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屋顶之上和屋顶之下

2021-09-22陈清华

南腔北调 2021年7期
关键词:姜文

陈清华

1.孤傲

孤傲、戏霸、霸气、牛气……这些词都是在互联网上搜索到的、紧扣在“姜文”这个名字之前的一些形容词和专用名词。有这么一个细节颇值得玩味。窦文涛曾经在采访中问姜文:“如果拍摄(电影)超了预算怎么办?”这位个性导演的回答,竟然是:“什么是预算?”

《邪不压正》作为“民国三部曲”的终章,姜文不仅从结构、情节方面,更从人物性格、叙事风格等方面对小说进行了大刀阔斧地改编。影片一开场,就以凌厉而快捷的镜头语言讲述了一个灭门惨案:李天然的师傅一家因为不肯卖地种鸦片,被徒弟朱潜龙和日本人根本一郎灭门;15年后,在纽约长大且已经成为医生、间谍和武术家的李天然,背负血海深仇回到北平。在养父的帮助下,李天然一点点地融入北平的生活,一点点地接近昔日的大师兄、更是今日仇人的朱潜龙,伺机发动起这场蓄谋了多年的复仇。

姜文的电影很“姜文”,隔着银幕都能感受到几乎要爆裂的肾上腺素。“特别的爽,特别的姜文,特别的电影。”这是宁浩导演对《邪不压正》的评价,也是大部分给出五星好评的观众最强烈的感受。

电影从头到尾都打上了标志性的姜文烙印,幽默荒诞的台词、密不透风的节奏、满屏飞溅的荷尔蒙、浪漫到飞起的诗意表达……这样的电影,确实很姜文。

“民国三部曲”的前两部是《让子弹飞》和《一步之遥》,这两部的市场反响差异很大。《让子弹飞》在2010年上映之后,被各方解读为“牛作”,连影片手稿都成了网红作品;但《一步之遥》在2014年上映后口碑两极分化,姜文因此遭遇了导演生涯的最大争议。

《邪不压正》改编自张北海的武侠小说《侠隐》,故事的大意是:一位青年侠客1936年回国,为师门报仇。青年侠客的扮演者是彭于晏,原著中的这个人物一身好武艺,常常在午夜时分飞檐走壁。

张北海,本名张文艺,他也没有辜负这个名字——确实是个文艺青年。他翻译过《现代艺术的千变万化》,写过不少纽约主题的散文,在杂志上写了20多年专栏 ;在纽约的中国文人,常在他家遇合——胡金铨、关锦鹏、阿城、王安忆、罗大佑、李宗盛、林怀民、陈丹青、李安……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一说“张北海”这个名字,大家都认,也不会怀疑假冒。想想现在的身份识别,可谓“滴水不漏”。想起没有身份识别的年代,那些诸侯大会、会盟大会、武林大会,一样开成了,而且对历史影响也不小,难怪那些英雄出场,都要自报家门,大声一吼“燕人张翼德”、“常山赵子龙”、“太极张三丰”,也是一种兴奋的场景。他们没身份证,大家也认,这么一想,科技进步也削弱了历史的趣味。在这个号称更安全的时代,每个人从生到死都活在证件当中。

姜文自导自演的电影《邪不压正》,就改编自旅美作家张北海的小说《侠隐》。《侠隐》写于1996年,2000年完成。《侠隐》的主题是“老北京的消逝和侠的终结”。根据张氏自述,写作《侠隐》的缘起在于1995年的一次大病,病中萌生了写小说的念头,此后花六年时间在台湾出版了《侠隐》。

张北海1936年出生于北京,在北京生活了12年。他父亲张子奇参加过辛亥革命,与军阀冯玉祥以及二十九军将领宋哲元、张自忠、孙连仲等人交好。他出生时,齐白石送给他父亲张子奇一块鸡血石,上面刻了4个字——“有福之人”,冯玉祥则给他父亲送了一块怀表。

《侠隐》中的蓝青峰,原型就是张子奇。

1948年,张北海随家人前往台湾,师从叶嘉莹学习中文。1962年,他从台湾到美国纽约,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做过几十种工作,在加油站、花店、镜框店工作过,也做过收货员、银行统计员……直到1971年,他35岁那年,考到联合国做笔译工作,他终于在纽约定居,并开始写作至今。

张北海在文人圈子里,是一个传奇。在画家陈丹青的口中,他是“纽约的蛀虫”,爱酒、浪漫、慷慨;作家阿城20年前就成为“张迷”,倾倒于他的文章和风度;台湾音乐人陈升在纽约街头邂逅他,为他写下了一首充满乡愁的《老嬉皮》,歌中唱道:“走在異乡午夜陌生的街道,你低着头微笑着说,百老汇不懂游子的心情,不如归去,多年以后,你要寻找最美的天空……”

也许年近花甲的张北海,漂泊半生,生出写小说的念头,加上大病之中的人好比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更会有强烈的乡愁,于是就想写写民国北平的风度。

据说《侠隐》这本书出版后,不少人找到作者要购买影视版权,最后张北海的侄女张艾嘉毅然选择了姜文,理由是“他从小生活在北京,可以准确再现老北京的风情,也可以拍出影片所需要的柔中带硬的新意”。

《侠隐》讲述的复仇故事有武侠因素但是又不像一本纯武侠小说,这书可以称之为文人风物小说。小说《侠隐》讲了一个江湖复仇的故事,最让读者念念不忘的其实是故事背景里老北京的日常生活、吃食玩物。老北京人很讲究,比如,蓝青峰为了口醋,包了顿饺子,一次煮七个,趁热吃完再煮。

“北平好像永远是这个样儿,永远像是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人,优哉游哉地过日子……偶尔几声鸟叫,几阵鸽笛,遥远灰蓝天边飘着一两只风筝。”这是张北海的小说《侠隐》中的话。

《侠隐》这部小说开篇就是,青年侠客李天然逃亡美国5年后回到北平,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故事发生在1936年,正是张北海出生的这一年。张北海用小说的形式,完成了自己的归来。《侠隐》写的是1936年的北平,不是张北海童年记忆中沦陷的北平,而是母亲一再惋惜的、他错过了的那段“最好的日子”。那时的北平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是劫难到来之前最后的绽放,是一座老城美丽的顶点。

根据小说《侠隐》改编的电影《邪不压正》中的北京城,给人印象最深的既不是紫禁城,也不是城门、城墙,而是连绵不绝的青瓦屋顶。剧中人在屋顶上追逐、骑车、串门、谈情说爱,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屋顶世界。屋顶成为画面的主要组成部分。

屋顶,作为这座城市的底色,是人们最熟悉又最容易被忽视的部分。最后一个场景是:男主角在牌楼上对着一堆屋顶叫女主角的名字……

“屋顶”作为姜文颇为偏爱的重要意象,在《邪不压正》中也承担了非凡意义。这片老北京上空绵延不绝的灰黑色海浪,成为了《邪不压正》中这段爱恨情仇发生的最佳场所。李天然在层层浪潮中骑车穿行,也以这片浪潮为千里追敌的掩护。

2.烹饪

烹饪文化在我国可谓源远流长。早在战国末年,《吕氏春秋》里就有相关记载,其《本味篇》记伊尹历举各地山珍海味,以此劝谏商汤改革政治,雄霸天下。古代著名食书还有袁枚的《随园食单》等,另外,李渔的《闲情偶寄》、张岱的《陶庵梦忆》、汪曰桢的《湖雅》等也有所涉及。张北海的《侠隐》是一部“北京梦华录”,更是不惜笔墨,详细描写小吃,比如脆枣儿、驴打滚儿、豌豆黄儿、半空儿、羊肉饺子、猪肉包子、韭菜盒子等等,整部小说描述了五十多顿各种饭局、菜品吃食百余种。

张北海没有描写西餐,在海外生活多年,他念念不忘的,还是老北京的小吃。写到这里,想到前不久读到的一篇文章《东方人为什么不适合吃西餐》,文中说:“同为哺乳动物,为什么有的以肉食为生,有的以植物为生?同为人类,为什么西方人偏爱肉食,东方人偏爱植物食品,而且在秉性上,东西方人也有所不同?

“科学家发现了其中的奥秘,这就是与肠子的长短有着密切关系:兔子的肠子长8米,是身长的20倍。山羊的肠子为身长的22倍。而老虎的肠子只有5.4米,是身长的4.1倍。狼的肠子仅为身长的3.5倍。

“食肉动物的肠子比食草动物的短,这是生存条件不同而产生的差异。食肉动物吃的肉类食品营养丰富,但易腐烂,所以老虎、狼、狮子等食肉动物的肠子又短又直,没有许多褶皱。肉食营养丰富,不需要很长的肠子慢慢消化吸收,肠道短,还可以把因肉类腐烂而产生的毒素尽快排泄出去。而以植物为主食的牛、羊、兔等,因其食物中纤维多,难以吸收,所以负责摄取食物营养的肠子必须较长,这样才能吸收到足夠的营养。

“人类肠子的长度也不同。以肉食为主的西方人,如果身高1.8米,其肠子长度平均为5.4米,肠长倍数为3;而以植物为主食的亚洲人,如果身高1.7米,其肠子长度平均为8.3米,肠长倍数为5。

“肠子的长短不仅决定食物品种的不同,还影响着秉性。食肉动物追捕的食物是会跑会跳的动物,捕猎时,必须马上兴奋,精力、体力充沛,要有冒险精神。而对食草动物来说,植物是不会逃跑的,可三思而后行。

“人类也一样,肠子长的人,一般较文静且理智;肠子短的人,性格粗犷、好斗。这就造成了以肉食为主的西方人容易兴奋,以素食为主的东方人性格文静。

“如果我们从肠子与饮食种类及秉性的生理关系中得到启示,那是大有好处的。近年,有些人盲目地赶‘吃西餐的时髦,改素食为主的饮食方式为肉食为主,这必然会影响身体健康。”[1]

张北海在小说《侠隐》中真正要展示的,就是老北京民俗风情画长卷和人情世故,这部分写得极成功。张北海以精细逼人的细节记忆,让旧京风华不再只是纸上烟云。有读者惊叹于这部小说文字的“温度”:其实,最家常的正是最温暖的,也是最让人留恋难忘的。新旧交并的老北京,蕴蓄着衣食住行的生动细节、你来我往的人情世故,而这些旧京日常与武侠复仇的电光火石形成了强烈对比。

在张北海的笔下,既有四合院里的安逸闲适、大饭店里的觥筹交错;也有庙会堂会的旧时规矩,年节习俗的人情应酬,秋冬春夏的四时流转。

虽然是写老北京的民俗风情,但是张北海并没有“之乎者也”,就是使用民间俗语,大白话。长期以来,中国的语文重文言,轻白话,让人产生了古人说话都满口之乎者也的误会。其实不然,你看苏轼给朋友写信,会在结尾突然冒出一句“呵呵”。再看朱熹,这么一个大学者,他写书时也这样说:“不晓得底,我说在这里,教你晓得。”

再看乾隆,贵为一国之君,他在奏折上的朱批,大多数简单直接、白话连篇,无非是“好”“是”“知道了”这样接地气的话,还有些奏折干脆写着“放你的屁”。雍正最著名的朱批是他那句:“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元代时,成吉思汗给丘处机的诏书是这么写的:“丘神仙,你春月行程别来至夏日,路上炎热艰难来,沿路好底铺马得骑来吗?路里饮食广多不少来吗?你到宣德州等处,官员好觑你来吗?下头百姓得来吗?你起身心里好吗?我这里常思量着神仙你,我不曾忘了你,你休忘了我者。”絮絮叨叨,好像拉家常一样。

再看看明太祖朱元璋,一位御史给他汇报工作,骈四俪六地念了一万多字,还未说到正题,朱元璋一气之下命人打了他一顿板子,然后再让他讲,结果七百多字就说清楚了。朱元璋的朱批更直白,听说沿海有倭寇来犯,下诏说:“告诉百姓每(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说回《侠隐》。

《侠隐》处处透着的一股人情味,让这部本该快意恩仇的武侠小说,恍惚间放缓了速度、平添了韵味。书中特意摘录了这样一段话:“晒在身上暖乎乎的太阳,一溜溜灰房儿,街边儿的大槐树,洒得满地的落蕊,大院墙头儿上爬出来的蓝蓝白白的喇叭花儿,一阵阵的蝉鸣,胡同口儿上等客人的那些洋车,板凳儿上抽着烟袋锅儿晒太阳的老头儿,路边儿的果子摊儿,刚才后头跟着的那几个小子,秃头流鼻涕的小伙计。”[2]

这一切的一切,让李天然觉得心中“冒着一股股温暖”,他“隐隐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关于写《侠隐》过程,张北海说:“我那时候经常一写就写到四五点,有一天早晨天亮了,我想喝一杯咖啡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出门之后,看到满大街的外国人,我想,怎么搞的,怎么有这么多外国人来北京?后来我才突然想起来,我是在纽约写,我不是在1936年的北京写。”

为《侠隐》作序的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这样评说:“当年来台的前辈作家怀念往事无常,于是有了惊梦之叹,张北海则反其道而行,正准备要悠然入梦。张北海所依赖的,不是悼亡伤逝的情绪,而是文字的再现力量,除了怀旧,他更要创造他的理想城市。”[3]

3.熟悉

熟悉姜文的人都知道,姜文的电影,都是编剧到了现场还在改剧本。影评号“亵渎电影”认为,这可能是导致其故事混乱的原因所在,“节奏亢奋失控本来就是姜文的问题,这次的剧本更是凸显了这个问题,本来很简单的故事,但混乱的节奏却让人有难以消化的感觉,这就是很多人看完不舒服的原因”[4]。

也许,姜文太沉迷于操纵观众的情绪了,没把人物和故事放在第一位。影片中的角色,亦匪亦侠,乱世俗人,吃着肉喝着酒,摆着鸿门宴逗闷子,然后突然翻脸,或勾肩搭背或分道扬镳,女人和食物都更像摆设。每个人都不说真话却各自算计着明码交易,打着哈哈办着见不得人的事。

一切所谓的运筹帷幄都敌不过男主角的“说干就干”。显然,姜文并不喜欢那些个“说的比做的好听”的大阴谋家,所以在故事的结尾,姜文给大阴谋家安排了一个被拔光牙齿的痛苦下场。

一向大刀阔斧改编的姜文,这一次也不例外,只用了《侠隐》里的主要人物和复仇主线,而在表达上呈现出和原著完全不同的气质。原著里弥漫着那种淡淡的北京味道,到处是小炊烟小煤球,小炕小路。书里写的气氛,在姜文的电影里基本没有了。原著中老北京真实的烟火气,在片中只剩下了“讲究的饺子”。取而代之的,是癫狂、荷尔蒙、天马行空、狂欢美学,一股脑儿喷薄在银幕上。

《侠隐》的另一个主题是“武林的消失,旧时代的逝去”。电影则干脆不讲“侠”,不谈武林,把它彻底变成了一个哈姆雷特式的复仇戏。姜文自己曾坦白地说:“我对侠没兴趣,我更相信武器。”至于《邪不压正》真正想表达什么,姜文也特别通俗地回答过:“我通过电影表达成长和变化。”

姜文在中国电影圈是一个神奇的存在。每隔四五年才出一部导演作品,但每一部都能成为话题焦点。《邪不压正》也不例外。看了《邪不压正》的人都说,这部电影里有四个“行走的荷尔蒙”——彭于晏的肌肉、许晴的臀、廖凡的下巴、周韵的唇,个个都显露出了性感到极致的美感,为姜文的电影加分不少。

姜文導演的作品,表达欲旺盛,总是有一种特别浓厚的艺术感,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解读方式,一千人有五百人疯狂热爱,也有五百人疯狂吐槽。

对于《邪不压正》,很多观众感觉“没看懂”。“彭于晏”为什么迟迟不动手?“蓝青峰”究竟是什么人?谋划了15年的大计,为何又在关键时刻草草放弃?……正如姜文的很多电影一样,“看没看懂”成了观众们站队的重要标签。

20多年前,在张艺谋种下的那片高粱地里,姜文又是野合,又是大口喝酒,还拿酒坛去打鬼子。站在那一轮月亮前,姜文的剪影就如同一个被点燃全身荷尔蒙的汉子。很多人对姜文的印象就始于此。

比起“芙蓉镇”上的“五类分子”秦书田,在那个时候人们更容易记住高粱地里把女人当神来祭拜的鲁莽汉子。

大众眼里的姜文不管做什么,都成了那个坏脾气的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男人。

喜欢姜文风格的观众自然会喜欢《邪不压正》,一如既往地嗨爽,但难免缺少新鲜感和突破;不喜欢姜文风格的观众肯定还会对该片水土不服,在震耳欲聋的音效中坠入云里雾里。

姜文说《邪不压正》是他拍给儿子看的,这话值得琢磨。现在的孩子都是看着好莱坞超级英雄长大的,他们迷恋的是凭借超能力战无不胜的英雄,幻想的是每当灾难降临,总会有超级英雄赶来救世。但在现实世界中,一个人唯有自己强大,强大到足以战胜自己的心魔,才能抵挡周遭的丑陋,永葆一颗赤子之心。

影评人“桃桃淘电影”认为,这是一部成也姜文、败也姜文的片子,“姜文的电影里,角色总是带着些疯癫,所有人都像嗨过一样,台词密,表演也有一点儿过。想法太多,使得影片会有些散。另一方面,隐喻仍然很多,坏主意也仍然很多。”[5]姜文在电影中要做的,首先并不是讲一个故事,而是先还原了20世纪30年代的北平,然后随着情节推进,呈现了各色人等,在家仇撞上国恨的年代,让他们露出了各自的面目。李天然所沦陷于北平的城和人,奔走于连绵不绝的屋瓦之上,所要彰显的恰如郁达夫在《北平的四季》中所言道的,“对于一个已经化为异物的故人,追怀起来,总要先想到他或她的好处;随后再慢慢地想想,则觉得当时所感到的一切坏处,也会变作很可寻味的一些纪念,在回忆里开花。”

有了《让子弹飞》《一步之遥》两部电影的观影经验,《邪不压正》给人的直观感觉还是熟悉的味道,只不过把背景从鹅城、上海搬到了北平。

影评人董冬冬表示:“彭于晏再一次印证了自己作为演员的可塑性。”[6]廖凡则将一位“可爱又迷人的反派”完美演绎,不仅够邪够狠,还贡献不少笑料。片中一场吃饺子的对峙戏,廖凡和姜文惜字如金,却在心机攻防之间,将文戏演出了武戏的惊险效果。周韵仍是姜文电影中的那抹“绝色”,其演绎的奇女子是本片的点睛之“魂”。

4.建筑

建筑是写在地上的文章。

在《邪不压正》中,姜文构建了一个“屋顶世界”。屋顶之下,是充斥着阴谋和黑暗的现实世界,李天然因为恐惧复仇而攀上屋顶,在那里邂逅了裁缝铺老板娘关巧红,也在她的鼓励下克服恐惧,最终成长起来。每当镜头对准李天然和关巧红时,影片的节奏也随之慢了下来,不再是姜文惯用的“快刀斩乱麻”。

缘分“天定”,惺惺相惜,真情流露。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这段娓娓道来的朦胧爱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姜文的另一部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同样的屋顶,同样的少年气,萦绕着浪漫气质。

姜文很善于用女性的娇柔,来衬托男人“硬”的那一面。在《邪不压正》中,许晴饰演的“北平之花”唐凤仪,风情万种,活色生香,既性感撩人,又侠肝义胆。她像游走在男人中的猎手,精准而迅速地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姜文用自己的方式向原作致敬了,他拍出了北京蓝天下灰色的屋顶,这是创举,是把文字老北京很高明地转成了画面老北京。在姜文的叙事里,20世纪30年代的北平有它的阴和阳,阴阳的交界便在屋顶。如果真的搭一条街,安排上各种招牌、五行八作,群众演员们忙忙碌碌,倒不见得有这种效果。

连绵不断的“屋顶”成为影片的重要意象,也是《邪不压正》的灵魂所在。为了拍《邪不压正》,姜文在云南实景搭建了4万平方米的“屋顶世界”。“老北平的屋顶,现在在北京几乎找不着了”。那时候,北京城厚重的城墙还在,而姜文则把梁思成老先生日思夜想的北平还给了观众。清华大学尹鸿教授认为,影片通过相对虚构的时间和空间的环境,塑造了一群屋顶上的、体面的中国人。“以前也有电影描写屋顶上,但更多的是某个瞬间,有点浪漫感,但《邪不压正》整个就是浪漫主义的,这些人到了屋顶上都是洋洋洒洒地自由。”

彭于晏接受采访时说:“拍这部戏才知道,军帽一定要戴得前低后高,军服口袋的角度也有讲究,服装组做得平了一点,衣服全都要重做。还有墙壁的颜色,导演强调一定要‘喇嘛红,要当年老北京的老旧感,先做新的出来,再做旧,做旧以后还要再做旧。”

张北海不足之处,也是姜文用心之处。

周韵则在采访时透露,屋顶正是姜文的创作初衷,“这部小说是姜文十年前买的,一直找不到切入口。之后,姜文忽然对电影有一个‘屋顶之上和屋顶之下的最初灵感,他脑子可能有1937年的北平的屋顶,这是他最早对于电影的切入口。他认为屋顶之上是一个干净、浪漫、有灵魂的地方,屋顶之下则是权谋天下的地方。”[7]

不可否认,姜文用自己最大的热情和耐心,复原了1937年前夕的北平。连绵起伏的屋顶,天际边隐约浮现的城楼、箭楼,城墙边呼啸而过的火车,雪后银装素裹的街景,天安门前的长安左门、右门,被敌军轰掉了一个犄角的内城东南角楼,北海南门前一层套一层的三座门和牌楼……人们只在老照片上见过的老北京城,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电影里。难怪有评论说,《邪不压正》中最大的主角其实是老北京城。

有评论说,这部电影是姜文写给老北京的一封情书,实在太贴切了。

央视《文化十分》评:“姜文以一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态度,一点点复刻了81年前那个韵味袅袅的北平……如此生动、细致、绚丽地复原了我们想象中或者老照片记录下的北平。”导演贾樟柯也对此印象深刻,发微博盛赞:“整出电影就是一首屋顶的诗,有劲,深情。”

屋顶之上,有阳光、有美人,李天然与关巧红在此“偶遇”、陷入深情,构建了男女主人公的乌托邦;屋顶之下,有阴谋、有深仇,暗藏着无数杀机,也潜伏着不知名的恐惧。从地面到屋顶,也正是李天然“从不自觉到自觉”的成长之路。

艺术,在想象中得以永生。屋顶之上和屋顶之下,正如它们的创造者一样神秘莫测。

5.荒诞

荒诞不是电影的创造,生活本身已经足够荒诞。曾经在报纸上看过一个谜语故事:一个外出谋生的村民给家里写信说,差事找到,环境可好,日行百里,风吹雨淋日晒不着,勿念。

你猜,村民从事的是啥工作?

谜底:推磨——在磨房里干活,当然免受风吹日晒雨淋之苦。想来这村民不但略通文墨,也懂得风趣幽默,在荒诞、乏味的生活中依然保持着乐观的心态。

姜文电影的另一个有趣现象就是,无论好坏,总有大批影评人和观众热衷于研究电影中没有说透的那一部分,以此来解读姜文,又或者是“过度解读”。《邪不压正》同样给大家提供了这样的解读空间。

在《邪不压正》中,李天然曾在院长面前对着一只肾的标本起誓。电影中提到,这是院长的一次手术失误,切去了患者健康的右肾,留下了患病的左肾。而这个肾的主人,其实是梁启超。这是历史上的真人真事,最顶尖的医生为当时的名人治病,却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这就是姜文所要表达的荒诞。

梁启超(1873—1929),广东新会人,是我国近代著名的启蒙思想家、政治活动家、史学家和文学家,声名显赫,他和其师康有为一起,倡导变法维新,并称“康梁”。但是,这样一位大学者,却因为一次“医疗事故”而英年早逝,享年57岁。

1926年3月8日,因患尿血症,梁启超住进了当时中国最先进的西医医院——北京协和医院。鉴于梁启超的社会知名度,协和医院院长、著名的外科教授刘博士亲自为梁启超做肾切除手术。经透视,医生发现其右肾有一黑点,诊断为肿瘤,遂予以手术割除。术后解剖此肾,果见有一大如樱桃的黑点,但不是癌症。手术后病人尿中依然带血。没办法,医院只好另查病因。查来查去,一会儿说病源在梁先生的牙齿上,于是一连拔掉梁启超的七颗牙齿;一会儿又说病因出在病人的饮食上,于是梁先生又被饿了好几天。经过几番诊断,梁启超的尿血症却仍未见好转。当时始终未能查出梁先生的病源到底在哪里。医院最后只好诊断为“无理由之出血症”。

后来,社会上流传的说法是:医生由于判断失误,竟将健康的肾切去,梁启超被错割了腰子。

这是一起“医疗事故”。

当医生误割了梁氏并无病变的右肾后,一时间,舆论哗然,西医成为众矢之的。北京大学教授陈西滢在《现代评论》发表《尽信医不如无医》的文章,指出梁启超手术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医生诊断失误,“竟将健康的肾切去,而留下坏死的肾”。

著名诗人徐志摩也在当年的《晨报副镌》上发表了《我们病了怎么办》一文,要求协和医院“能给我们一个相当的解说。让我们外行借此长长见识也是好的!要不然我们此后岂不个个人都得踌躇着:我们病了怎么办?”

曾留学日本、专修医学的鲁迅先生在《世界日报》公开发表文章,驳斥陈西滢和徐志摩:“自从西医割掉了梁启超的一个腰子以后,责难之声就风起云涌了,连对于腰子不很有研究的文学家也都‘仗义执言。同时,‘中医了不得论也就应运而起。腰子有病,何不服黄芪欤?什么有病,何不吃鹿茸欤?但西医的病院里确也常有死尸抬出。我曾经忠告过G先生:你要开医院,万不可收留些看来无法挽回的病人。治好了走出,没有人知道;死掉了抬出,就轰动一时了,尤其是死掉的如果是‘名流。”

医学是一门以生命为代价不断发展和进步的科学。医疗过程是一个逐步探索和发现的过程,在对患者救治过程中难免会发生失误。只要医院和医生不是故意“算计”患者,草菅人命,患者就应当对医生保持高度的信任。正像有人指出的那样,我们可以购买到没有任何瑕疵的商品;但是,我们不管花多少钱,都不可能享受到成功率为百分之百的医疗服务。作为这起“医疗事故”受害者梁启超,面對公众舆论,却持理解和宽容态度。梁启超为了维护西医的声誉,曾带疾撰文,希望人们不要为了个别病例误诊而全面否定西医的科学性。

梁氏作为受害人,肯说这样清醒的话,是颇为可贵的,不过梁氏也“语重心长”地说:“这回手术的确可以不用,”“手术是这里的医生孟浪、错误了。”这只是梁氏说出来的话,是梁氏的语言艺术。如果深入一点思考,一个人实际说出来的话,只是他内心真实呈现出来的一种现象而已,没有说出来的思想和说出来的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且和说出来的有直接关系。一个人在语言后面所隐藏的思想和他通过语言所表达出来的思想是一样多的。

就在反对西医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时,梁启超写了一份英文声明,题目是《我的病与协和医院》,至今保存在病案中。声明后来被翻译成中文,发表在《晨报》上。他写道:“右肾是否一定要割,这是医学上的问题,我们门外汉无从判断。据当时的诊查结果,罪在右肾,断无可疑。后来回想,或者他(它)‘罪不该死,或者‘罚不当其罪也未可知,当时是否可以‘刀下留人,除了专門家,很难知道。但右肾有毛病,大概无可疑,说是医生孟浪,我觉得冤枉。”“出院之后,直到今日,我还是继续吃协和的药,病虽然没有清楚,但是比未受手术之前的确好了许多。想我若是真能抛弃百事,绝对休息,三两个月后,应该完全复原。至于其他的病态,一点儿都没有。虽然经过很重大的手术,因为医生的技术精良,我的体质本来强壮,割治十天后,精神已经如常,现在越发健实了。”

暨南大学历史系教授、广东省地方志研究所研究员、原所长饶展雄曾撰文《梁启超死亡真相:主刀医生错把健康的肾切除》说:“梁启超到底是怎么死的?笔者查阅过多种版本的梁启超传记,可惜均语焉不详,只有耿云志、崔志海所著《梁启超》(岭南文库·广东人民出版社)稍为详细些,说他是1924年因‘著述过勤‘过于疲劳,以致患上了致命的尿血症。1926年初,‘小便又红起来,后经协和医生诊断,做了割除右肾的手术。梁启超的这次手术是一个大失误,右肾取出后,并未发现肿瘤,他的尿血症也没有得到治愈。终因长期积疾,病入膏肓,回天乏力,1929年1月19日在北京协和医院溘然长逝。这里说的是梁启超1926年初做的右肾切除手术,这与事实不符。

“梁启超是1928年3月16日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的肾切除手术。手术虽然顺利,然而手术后仍然尿血,医生说出血是因为他工作操劳过度,遂决定每两三个月给他输血一次,并要他少工作多休息,配合医生治疗。梁启超手术时,其子梁思成和林徽因正在欧洲度蜜月。为了不使儿子担心,梁启超在4月26日给其的信中还说,手术后他身体‘健康大有进步,但半年之后,即同年10月,梁启超已经不能正常工作了,更不能坐起来写作了,从此卧床不起,医药无效,翌年初便病逝。

“对于梁启超的死因真相,梁思成及其家人并不知道,公众更不必说了。直到梁启超逝世40年以后的1971年,梁思成才从他的家庭医生那里得知其父早逝的真相。

“据当年参加了梁启超手术的实习生透露,梁启超被推进了手术室以后,值班护士用碘酒在梁的肚皮上标错了地方,主刀医生是协和医院最著名的外科教授刘博士,但由于疏忽,他没有仔细核对病人的X光片,就进行了手术。手术虽然很顺利,却把那只健康的肾切除了。这个严重的错误,在当时就已被发现,但无法挽救了。

“为了维护协和医院的名誉,和顾忌社会各方面的反响,此事被作为最高机密,严格地保存下来。事后,刘博士辞去协和医院外科医生的职务,而到国民党政府卫生部当政务次长了。

“1997年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翻译出版了美国学者费正清夫人费蔚梅所著《梁思成与林徽因》一书,此书首次披露了梁启超的死因真相,但不知有多少人读过这本书。”[8]

梁启超因患尿血症而亡。这让当时的北京名中医萧龙友感慨良多。因梁氏未听从自己的建议,而选择手术治疗,并且做学问过于劳累,终致亡故。萧龙友的好友齐白石,也曾经和梁启超类似,小便带血,患上了尿血症。齐白石找萧龙友把脉问诊,问萧龙友有无良策。萧龙友告诉他:多食生荸荠。荸荠是生津止血、消食导滞的良药,萧龙友说自己在临床处方中使用频率非常高,是其特色用药之一。说完,随手便写了一首《柬白石翁》。诗云:“白石老翁病苦何?可能溺畅血稍多。高龄重症非无故,饱食荸荠靡有他。”齐白石严格遵医嘱,当时就让仆人买了许多鲜荸荠,时常想起便嚼食两三枚,没过多久,齐白石的小便带血的症状就没了。

说完了梁启超的死亡真相,我们再反思另外一个问题:梁先生是怎么患上尿血症的?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著述过勤”“过于疲劳”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从中医的角度来看,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

久视伤血:因为“肝开窍于目”而“肝受血而能视”,所以久视伤血;久卧伤气:过度卧床,易使肺缺乏新鲜空气的调节,肺的机能不强健,而肺主一身之气,所以人体的“气”由此受伤;久坐伤肉:长时间久坐,不活动,周身气血运行缓慢,可使肌肉松弛无力,而“动则不衰”,动则气血可周流全身,使得全身肌肉尤其四肢肌肉得养;久立伤骨:久立伤腰肾,肾藏精,而精生髓,髓为骨之液,可养骨,故久立会损伤人体骨骼的功能;久行伤筋:久行能使膝关节过度疲倦,而膝为筋之府,所以说久行伤筋。

临床中,十个人去看中医,九个都会拿到“脾虚”的诊断。而脾又为人的“后天之本”,说明人在出生后,生命活动的延续和精、气、血、津液的化生和充实,均有赖于脾主运化的生理功能。一旦出现“脾虚”,人体的多个系统都会出问题,其中包括消化系统、造血系统,甚至生殖系统,以及身体的运动机能。而这往往是疾病开始的前期,甚至是从亚健康向疾病过渡的时期。

是什么原因导致脾虚呢?原因之一是思虑过重。中医认为“心主神明”,人体的一切思维活动均需要心来掌控。在五行中,火生土,火对应心,土对应脾。思虑过重的人,心被消耗太过,自然无力生土,脾气随之虚弱。这也是为什么过去的文人、现在的很多知识分子都给人以“手无缚鸡之力”的脾虚印象,他们的脾虚多是因为用脑过度、心思太重导致的。而国人一向擅长用脑,这就增加了“脾气”受损的概率。原因之二是太过安逸。脾主四肢和肌肉,因此,如果不能很好地安排自己的每日活动,肌肉过劳和过逸都会影响脾。过去中国人靠劳作为生,过劳是常事,自然消耗脾气;现代人则普遍缺少运动,又从过劳变成过逸,用进废退也会削弱脾气,造成脾虚。原因之三是放肆饮食。在过去农耕社会中,人们“靠天吃饭”,饥饱失常的情况十分普遍。现代人则经历了从“温饱不足”到“小康富足”的巨变,饮食过饱或经常吃一些高热量的食物,都会伤及脾胃。

那么,怎么判断自己是否脾虚呢?很多人习惯通过自身症状和舌脉表现来判断自己是否脾虚。而对于没有受过医学专业训练的人来说,通过上述方法往往很难得到一个准确答案。教大家一个更为简便的方法:看足三里。这个判断脾虚的方法在《黄帝内经·灵柩·经脉》中早有记载——“实则必见,虚则必下,视之不见,求之上下”。意思就是说,身体上的许多实证和虚证,都会在穴位上出现凹或凸的变化。足三里是我们常用的一个健脾要穴,它就位于我们双腿外膝眼下三寸,即四指宽度,胫骨外一横指的地方。在这里摸到有凹陷,就可能预示脾虚。如果还伴有腹胀腹痛、消化不良、食欲减退、腹泻便秘等症状,那确诊为脾虚就“八九不离十”了。

中医认为,调养脾胃的关键,是要顺应各脏器气机的变化规律。胃气主降,脾气主升,说的是食物经胃部腐熟,需要下行进入小肠来进行下一步的消化吸收,脾气则把食物精华上输于肺,再输布于其他组织器官。通过脾胃升降有序地运化,全身才能得到足够的滋养。八段锦中记载的单举手臂这个动作,正是利用这一机理,对于调节脾胃很有用处。

《黄帝内经》认为,影响人体健康是由诸多复杂因素构成的,除天时气候、地理环境、水质空气等外界因素外,人体自身的精神情态、生活起居、饮食习惯、劳逸房事等内在因素也相当重要。人,从本质上说,只有三样东西:精、气、神。养生,从根本上说,只有也只需养精、养气、养神。把握住“精气神”的养生,是最本质的、最有效的更是最正道的养生。养精是养生的基础,养气是养生的路径,养神是养生的关键;只有精气神一起养,用“气”来连通“精”和“神”,我们的身体才能“阴平阳秘”,我们的健康才能持久。

因此,要想防病健身、延年益寿,就必须采取各种措施进行全方位的综合调摄。正如《灵枢·本神》所说:“故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是,则辟邪不至,长生久视。”

这充分说明,人体养生必须是全方位的,只孤立强调某一方面,都是不成的。既要强调顺从天地自然外界因素,又要强调调和情志、安定居处、节制房事、调节饮食等来保养身体。在具体方法上,要根据自身各方面条件及具体情况,选择适合自己的各种养生术,综合调理,全面摄养,从而达到健康长寿的目的。

6.侠义

侠义书写在中国文学中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从先秦典籍到《史记》中,不乏大义凛然的英雄人物。唐代以后,文人对侠的评价从着眼于具体的行侠行为向着一种理想的精神气度方向发生偏移,侠义精神有了道德伦理的内涵。到了晚清民国年间,在市民文化发展下,现代意义上的武侠小说有了井喷式的发展,平江不肖生、还珠楼主、赵焕亭、白羽、王度庐、郑证因等人横空出世,各自成就了一段侠义书写的传奇。

范伯群在《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中评价《近代侠义英雄传》认为,“平江不肖生并不满足于对武艺进行一招一式的拆解式解读,而是把‘武艺提升到‘文化层次并在中西文化冲突中加以表现。平江不肖生讲了武德,从‘道与‘艺、‘德与‘武的辩证关系入手,深入揭示了作为‘武艺内核的深层文化内涵。”[9]

姜文的《邪不压正》唤醒的有侠义书写的记忆,似乎可以看作是对此观点的呼应。

《阳光灿烂的日子》是用怀旧的视角回忆20世纪70年代的事情,到了《太阳照常升起》,姜文开始在个人狂想的道路上狂奔。有人说,姜文是个不会讲故事的导演。支持这一判断的理由来自两处:其一,此前的《太阳照常升起》和《一步之遥》都是七零八落的一堆情节,拼接不出一个完整故事;其二,《邪不压正》把原著小说《侠隐》里一个讲得四平八稳的故事改编得逻辑不通,相当混乱。

这里,我们回顾一下姜文的成长经历。姜文的父亲是位部队军官,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母亲是位音乐教师。姜文在读中学时认识了好友英达,由于常到他家去玩,受其父亲、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英若诚影响,渐渐喜欢上了表演。后来中学毕业考取中央戏剧学院表演专业。24岁就凭借在《芙蓉镇》中的表演获得了大众电影金鸡奖最佳男演员奖,可是真正让人们记住他的其实是《红高粱》中的余占鳌。随后,姜文又主演了国产电视剧史上收视率最高的作品之一《北京人在纽约》(获得1994年中国电视金鹰奖),成为家喻户晓的一线明星。

成了大明星之后,姜文说什么话都有人听。比如,当网友问他最近在忙什么的时候,姜文的回答是:“活着。”一养生刊物和报纸记者采访姜文,问他怎么养生?他也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自己爱吃坚果,“坚果是个好东西,曾被美国《时代》杂志评选为现代人十大营养食品之一。它含有较高的优质蛋白质、不饱和脂肪酸、氨基酸、各种维生素,钙、磷、铁、锌的含量也不少,有美肤、健脑、保护心脑血管健康、抗衰老等作用。我常吃,受益匪淺!”[10]

姜文还说最爱骑马,谈到骑马的好处,姜文说:“骑马是一项集休闲、娱乐、健身、康复于一体的高雅运动,素有‘运动之王之称。放马驰骋于青山绿水之间,听亢奋的马蹄声,领略大自然的野趣和博大,挥去一身的疲劳,换得的是充沛的体能和精力。”据有关资料记载,骑马十分钟相当于按摩一万次,骑马半小时相当于打一场激烈的篮球赛所消耗的体能。常骑马可治疗神经衰弱、失眠症、抑郁症、消化不良、肠胃胀气、反应迟缓、性欲低下等多种疾病。因此在欧洲,越来越多的医疗康复机构与马术俱乐部“联姻”,进行马术康复治疗。

演而优则导。姜文自编自导的处女座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个人风格特别强烈,一出手就是巅峰,被《时代周刊》评为“1995年全世界十大最佳电影”之首。

姜文成为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也许他太顺利,太自我,失去了与观众平等对话的机会。所以,口碑不佳的《一步之遥》拍成了过于沉浸于个人表达而最终完全失控的电影。

爱之深责之切。有人说,作为一名导演,姜文已经不屑于好好讲故事了,他用自己的名气把观众骗进电影院,然后喋喋不休地向你讲述着他混乱不堪的“三观”。没有故事,只有观点。这已经不是电影而是导演自己的脱口秀了。

问题是:电影一定要讲故事吗?是不是所有电影都在讲故事?

约翰·萨瑟兰在《耶鲁文学小历史》中写道:“人类天性热爱讲故事,这一点甚至可以追溯到我们的先祖……但是,直到18世纪文学史上的一个特定的阶段,人们才开始写作和阅读长篇小说。”“小说能做到的最有趣的事情之一,便是自我探索。这仿佛是小说作者与自己的一场游戏,在其中,小说作者不断试探着自己的边界、试验着各种技法。”[11]电影是否也同理?

讲故事是不是电影的目的?至少对于姜文来说,他对表达生命感受的兴趣远大于讲故事。任何人的一生被写成故事,也不过只有几个情节高潮,而姜文的电影里的人物总在激烈地冲撞,不断反转,密集地起落高潮。死亡、背叛、好运,姜文电影里发生着各种刹那之间的意想不到,或许这就是他要向观众表达的。

曾经看过读者这样评价爱尔兰小说家萨莉·鲁尼的小说《聊天记录》:“小三”怎么可以全身而退?是啊,读者的评判貌似有理。可世界是广阔的,人类是千人千面的。小说家写小说不是为了塑造一个生活模范,而是为了让读者抵达一个未知的世界。也许,就在小说家与读者关于文本的角力进退之间,双方都找到了一个顿悟的时刻。当这个时刻出现之后,虽然读者仍对小说的结尾有所期待,但显然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小说家与读者就像台上的一对舞者,一曲终了,相互鞠躬谢幕。

《尚书》中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这个“自”可以理解为“自己”,也可以理解为“人类自己”。人生的荒诞就像那颗被错误摘除的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李天然和他所遭遇的所有人,都是作为彼此的工具存在;人的处境就像李天然一个人杵在房檐上放眼北京的感觉,天地广阔,孤身一人,无可依靠;谁都是带着恐惧,给自己披上好多层外衣,扮演着各种角色,半蒙半骗地生活着;想要摆脱恐惧,关巧红告诉李天然,脱下外衣,奔赴目的,别再让自己的借口骗了自己。

曾经主演过姜文导演的电影《太阳照常升起》的陈冲,这样评价姜文执导的电影:“姜文的故事永远不满足于告诉你一些司空见惯的、日常的事。国内很多观众的观影习惯其实是靠电视剧培养起来的,还是期待你给他讲个故事。一旦这个电影不是侧重于叙事,而是另一些更深更难的东西,他们就不适应。”

姜文的《侠隐》根本就不是《侠隐》,这让很多喜欢原著的人不喜欢。姜文又一次借别人的名字讲了自己的故事,又一次“粉碎”了原著,“原著粉碎机”的外号名不虚传。无论作家名气多大、剧本多好,“太阳”一定要照着姜文的模样升起。叶弥都说,电影《太阳照常升起》跟自己的小说《天鹅绒》“关系不大”。

其实,“粉碎”原著,这个说法也许夸张了,但是,既然是根据原著改编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做一些必要的改动,实属正常。比方说,央视86版《西游记》,作为一代人心目中的经典、成长伴侣,也在一定程度上“粉碎”了原著。比如,原著中从未出现过“大师兄”“二师兄”这样的称呼;原著中唐僧无比怂,对悟空说出“你若救得我命,情愿与你做徒子徒孙也”这样的话;孙悟空很腹黑,嫌菩萨在取经路上安排的妖精多,骂“该她一世无夫”。最大的改动,则是抹去了徒弟三人的黑历史。这兄弟三人全都吃过很多人,而且黄袍怪与宝象国公主生有两个儿子,被八戒和沙僧摔成了肉饼。就连正面主要英雄人物、人人都爱的美猴王,在原著里,是“那般拐子脸、别颏腮、雷公嘴、红眼睛的一个痨病魔鬼”,人人见了都要躲着走。

87版《红楼梦》中有一个非常感人的情节:探春远嫁,一向跟她针尖对麦芒的生母赵姨娘此刻万般不舍,母女在离别之际抱头痛哭,探春发自内心地叫了一声“娘”——笔者当年看到这里也是泪流满面。然而在通行本小说中,得知探春将要和亲,身为亲生母亲的赵姨娘“反欢喜起来”。还跑到女儿那里说风凉话:“姑娘,你是要高飞的人了,到了姑爷那边自然比家里还好。想来你也是愿意的。”

常年占据IMDB榜首的《肖申克的救赎》,有个情节是安迪混进办公室,反锁门窗,通过广播向全监狱播放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二重唱《晚风轻轻吹过树林》的歌声“宛如小鸟飞入牢房”,所有囚犯都驻足聆听那天籁般的声音,“每个人都触摸到了自由”。这被认为是电影超越原著成为经典的地方之一。然而理性的斯蒂芬·金不会这样写。他不会让安迪做这种蠢事。一个决心用20年挖墙洞的人,会这么高调吗?但电影却需要这样浪漫的小高潮来调动观众情绪。

在姜文的电影里,总有一个风情万种的女性角色,《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宁静”,《太阳照常升起》里的“陈冲”,《让子弹飞》里的“刘嘉玲”,《一步之遥》里的“舒淇”……

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小魔鬼”,关键是很多人被压抑了,而姜文,能把女演员的“小魔鬼”调动出来。年近50的许晴,身着旗袍展现出那一截优美的臀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真的好看,連女人看了都羡慕。她穿起旗袍展现出的熟女风韵无人能敌。姜文把她拍得就像一只勾魂摄魄的妖精,彭于晏饰演的李天然在她的臀部盖了一个印章,成了全片最香艳的部分。

老子在《道德经》里面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明知道肉身沉重,可是,我们的所有思想都寄居在这个肉身中,于是,我们还是迷恋肉身。

许晴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到这么一个细节:“第一场戏的难关是拍摄环境,3月,奇冷的西安,在最古老的城门楼。一大早,洒了水都能结冰,但我还要光着脚,穿纱裙,里面什么也不能衬,因为有点透。风吹着,就那么走。那个冰冷,阴气啊,寒气啊,都会上来,确实特别刺骨。更难的是吊威亚。因为穿着纱裙,里面不能有防护,贴着肉戴那些设备,已经勒得很疼。最重要的是,还要用鼓风机!那鼓风机是吹得脸都会变形的那种。身体基本上完全(冻僵了),但是演完了就特别有成就感。”“从那以后,我就落下一个病根,这边的肩抬不起来了。我从西安开始,胳膊就完全动不了。周韵当时也特别着急,晚上还给我请了医生按摩。我也不是特别懂保养,没那么在意,老觉得自己特别皮实,就积下来了。每天的那个痛,那个折磨人,是之前从没有过的。后来我才知道身体需要爱护,才知道跟着廖凡的健身教练开始学。” [12]

7.陆川

陆川不止一次在接受采访时感叹:“我们都误读了姜文,他其实没那么深,挺浅的。”我想,陆川的意思大约是,你得先沉下来,慢下来,不能老是奔跑。比如说罗丹,他花费七年为巴尔扎克塑像,他的几位弟子看完雕像后都为塑像的手喝彩:“这是我看到过的最精美的一双手啊!”最后罗丹抄起斧头砍去了雕像的手。这座被卸去双手的巴尔扎克雕像,成为罗丹的传世之作。还有,梵·高的《向日葵》是世界上最值钱的油画作品之一,但商业上对它的承认也是在梵·高去世好多年后的事。一个导演,若真想拍一部日后可能成为第二株“向日葵”的电影,就得学学梵·高,蛰伏N年,不与“听风即雨”的媒体聊天,耐得住生前的寂寞和贫困,尊重中国电影的投资人,尊重最后买单的广大中国观众,能明白自己还没有成为梵·高的勇气。

姜文电影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什么?正是他的讽刺与隐喻,或许还有《让子弹飞》里那精心琢磨出的逗趣巧语。《让子弹飞》中,某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上了床后表态:“若我有不轨,夫人你随时开枪。”随即便是“你有需要的话,我也绝不推辞”,镜头一拉,他的手一直按在她的胸上。夫人则一脸浪笑做花痴状、享受状。

这个场景,虽说纯为娱乐,细究起来,其实亦大有可玩味处。要摸,还要摸得好像正气凛然,摸得天经地义;被摸,要表现被摸得欢欣雀跃、充满期待。给人的感觉:那个男人一边道貌岸然,一边上下其手,无疑是一个戏谑式嘲讽。

而女性对男性身体的无条件迎合,是中国古代士大夫文人在创作中津津乐道的“母题”之一,在无数古代言情小说文本中,女子对男子的主动迎合,有许多赤裸和香艳的描述,这和生活现实其实是背道而驰的。除了青楼,良家妇女有着诸多清规戒律,勾搭成奸的几率微乎其微,所以,文人们要在文本中大书特书,以完成某种心理补偿。

姜文,如果和李安、杨德昌相比,我觉得,姜文缺少那么一点“赤子之心”。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可以对比一下杨德昌的电影《一一》。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杨德昌如是说:“这部电影讲的是单纯的生命,描述生命跨越的各个阶段。我认为一切复杂的情节,说到底都是简单的。所以将电影命名为《一一》,就是每一个的意思。”“《一一》代表一切简单自然,其实指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个关系不仅是言语的相互沟通,更重要的是情感的交流,我坚持每一生命个体的重要性。”英译名是“A One and A Two”,两个“一”叠在一起就成了“二”,如此简单而自然。忽然发现,竖着排的“一一”,是个二,也许,很多人在现实生活中都比较“二”吧,呵呵。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开篇就亮出观点:“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再有才干的人,如果品德有亏,即便得意于一时,也不能表率于一世。杨德昌的电影《一一》是不讲这些大道理的,也不打算去教化人,只是将平常的生活拍出来,至于困惑,让观众去思考。

杨德昌的眼里不揉沙子,有啥说啥,他的亲情电影就是日常生活,没有“催泪瓦斯”的效果,也不刻意追求共鸣。在关于《一一》的访谈中,杨德昌如是说:“这个电影是以家庭为单位出发,家庭其实就是一个生命历程的抽样,在故事里,有爸爸妈妈、青少年、小朋友及奶奶这些不同族群的生命经验。家庭具有很复杂的、互相交错的、层次感很丰富的厚度。”这些生活中的平常事情,却极易引发一些我们常常忽略的哲理。

这个家庭里有婆婆,NJ和敏敏,小舅,婷婷,洋洋,从老人到小孩都存在着各自年龄阶段需要面对的问题,电影娓娓道来且从容不迫。一家人的生活状态,一开始就像平行线,然后慢慢相交,再然后又彼此分叉。

小男孩洋洋发现,每个人其实只能看见一半的事实,他用一部相机拍下了每个人的背部。并决定了长大以后要做的事,就是给人们看他们看不到的东西。这个志向其实是形而上的,它并不指向一种具体的职业。杨德昌的电影如果跟李安的电影比如《饮食男女》比较起来,可以发现这部电影具有更加广阔的思想背景。杨德昌对于现代物质世界当中孤独、疏离与压抑的关注,开始带有一种宗教化的情怀。如果说《饮食男女》是形而下的,这部《一一》在我看来,就已完全是形而上的,就像当年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电影《一一》有这么一段台词:“本来以为,我再活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差不多,没什么不同。只是忽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个必要,真是没那个必要。”

《一一》最后,小男孩洋洋在婆婆的告别仪式上,对着婆婆的遗像念着自己的日记:“婆婆我好想你。尤其是当我看到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小表弟,就会想起你常跟我说你老了。我很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这段意味深长的话是影片的最后一句台词。令人想起《铁皮鼓》中那个决心停止长大的三岁小孩。但洋洋的“感觉到老”,并非因为目睹了成人世界的肮脏或孤独。洋洋对于成人世界的眼光是形而上的,就像他拍的照片。对于一个充满孤独、疏离和怀疑的成人世界而言,洋洋的照片带来了一种力量和视线,我们看不见的那一半事实,之所以看不见,只是因为我们在此岸的世俗生活中无力自拔。

整个故事是淡淡的阴郁。杨德昌不无忧伤地告诉我们,人们的困惑,关于人生,关于爱情,关于传统,关于道德。事实上,镜头背后的他也是困惑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什么是幸福,怎样才能得到幸福,得到的真是幸福吗?

“舒服”是两性关系中的最高境界。寻常市井的爱情,其实一点都不波澜起伏,聚聚合合,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传奇。你看,《一一》中那个简南俊,在家中翻了半天,突然问自己:“咦,我回来究竟是要拿什么?”他的老同学从电梯上下来,又跟他一起上去,门关上的刹那:“咦,我下来是要干什么?”

好的艺术家要有“赤子之心”。什么是“赤子之心”?陈鲁民在《李安的赤子之心》一文中这样说:“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宮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李煜之所以成为史上最伟大的词人,就得益于他一直生活在深宫里,没有被世俗污染,拥有超然于物外的创作和审美。但这也正是他作为一个君王的致命短板,不通世故,不谙世事,不解世情,治国理政自然是一团乱麻。

“《孟子·离娄下》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即伟大的人,不偏离他的纯洁、善良、单纯的心,道德上的成就与原始纯洁的赤子之心,有深刻的关系。老子《道德经》也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认为这种单纯的心,本身就是一种美德。赤子之心,就是一颗率直、纯真、善良、热爱生命、好奇而富有想象力、生命力旺盛的心,能够常常怀着‘赤子之心,才可以成为‘大人。德国哲学家尼采、叔本华也持有类似观点:‘天才多具有孩子气性格。他们在专业造诣方面是大师级水平,而在其他方面则往往像一个幼稚的孩子。尼采则提出了著名的‘精神三变,即:从‘骆驼变‘狮子再变‘婴儿。骆驼代表接受痛苦,经受忍耐的学生阶段;狮子代表勇猛,毫不畏惧向前扑进的成熟阶段;婴儿代表圆满、纯洁、超越世俗的阶段。这里婴儿的含义就是孟子讲的‘赤子之心,老子讲的‘复归于婴儿。歌词作家阎肃,名曰阎肃,却极不严肃,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他80多岁了,还玩微信,和孙子一起看动画片,和团里的青年人开玩笑,自称是李宇春的歌迷。”[13]

8.赤子

赤子之心,其实就是简单。现在人的问题,就是:形而下的层面太复杂了。在形而上的层面,又特别简单:就是爱钱,有的人甚至简单到只爱钱。你看唐代的那些大诗人,多么单纯、浪漫。遥想唐代的洛阳,文人雅士云集。公元744年,李白和杜甫在洛阳相遇,两人白天相携游玩,晚上纵情饮酒,相谈甚欢。他们还骑马驰骋,追鹰逐鹿,在平原上尽享打猎之乐。临行时杜甫为李白写诗:“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唐代的洛阳城,是诗情洋溢之城。宋之问、沈佺期、孟浩然、王维、刘希夷、王昌龄、杜牧等六十余位著名唐代诗人,或在洛阳为官,或来洛阳访亲问友,都为洛阳留下著名诗篇。与此同时,洛阳也涌现出一批才华横溢的诗人,如张说、祖咏、王湾、元结、李贺、元稹、刘方平等,他们创作了大量优秀诗歌,在唐代诗歌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大家一听,这是好诗。那么,诗是什么呢?如果说古典诗,那我们得回到古代、回到农耕社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中国古代是传统的农耕社会。古人有古人的行为道德和行为方式。那时的女性像猫,很宅,不出闺房,有思夫之情很正常。现在有手机,天涯如咫尺。古代,入冬以后,农事渐少,古人称这段时间为“冬闲”。从古籍记载来看,“冬闲”时,其实古人并不闲着:女性做针线活儿(又叫“女功”),西汉女学者班昭在其《女诫》中曾提出“女有四行”观。所谓“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其中的“妇功”,即女功。男性“习射练武”,古代凡学生必须掌握六种基本才能,分别是“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射”通称“射礼”,实际上是一种射箭技术。在中国古代,“射”是一种男人应掌握的技能,是一种“武德”。上不起正规学校的孩子们则选择“冬学”,就是短期培训班,比如“识字班”“扫盲班”等等。

现在还有“冬闲”吗?没了。当下物质主义生存对女性精神的侵蚀无疑是令人惊愕的,且传统伦理价值失范,现代价值观多元混杂,很多人感叹没有诗心了。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中,海子、顾城之后,诗歌就很少被人关注了——《星星》《诗刊》等昔日风靡一时的诗歌杂志,早已处境艰难;舒婷、北岛等影响巨大的当代诗人,似乎也已远离诗歌。某种意义上,诗歌不仅仅是一种文学方式,更是心灵的宗教,能够让人们暂时忘记悲伤与不快、痛苦与纠结。“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这是顾城的呢喃。现在的社会,金钱与名利早已成为大多数人的生活图腾。近些年来,很多人在叹息故乡的消逝与沦陷,当田园牧歌不再,当枯藤老树化为荒草垃圾,人们只能无奈地喟叹“心安处即是故乡”。可是,心如何安?此时,则需要诗歌的力量,需要所有人内心深处的自我吟唱。

究竟什么是诗?诗是什么呢?陈鹏举在《诗是什么》一文中說:“诗是什么?这是个难题。写下这个问题,感觉很为难。只是,很想试着回答一下,因为这问题,无论是有关中国文化的讨论,还是时下文化复兴的热议,都是避不开的问题。当然,我的回答只能是很感性的那一种。诗是什么?这个问题的难以回答,是因为诗本身的原因。已经是诗了,还能说清楚吗?能说清楚的诗,还是诗吗?

“中国太伟大了,生来就是诗的国度,生来就是以诗开启自己文化的河流和江海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诗经》开宗明义的第一首。读起来,好像前言不搭后语。前两句和后两句有什么关系?可它就是中国人心里有关爱情的好诗。人遭遇了爱情,自然语无伦次。心里想的,变成语言,怎么说,总觉得没说好、没说对。再变成文字,自然更不知如何是好了。而这正是最真切和最真情的。这就是诗,中国人血液里的文字。

“说地球围绕太阳转,是科学。说太阳升起来了,是文学。而诗,是文学中最文学的东西。还是《诗经》里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看上去,是写来去时的季节。可大凡中国人,都知道这里的季节,是人心的季节。这首诗好像什么都没讲,可心里的哀愁、痛快,感染到每一个读它的人了。杨柳和雨雪,谁也不会去探究是不是真的出现过。这就是诗。诗是极其内心的,诗是天、地、人合在一起的。这就是中国人的文化,中国人博大的人文心胸。这也就是,先秦时候的诗文,后人很难企及的原因。因为那是天、地、人很直白地相互照耀。而后人只是从那时的诗文里,寻觅这种伟大的照耀。还应注意,诗文,诗是在前面的。所谓的好文,其实也因为放射着诗的光辉。

“说了以上两点,即:一是极其内心的,一是天、地、人合一的。诗是什么?这个问题应该可以明白几分了。又譬如,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所写的对春色中燕子的伤感,和晏殊的那句‘似曾相识燕归来,心情是一样的。都不知道,眼前的燕子是不是去年的那一只。又都不愿意知道,燕子不是去年那一只。燕子和曹、晏无关,而因为燕子,曹和晏有关了。这就是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李白的诗。在客地的夜里,一个人孤独地面对一颗月亮,一颗同时和同样照耀着故乡的月亮,李白的心会多温暖。这首诗,有人说是打油诗。这是小看月亮和李白了。这里,姑且不论打油诗。只是想说,在仅有舟马,没有电,故乡和游子无比遥远,月亮和人无比亲近的年代,李白这首写在天地之间的诗,是极其内心,又是天、地、人浑然一体的。还可以补上一句的是:这首诗的文字是属于文言文体系的。中国文言文天赋的诗意,是无与伦比的。看上去这么直白的四句诗,哪一句也不能安置在白话文字里。为什么?因为这里的每一句,因为极其内心,因为有关天、地和人,都闪耀着月亮,都站立着李白。

“应该称之为‘国诗的中国文言文体系里的诗,到了唐代,所谓格律才开始严谨起来的。诸如平仄、对仗等等。这是诗的成熟或者说极其成熟的时代。只是,所谓格律,诸如平仄、对仗,都不是决定是不是诗的必要前提。阅读国诗,应该从唐代上溯到先秦去。诗是什么?最后,想这样回答:诗就是中国人。中国人,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到了自己,那就是诗。”[14]

黑格尔曾说:“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诗就是这样,有的人,就那么一句诗,却流传至今,比如顾城的短诗《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而乾隆皇帝一生写4万首诗,却无一句流传。相比之下,曹操至少还有三大名句流传至今。第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第二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现在成了自勉的座右铭。第三句,“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就是说,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要懂得,要珍惜上帝所给予的有限生命周期,该发光时发光,该发热时发热,过了发光发热的年纪,就不再瞎折腾,也不再喜欢出镜。有时候,看着身边的人情绪崩溃,跌入谷底,自己就开始在恐慌中思考。

行笔至此,得说说自己的感悟了。对于我来说,人生的重大转折都是由一个个细节造就的。其中很多细节,我觉得有必要记录下来。

无论是在作家圈、学者圈、评论员圈,还是在现在的医生圈,我都好像是个“局外人”。甚至,不再喜欢那些用于谋生的职业。

泡吧、吃饭、喝咖啡、看电影、听音乐,那种过于随心所欲的状态,是属于年轻人的。那个年纪,没法独处,大家都一样。现在不一样了,老了,只想独处。不被打扰,就是一种幸福。没有饭局,就是一种快乐。

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我也曾经给多家报纸写专栏,写了20多年。按照专栏写作的要求,每到春节,照例要谈谈新年愿望。慢慢地,不敢有什么新年愿望了,但越来越明白,时间不是用来叹息的,是用来制造回忆和创造价值的。

大約8年前,我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太适应大城市的节奏(尽管努力跟了很多年),不再有强烈的上进心和企图心,也不想为什么折腰,甚至出现了抑郁的征兆——封闭,不愿见朋友,不愿参加任何公共聚会,动不动就想消失。城市的噪音酿造了极大的不安全感,噬食着我的心。于是,在单位组织的一次晚会上,我剃了个光头,说了一段相声。此后,便习惯了以光头示人,似乎“六根”都清静了,同时也希望自己做选择时能更果决。

“生命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用对自然倾心的眼,反观人生,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在同一人事上,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15]这是《从文自传》中的一段话。

沈从文先生格外看重人事“凑巧的藤葛”的缠绕,即使随着时光的流逝,又各自分离,依然朝着自己生长的方向攀援而上。

和沈先生不同的是,在当下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越来越不喜欢人与人的藤葛,哪怕是“凑巧的藤葛”,一心想摆脱各种人事“凑巧的藤葛”的缠绕。“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躲”进书斋,牧心静气,澹泊致远,方为大境界。作为一名中医师,我知道,如果有长寿之道的话,那其实就四个字:“大言无声”,当然,不一定非追求什么长寿之道,和长寿相比,生命的质量更重要。

我决定离开,去农村,去一些让我不必后退也不必收缩的地方。现在我认为那是必须经历的过程:走出日常环境,重新认识自己。只有在栖身乡野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就像一片舒展的绿叶,能够放松、打开。

向田野出发,其实也是对城市生活的一种遁逃。适当拒绝都市气息,注定会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拥抱我所热爱的山林。我喜欢在山里、田野里散步、呼吸、放松,那里没有城市的烟火气。

狂飙突进的城市化进程正在席卷那些曾经的乡土记忆。故乡,对于我来说,早已变成了一个名词,那里面真正的情感已经没有了,被消解掉了。偶尔回到故乡,总有一种时光交错感。童年记忆中,一到夏天就有吃不完的苹果、西瓜,但现在,不少人不再有种田的热情,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不似以往那般热情。我的少年时代,那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友方式也单纯,互相看对眼就能一起玩,能聊到一起就是朋友。如今,回到家乡,经常丧失方位感——以前很喜欢的书店不见了,村口熟悉的四棵老柿子树变成了一个大卖场。一切都魔幻得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

曾经,去东吴胜地,在孙权故里,看到一个千秋亭,亭上的对联写着“三国称雄气吞魏蜀”。想起成都武侯祠,也有好多对联,内容大抵是“三国称雄气吞魏吴”。如果你走很多地方,会发现许多地方的人一定会说自己的家乡最好,不需商议,很多时候,感受强过量化。可如今,我却成了一个没有家乡概念的人,也时常感觉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时空交错的人:灵魂生活在古代,肉身却生活在现代社会。我从不参与那些诗人、作家、艺术家的聚会、研讨会。没有这个需求。不关注他们的微信公众号,也不加微信群。至今还习惯看纸质书。

我认同那种更粗粝、更朴素的生活方式。也想过到山里租一间房子,签个长约,因为那里有更接近于理想生活的范本:屋子旁就是山泉水,自己担水、做饭、洗衣服,睡在木头房子里,和星空很近,人也睡得踏实。

生活就这么简单。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我开始学会了慢慢地“喘气”、呼吸。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一个经常无能为力的时代,趁着记忆还清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想,我就是一个奔走在荒僻山村的旅人,用朴素的方式向世人讲述那些正在消逝的故事;同时,力所能及地利用自己所学,为需要的人、有缘的人解除病痛。

所谓烟火气,不妨看作是普通人低吟浅唱出的对抗命运的交响。1808年,贝多芬的耳聋已经失去了治愈的希望,但这位音乐巨人仍在抵挡命运的捉弄,《命运交响曲》也随之诞生。年轻时看到这样的报道,我会觉得非常励志,但现在,感觉有点迟钝了。怎么说呢,自己感觉吧,我这人其实不是很有竞争力,内心世界有点文艺,有点桀骜不驯,还有一点羞涩腼腆。年近“高龄”才想到逃避各种圈子。很多圈子里的术语我都不想说。比如,我不喜欢说“出诊”,只说“上班、下班”。我管颓废叫无所事事。过去曾经拥有的那种热闹,和我再没关系了。感觉自己已经算是与过去的生活彻底告别了,身边再也没有昼伏夜出的年轻朋友。

我喜欢农村那晨曦时分的鸟雀和鸣、街道开出的鲜花、食物飘散的香味;也喜欢农村菜市场里络绎不绝的叫卖声,以及夹杂着喜庆的吆喝声。

晚风拂过山间,彩霞铺满天际,行走在乡村蜿蜒小道上,连虫鸣都有另一种格调。时光经年,物是人非,但大地依然是原来的模样,始终有种子在旺盛生长。

“太阳总是有空出来伴随着我,阳光充足,太亮,使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姜文在片头的一句旁白,就用这句旁白结束本文吧。

参考文献:

[1]佚名.东方人为什么不适合吃西餐[J].人民文摘,2013(9).

[2] [3] 张北海.侠隐[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3,2.

[4][6] [7] 李俐.姜文新片《邪不压正》你看懂了吗[N].北京晚报, 2018-07-17.

[5] 木卫二.《邪不压正》:成也姜文,败也姜文[N].南方都市报,2018-07-22.

[8] 饶展雄.梁启超死亡真相:主刀医生错把健康的肾切除[N].江门日报,2010-11-01.

[9] 范伯群.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59.

[10] 祝天泽.影视演员姜文的养生之道[N].新民晚报,2018-08-25.

[11] [英] 约翰·萨瑟兰.耶鲁文学小历史[M].王君,译.北京:中信出版,2016:95.

[12]陈巨慧,刘志力.许晴:曾怕掌控不了这角色[N].大众日报, 2018-07-21.

[13] 陈鲁民.李安的赤子之心[N].解放日报,2016-10-09 .

[14] 陈鹏举.诗是什么[N].解放日报,2014-9-27.

[15] 沈从文.从文自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6.

猜你喜欢

姜文
和身高较劲的姜文
课间小游戏
硬汉姜文宠子有一套
姜文的傲娇慢生活,幸福就在“一步之遥”
采访姜文,你是爽到还是呛到?
姜文来了
误信“双修”多少恨,韶华女子泪洒求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