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茉莉
2021-09-22高红亮
高红亮
我站在三楼的阳台,隔窗就可以看见他。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的样子,看来今天他是非要等到一单大活儿才回家。他骑着一辆小巧的电动车,戴着头盔,上身穿着一件闪光的黄色背心,背后写着两个黑体大字:代驾,还有一串电话号码。他身后是一家酒吧,名字怪怪的,叫私奔酒吧。酒吧门口上方的墙上装饰着一个巨大的吉它,彩灯闪烁着诱人的光色。音乐不时随着门的开合飘散过来,让我感觉到那里边的温情满满。旁边是一排卖骨灰盒纸钱殡葬用品的商店,白色的或黑色的门头,衬着这家私奔酒吧,怎么看怎么别扭。可这酒吧居然也有人进出。有一天晚上,他对我说:私奔的都不怕死。于是我明白了。
半年前,我们搬到这个租住的三楼一室一厅的小居室,与酒吧隔街相望。他本来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做生意,结果让人骗了,只好把房子卖了还债,但远远不够。他就找了一家公司,一边上班一边晚上跑代驾。奔四的人了,每次见他很晚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我心里就有些不忍。他却时常轻轻拍拍我,说,宝贝,没事儿。再后来,他的女人与一个男人消失在酒吧迷人的色彩里。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他总是低着头,不愿理我,甚至会无故打我一顿。有一天他喝多了酒,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一个跑代驾的,老婆却让人代驾了,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那女人领着一个精瘦的男人进屋,让我撞见了,女人还对我大吼:滚!我只能一溜儿小跑躲到阳台,充满恐惧地隔着窗寻找他,希望他早点回来。
他买了一个大大的白板,画了一张大表格,上面是日期、他每天晚上接单的地点、挣的钱数。有时日期后面是空白,有时是一个数字:15、20、50,等等。他每天出门的时候,都是满怀豪情地给自己励志,冲着我说:我能行!我也总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闪光的背心下楼,远去。有时,他会给我带回一个鸡腿,满脸笑意地把挣来的钱用手机冲我显摆一下,对我说:今天晚上我挣了八十!这可是个大单!有时,他会垂头丧气,手里只有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无奈地在白板上写一个零。
离此不远的街道那边,是一家非常上档次的餐厅。他也会去那边等活儿,可有时候代驾的比吃饭的人还多。
回到家里,他会像中年妇女似的跟我念叨没完。他说今晚拉了一个女人,喝了许多的酒。那女人意识有些不清,送她上楼,却搂着他不放,结果钱没挣到还吐了他一身。又碰见了两个喝酒的男人,非要让他拉着去找快活的地方。他们说,带过去加钱,加双倍的钱。他说,我不去,我也不知道。那两个人趁着酒劲问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后来,他有意躲开那家餐厅,到这个酒吧门口。他说,这是他发现的新大陆,这里人不太多,可年轻人出手大方,赶上一个单子,能顶那边两单。他也去其它地方转,可总感觉收益不如这一片,有酒吧有餐厅还离家近。他会记下大单的日期、时间、地点以及客户进行统计,想找到大致的规律。万事皆有定数,他对我说。就说这个县城的客户吧,大概每周要来一次私奔酒吧,与一个年轻女孩一起喝酒聊天玩儿乐队,一个是歌手一个是鼓手,俩人配合得很好,好像天生的一对儿。年轻,有钱,有闲,这样的人生他也向往,可现在他只剩下向往了。而突然有一天,女孩甩手而去,男孩在車上用目光咬着女孩的背影,悲悲切切地问他:大哥,你说女人是不是跟变色龙一样善变呢?
他没答话。
而当男孩又顺路接上另外一个女孩时,他明白了,也许每个人都是变色龙。
今天会不会有一个大单呢?我隔着窗看着他。他一只腿叉在地上,骑着小电动车,看着手机。下着小雨,夜晚的秋风吹过阵阵冷意。他胖胖的身材明显消瘦了许多,他兴奋地抬起脸,收车,向一个男人笑笑,跟他走向一辆SUV。上车,启动,消失在流光溢彩的夜色里。
直到凌晨一点多,他才回来。他疲惫不堪地拍拍我的头,对我说:怎么还不睡?也就是你这么晚了还等我。看看这个月我挣了多少了?他冲我晃了一下手机。
那上面有一串数字,一串让他满意的数字。我知道这是他与黑夜搏斗了很长时间的战果。他扔下手机,倒头便睡。手机微信里,是走了的那个她发给他的信息,一直停在那里:我想回家,你在哪儿?
对了,我是一只看家的泰迪,他还给我起了个土洋结合的名字:尼古拉斯·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