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濂:“每时每刻,我无不思念着祖国的统一”
2021-09-22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民族是永存的”
“万一在我活着的日子里,祖国的统一尚未实现,
我一定要嘱托我的子女:
台湾回归祖国之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宋希濂(1907-1993),湖南湘乡人。1949年12月在大渡河被俘,时任国民党湘鄂边区“绥靖”司令部司令官兼第十四兵团司令官,国民党中将军衔。1959年12月获得特赦。此后历任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专职委员、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五、六、七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
“那时,我虽然掌握着生杀大权,但决不轻易杀死一个人,瞿秋白之死,虽然是奉蒋介石之命,迫于无奈,但我一直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因此被俘以后,抱着必死的态度,拒绝谈话,拒绝照相,没想到共产党却不计前嫌,宽大为怀。周总理说:‘学生犯错误,老师也有责任。我第一批获得特赦,以后又当上了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和第五、六、七届全国政协常委,但我为杀害瞿秋白而悔恨终生……”这是宋希濂被特赦后的自述。
在大渡河被活捉
1949年8月,宋希濂被调任川湘鄂边区“绥靖”公署主任,陈明仁约他共同通电起义。他认为“如投向共军,恐无容身之余地”,便拒绝了。每当回想起那一段历史,他都感慨万千:
1949年这一年,是我最不幸的一年,也是国民党对大陆统治完蛋的一年。在这一年里我父亲死了,妻子也死了。自己屡屡打败仗,弄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虽然,我那年才42岁,不但两鬓开始花白,头发也脱掉不少,几乎一切事皆不如意,弄得心力交瘁,意趣索然,所以我在当年石达开被活捉的大渡河边被活捉时,是决心一死的。想到将来当俘虏,是多么可耻!
当解放军正四面把我包围着、自知已走投无路时,我抽出手枪,朝着脑袋,正要开枪时,我的警卫团一个亲信排长袁定侯,一下把我的枪支夺去,抱着我哭了起来。一会儿工夫,解放军就过来了。开始,他们在清查谁是宋希濂的时候,我的部下没有一个人作声,最后是一个叫王尚述的苏北人暴露了我。他是在1948年9月间受解放军派遣打入我在衡阳办的军政干部学校的,后被人发觉,许多人都主张枪毙他,我看他年轻有为,认为只要肯认错悔改就行了,并把他留在干校工作。正当解放军认不出我的时候,他忽然走过来向我敬礼,并说解放军优待俘虏,对高级将领会更加优待,要我不用担心,我当然只好承认我是宋希濂了。
宋希濂被俘后被带到乐山县城,他远远地看到有不少解放军战士站在城门外。待他们走近时,一名解放军干部准备给宋希濂拍照,他扭头相抗,并和这名解放军干部吵了一架。
第二天,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兵团司令员杨勇召见了宋希濂,说:“听说,这些天你想法不少,很有点儿情绪,这并不奇怪。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不太相信我们对俘虏的政策。下边的人讲的话,你大概听不进去,所以我今天特意把你找来。当然,彼此久闻大名,见见面也是应该的。”接着,杨勇又说:“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在长沙我们就研究、分析过你的情况,认为并非没有争取你投诚、起义的可能。但是后来战争发展太迅速,彼此除赛跑之外,别的工作都顾不上了。眼下事情已经这样,你就要从实际出发,对过去的事,你也不必太计较了。现在你先安下心来,考虑一下怎样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宋希濂见杨勇为了一点儿小事如此客气地跟自己讲话,觉得解放军确实了不起。第二天,那个负责照相的解放军干部登门向宋希濂道歉,对他说:“那一天,我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宋希濂一听,心里也很过意不去,赶紧说:“是我态度不好,影响了你的工作,实在对不起。”这件事对宋希濂触动很大,同时他的心态平静了下来,明白共产党不会要他的命。
十年的学习改造,主动交代杀害瞿秋白
1950年,宋希濂被送到白公馆学习改造。巧合的是,宋希濂所住的房子就是当年囚禁叶挺的房子,面对如此巨大的历史反差,他一时感到难以适应。在白公馆里,宋希濂认真地研读马列著作和一些进步文艺作品,开始了自己的思想改造之路。
1950年春,时任解放军云南军区司令员兼云南人民政府主席陈赓特地从昆明赶到重庆看望宋希濂、曾扩情和钟彬3人。陈赓与他们同是黄埔一期的同学,是宋希濂走向革命的领路人。在北伐战争中,两人还并肩作战。后来两人因为政见不同分道扬镳,但感情依然如故。两人一见面,陈赓仍像过去那样爽朗地笑着同宋希濂握手:“你好啊!我们又有好久没见面了,看见你身体这样好,我很高兴!”宋希濂激动地说:“惭愧得很,没想到您还会来看我。”当他们谈到最后一次在西安见面的情景时,陈赓说:“那次是奉周恩来副主席之命特地去看你的。记得当时我说,你是国军师长,我是红军师长,十年内战,干戈相见。现在又走到一块来了!这该给日本鬼子记上一功!一晃又是十多年,我们见一次面,好不容易啊。”
中午,陈赓和西南公安局的负责同志一起,同宋希濂等人边吃边谈。几位同学回首往事,不胜感慨。直到下午4时才分手。临别时,陈赓勉励宋希濂:“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利用这个机会多看看书也好。”说完,陈赓又转身叮嘱周兴部长:“在生活上要照顾他们。”
回到白公馆后,宋希濂思绪万千,他仔细回味与陈赓的谈话,逐渐解除了对共产党改造政策的怀疑,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后半生该如何度过。
1953年,宋希濂等人被转押到松林坡监狱。1954年他又被送到了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在功德林,宋希濂积极学习改造。管理所把所有战犯划分成十几个小组,每个小组选派出组长和副组长,宋希濂和王耀武负责所有的小组,管理100多名战犯的学习和生活。
1955年6月,瞿秋白的遗骨安放仪式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宋希濂闻讯后主动交代他就是执行杀害瞿秋白的人,在功德林引起了很大的影响。能够主动说出这一秘密,对宋希濂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表达了他改恶从善的决心。当时,不少人都为他捏着一把汗,但功德林管理人员没有对宋希濂采取任何懲治行动,一如既往地宽待,再一次验证了共产党的宽大政策,促使不少人向前迈出了交代罪行的关键一步。
1956年,功德林组织战犯外出参观学习,宋希濂看到祖国各地大力发展经济,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感慨万千。在北京郊区参观工厂时,当他听说一家棉纺厂的大多数职工是旧社会的妓女、赌徒时,不禁想起多年前腐败、黑暗的社会现状。看到那些曾经有过血泪经历的底层人民如今成了工人,他们精神饱满,幸福地工作,他内心由衷地钦佩共产党。他没有想到,短短几年时间,中国大地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仿佛也经受了洗礼,获得了重生。
1958年秋,管理所组织战犯们到秦城农场劳动锻炼。因为宋希濂患有高血压,管理所领导决定不让他参加劳动,留在功德林学习。但宋希濂的劳动积极性很高,一再向领导要求,最终得到了批准。在秦城农场,宋希濂表现得非常积极。他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通过劳动改造,我端正了自己的劳动观点,联系到自己的过去,初步认识到自己过去骑在人民头上所过的那种剥削的寄生生活是可耻的,多少懂得了一些劳动人民的感情。”
余生致力于祖国统一
1959年12月4日,对宋希濂来说是一个毕生难忘的日子。在这一天,他和杜聿明、王耀武等人获得了特赦,从此,他们真正回到了人民的怀抱。12月14日,周恩来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接见了第一批特赦人员。宋希濂得知周恩来要接见他们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会谈中,周恩来亲切询问了宋希濂的身体和家庭状况:“看上去你身体不错,不到50岁吧?你的家庭都有谁?在哪里?”宋希濂忙站起来,周恩来摆手要他坐着说,但他没有坐下,回答说:“感谢老师的关怀,我今年52岁,但身体很好,我的后半生还能为人民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的妻子1949年已经病故,五个孩子都在美国和香港,国内还有妹妹和其他亲属。”
“海外的可以先联系,国内的可以尽快见面。你们的工作、生活、家庭可以一步步地做安排。有什么要求和困难,可以找中央统战部徐冰,他是副部长,负责安排你们今后的工作和生活。”周恩来悉心叮嘱。聆听着周恩来的谆谆教诲,宋希濂十分激动,他掏出笔记本,飞速地记录着周恩来的讲话要点。
宋希濂获特赦后,被安排为全国政协文史专员。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这一时期,他笔耕不辍,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撰写发表了28万多字的材料。
1964年,宋希濂担任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后来又担任第五届、第六届全国政协常委。1980年,宋希濂与二女儿宋苏元、小儿子宋锦蓉等子女在美国团聚,并留在了美国。虽然定居美国,但宋希濂始终牵挂着祖国,祖国统一是他最大的心愿,他为此做了很多努力。
1980年5月1日,宋希濂在美国纽约发表谈话说:“中国100多年的外患内战,人民涂炭……我们不能再骨肉相残,应急起直追,统一建设,赶上世界先进国家。”同年7月19日,宋希濂向国民党的中央常委黄杰、黄少谷写信说:“海峡两岸必须逐步实现‘三通。”
1982年,宋希濂与黄埔同期同学潘佑强在纽约发起成立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宋希濂任该会总顾问。他们共同拟定了该会的宗旨:海外侨胞不分党派,不分政治立场,同心协力,为完成孙中山先生“和平奋斗救中国”的遗愿,促進祖国大陆和台湾早日统一,共同为建设一个伟大富强的新中国而努力奋斗。
1984年初,在美国的黄埔同学蔡文、李默庵一起提出组织黄埔同学及其家属联谊会,得到宋希濂和当时在美探亲的黄埔同学侯镜如的大力支持,他们共同签字、起草、发表了一个《宣言》,并委托新华社发表。《宣言》说:“国家第一、民族第一、统一至上、建设至上,切盼我全体军校同学及其家属奋发参加促进中国统一运动。”其间,台湾当局也组织了相应的团体与“促进会”和“联谊会”抗衡,他们把矛头集中对准这两个组织的主要倡导者宋希濂。台湾《中央日报》在显著位置发表文章指责宋希濂等“甘为中共鹰犬”。宋希濂对此并不在意,干脆把自传书名《宋希濂自述》改名为《鹰犬将军·宋希濂自述》,以回击台湾当局。
1993年2月13日,宋希濂在纽约去世,享年86岁。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在自传中表达了渴盼祖国统一的愿望: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热爱自己的祖国,热爱自己的民族。由于这种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因此,我虽然是到美国去颐度晚年的,然而,每时每刻,我无不思念着祖国的统一、强大;无不思念着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而我的所做所为也无不围绕着这一核心,我是一个年将八十、体力日益衰退的老人,但我绝不做息养山林,不问国事的打算。我认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民族是永存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我一生的座右铭。在我生命的余年,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对所有结识的朋友,即使政治观点不同,也必力言国家统一强大的重要性。我是多么渴望早日结束这个分裂的局面呀!万一在我活着的日子里,祖国的统一尚未实现,我一定要嘱托我的子女:台湾回归祖国之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责编/张超 责校/李志琛、李希萌 来源/《国民党被俘高级将领特赦令》,余远来著,华文出版社2011年6月第1版;《国民党首要战犯改造秘档》,史文编著,台海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