电脑，夏青就接到市中区教育局电话答复，大体内容是，接到市教育局通知，要求统一放假，至于课外辅导班是否继续开办，目前还没有明确要求，希望家长们能理解区教育局防疫压力。夏青表示理解，随后挂断电话。正在这时，夏青收到同事李雪的微信，说问过老师了，还没有接到上级的放假通知，还是暂定农历二十九号放假。看到这条信息，夏青心里开始疑惑起来，马上在微信业主群里@所有人，询问附近私立幼儿园放假时间，收到邻居12楼可心妈妈回复，说是幼儿园本周五放假。

看完两条回复信息，夏青的心不安起来，经过各种思想斗争，她决定给幼儿园园长秀秀老师打电话。在打这个电话之前，夏青犹豫了二十分钟，找了一张空白纸，罗列出了要和园长咨询的内容摘要，包括打招呼、询问放假时间、自己打听到的不一致信息、为什么不一致等，最后是，客气语——耽误您时间，麻烦了。

当然，打之前还有一个步骤，先发微信询问一下，园长是否有时间接听电话。微信消息一发出去，夏青就接到园长的语音通话请求，她深吸了一口气，按下绿色按钮，开始照着提纲表述，还没等夏青念完最后的客气语，园长回复说：“朵朵妈妈，我们这放假时间是严格按照要求来的，我们也不想这么早放假，多上一个月就能多收一个月的费用，可教育局开会传达，全区109个幼儿园小学负责人，全部签署承诺书，我们也只能遵守，至于其他区怎么要求，我也没有了解过，这个会议还是我亲自其去开的，所以，也请您理解一下。”夏青赶忙答复：“我知道我知道，咱们幼儿园肯定是符合规定的，我打电话就是想咨询一下您知不知道别的区什么情况，肯定没有不相信你们的意思。咱们幼儿园我肯定是满意的，孩子也很愿意上幼儿园，对老师也很满意，特别是中A班三位老师，对待孩子特别有耐心，還没有好好感谢你们呢……”再往来回复几句，这通电话便结束了，好在在夏青的力挽狂澜下，没有引起园长的误会和不满。

既然园长这里解决不了疑惑，那就只能问市教育局了，夏青开始打第五个电话，仍旧是12345市民热线，不过这次她要求市教育局给予答复。半个小时后，市教育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们的回复是，通知确实是市教育局下发给各区教育局的，这是省教育局厅的要求，至于放假时间不一致的问题，他们还没有得到反馈，等落实后再电话回复。直到这最后一通电话打完，夏青才开始安心开始一整天的工作。等到周五晚上，夏青收到同事李雪的信息后，这颗忐忑骚动的心才终于沉静下来，也是本周五放假，教育局统一要求的。她开始认命地思考，周一早上要带的东西，水果、牛奶、饼干、棒棒糖，还有坐着的小板凳，平板电脑得拿着，还得选几本正在看的绘本故事，还有什么？对了，毛绒玩具也要带上……

周一早上，在一阵手忙脚乱的行动之后，夏青终于带娃到了单位。在院子里碰到三楼钟处长，夏青打过招呼后，解释说，疫情原因，公立私立幼儿园一起放假，老人也过不来，只能把孩子带到单位了。电梯里碰到四楼同事，夏青又解释了一遍。等到达办公室，看到对桌王老师，她刚想再把理由说一遍，女儿朵朵张口说：“王叔叔，我幼儿园疫情放假了，公立私立一起放假，家里老人来不了，妈妈只能带我到单位了。”听到自己的解释理由被朵朵学了出来，夏青真是又心酸又想笑。

好在一上午单位没有紧迫的工作，孩子上午在看书、游戏、看动画片、吃水果中度过，最难的是午休时间。朵朵在幼儿园会按时午休，只要在家或者出去玩，就没有午休这个概念。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后，夏青早早将简易折叠床打开，把朵朵放到床上躺好，开始好言相劝，让她休息一会儿，也能利用这段时间忙一下工作，最重要的是，不要影响王老师工作。可刚躺下，朵朵就说躺着不舒服，翻过来覆过去折腾，折叠帆布小床也在晃动响动;过了一会儿，朵朵又说热，吵着要脱掉毛衣毛裤谁;再然后，又说要去厕所……都快一点半了，孩子还没有睡着，夏青只好打开喜马拉雅，播放迪士尼灰姑娘的故事，一边播放一边期待她闭眼睛睡觉。过了好一会儿，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夏青才开始打开电脑写报告。

周二上午，部门召开例行的党务会议，进行集体学习。开会之前，夏青和女儿解释清楚，让她自己去楼下找爸爸，交代完之后，夏青就拿着笔记本，去党员活动室参会。会议进行到一半，有人敲门后推开会议室，夏青一转头发现竟然是朵朵，她进来后悄悄地躲到夏青背后，盯着其他人看。会议室一片安静，夏青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她压低声音冲朵朵吼道：“出去！”朵朵被吓了一跳，匆匆跑出去了，夏青继续内心忐忑地听会。会议结束后，夏青开始给刘东打电话，想给朵朵道歉，刘东却说，没见过女儿，一直在办公室上传资料，没见孩子过来。这时，夏青开始慌了，哭着说，孩子肯定伤心了，躲起来了。刘东不耐烦地敷衍道，我这还忙着呢，整个单位就这么大，门口有门卫，肯定丢不了。夏青没等他说完，就扔掉电话，开始一层楼一层楼地寻找起来，压低声音呼喊着——朵朵，朵朵，终于在夏青快要疯了的时候，在五楼会计大姐那儿找到了。原来，会计大姐去上洗手间，看到朵朵自己在楼道里蹲着，就问了几句，问清楚后，就带她回办公室，打开动画片让她看，说是知道夏青开会，想等一会儿再打电话告诉她。道谢之后，夏青把朵朵带回了自己办公室，一进办公室，朵朵就对夏青说：“妈妈，对不起，我不应该打扰你的。”夏青把头埋到女儿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周三上班，夏青突然发现，楼道里多了些孩子的声音，等到同事李雪带着她家孩子推门进来，她才了解到，今天四五个同事都把孩子带到单位了——李雪部门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隔壁部门一个男孩，夏青部门的朵朵，还有隔壁房间的一个男孩。一听到这些孩子构成，夏青心里开始泛嘀咕，四楼今天是别想安静了。

朵朵和李雪家孩子以前就认识，两家彼此也熟悉，一上午，两个孩子就在李雪办公室玩，夏青也利用这段时间提前做些工作。办公室隔音效果不好，一上午都能听到孩子们喊叫的声音，夏青偷偷躲到门后仔细辨别，没听到朵朵的声音，她就安心地回到办公桌上继续工作。等了一会儿，听到楼道里有争吵的声音，她赶紧打开房门，看到李雪生气地站在门口，两个孩子迅速躲进了办公室。“怎么了？”夏青赶紧询问。“还不是张伟，他嫌吵吵，在门口把俩孩子给训上了，可乱的又不是我们这俩孩子！”李雪气呼呼地说，还要去跟张伟争辩，夏青赶紧把她拉进办公室，说：“算了，他这几天在赶写领导交待的一个大材料，理解理解，等待会儿我去跟他解释一下就好了。”“可，不是我们乱啊，俩孩子多委屈啊！”“好了，我们先安抚孩子，等解释好了，再看看吧。是我对不起大家，要不是我开了头，大家也不会把孩子都带来，我先向你道歉，别生气了，一会儿中午咱们出去吃饭，我得好好谢谢你，帮我带了一上午孩子。”在夏青的劝说下，这事总算过去了。下午，夏青让朵朵待在办公室，除了去洗手间，一步也不让她出门。

周四单位召开年底总结大会，要求全体干部职工参加，非特殊必要，不允许请假，夏青和刘东在同事家、邻居家和门卫那儿，三种选择的激烈抉择下，将朵朵送到楼上邻居家待了一天。

周五夏青继续将朵朵困在办公室里，朵朵捡到一只黄色气球，在办公室里来回抛接着玩耍，夏青赶紧阻止，悄悄地告诉她要小声点。紧接着，朵朵又要嚷着去李雪办公室找哥哥玩，夏青不同意，解释说，昨天俩人在一块，太闹腾了，影响到单位同事，今天不能一块玩了。随后朵朵又要求对桌同事和她一起玩，夏青马上制止说，不可以，叔叔有工作要忙。又过了一会儿，朵朵要玩电脑，夏青摇了摇头，说，妈妈有工作，不能給你用。等忙完工作报告，夏青抬头看孩子，竟然发现她在看动画片，而且是她写报告的整个时间。夏青走过去，一下就把平板给扣掉了，气急败坏地喊：“谁让你看这么长时间的，眼睛还要不要了？不会看看绘本、画画吗？”朵朵呆愣地看了看夏青，随后，整个办公楼响起了尖叫的呐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