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瓶
2021-09-22刘向阳
刘向阳
鲁敏和周暄走得近,谁都看得出。
周暄个子挺拔,下巴溜尖,头上翘小尾巴,红发箍束缚,绰号“小辣椒”。六年级407室住了六个女生,周暄是头儿。鲁敏蓄短发,体弱如葱,两眼水汪汪,怎么看都像只小花猫,没想到却跟周暄处成了朋友。周四下午,每次跑步都落个末位的鲁敏箭一般冲出教室,跑到食堂排队替周暄打好了热水。
周暄鹤立鸡群,一帮人簇拥着,像电影中尊贵的公主。鲁敏提着绿壳子暖瓶,紧随其后。刚迈上四楼走廊,就听到楼下有人喊:“周暄,你妈送鸡汤来了。”周暄应答一声,扭头对鲁敏说,帮我收一下阳台上的衣服咯,还有,暖瓶放好了,便咚咚地下了楼。目送周暄挽着妈妈的臂弯,撒着欢儿步出校门,鲁敏才向407室走去。
女孩儿们嫌食堂伙食差,都去外面小店加餐了。鲁敏一日三餐吃什么、吃多少都得算妥了,每月伙食费不能超标,不可以寅吃卯粮,否则到月底就会紧张。她还有一道秘密“武器”——奶奶腌制的酸萝卜,香香辣辣,下饭可爽口了。她小心翼翼地倒热水,洗了把脸,看了会儿书,估计食堂人不多了,才揣着小缸酸萝卜下楼。
天色晦暗,校园宁静,食堂的灯全亮了,就餐的学生寥寥无几,穿长靴的阿姨准备搞卫生了。鲁敏用饭盒盛了些米饭,坐在角落里,就着酸萝卜慢慢地咀嚼。有男孩儿经过,瞟她几眼,一脸的嘲讽。鲁敏眼眉低垂,也不看他们,机械地咂着嘴巴。倒是长靴阿姨吐出的几声咳嗽,无异于向鲁敏发出了警告,她便加快进度填肚子,以满足饥饿的胃。然后洗净饭盒,连带小缸一块儿放保安室的抽屉里,照例上河堤散步。
涟水河的夜景很美,绿荫长堤,光影闪烁,楼宇璀璨,如诗如画。鲁敏欣赏着两岸的景致,不经意地想到了奶奶——她一个人守着画岭老屋,煎熬时日,孤单而寂寞。鲁敏的爸爸妈妈在北京打工,很少回家。除夕夜,万家灯火庆团圆,奶奶陪鲁敏放花炮,火树银花透亮了整个村子。新年的钟声响起,春晚结束了,鲁敏噙着泪水睡着了……
晚自习铃声骤然响起,鲁敏收拾好心情回宿舍,没想到五个室友都在,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她。
“鲁敏,你回来得正好,要不我们都成‘背锅侠了。”
“暖瓶是你放的,不是你,还有谁?”
鲁敏呆愣半天,拿眼四处逡巡(qūn xún),这才看见周暄床下湿漉漉的,中间过道也画了“地图”,绿壳子暖瓶内胆碎裂,歪躺在墙角。六个人,五只暖瓶,就鲁敏没有,另外四只好好的。周暄侧坐床沿生闷气,不无疑惑地望着鲁敏。
“周暄,暖瓶不是我碰倒的,我离开宿舍时,它还好好的呢。”鲁敏挨着周暄坐下,颤抖着声音,“请你相信我……”
“不就是一只暖瓶吗?小意思,先上课去。”周暄起身往外走,险些撞到门框上。
鲁敏捉摸周暄的话,说:“周暄,你什么意思?真不是我!”
“没什么意思,你想多了,暖瓶而已,我再买一只吧。”
女孩儿们一股脑涌向门外,鲁敏在后面追,分明听到有人说,不就是只暖瓶嘛,怎么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人附和,“小辣椒”可不好惹,起码得赔她啊。鲁敏急了,泪水在眼眶内打转:“你们听我说,我没有,真的没有,我走的时候暖瓶还稳稳的啊。”
鲁敏无心上晚自习,头脑里塞满了那个碎得诡异的暖瓶。课间休息,她想找周暄解释,但周暄高昂着头,长颈鹿一样扭向别处,她也没办法了。
星期六下午没课,周暄呼朋引伴出宿舍,女孩儿们跟着,鲁敏磨蹭半天才出去。鲁敏想好了,她要从生活费中省出钱来,买只暖瓶赔给周暄。即便周暄不怪她,也未提出赔偿要求,但那满不在乎的态度,就像一把冰冷的剑,刺痛了鲁敏的神经——鲁敏想让女孩儿们知道,她是个敢于担当的人。
鲁敏独自上街,不时瞟一眼路边的小摊,怯怯地不敢開口。奶奶常说她胆小,见到蚂蚁都要绕道。一路走走停停,到了超市,热情的服务员告诉鲁敏,日用品在二楼。鲁敏忐忑不安地踏上电梯,手按扶栏,俯瞰一楼琳琅满目的食品,使劲儿地嗅一下,感觉空气都是甜丝丝的。如此美好的记忆,要追溯到前年鲁敏生日,爸爸妈妈带她参观碧洲公园,玩儿摩天轮和旋转木马,然后逛超市,她第一次美美地过了把电梯瘾。
经过二楼图书角,一些孩子在阅读课外书,家长陪在身边。鲁敏愣了片刻,恍惚间,她也挤坐在孩子们中间,翻看《鲁滨孙漂流记》,爸爸妈妈笑眯眯地看着她……鲁敏挑了只红色暖瓶,贴有兔子图案,一看标价三十五元,她摸了摸口袋,只有十元钱。鲁敏很失望,边走边盘算如何管奶奶要钱,要谎称学校收试卷费吗……
鲁敏低头回宿舍,灯光倏忽亮起,室友们都在。自己床下竟然多了只红色的暖瓶!而且周暄床下也有一只,两只暖瓶大小、颜色完全相同,像一对双胞胎姐妹。
周暄把鲁敏按到床上坐好,笑道:“宿管阿姨打扫走廊卫生时,听到407发出沉闷的响声,开门一看,暖瓶自爆了……我叫你不要多想嘛。我去买暖瓶时,她们都去了,大家凑钱多买了一只,送给你。”宿舍里的女孩儿们都露出了春风般的微笑。
鲁敏莞尔一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责任编辑 李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