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与子（组诗）

张蕾

我的母亲，我的大山

从未有过这样深的羁绊

血脉相承的牵连

你把生命给了我一半

我的母亲，我的大山

摇篮

你指给我看

那粗粝的摇篮

过了几十年，油漆已经斑驳

如果不曾细看，只认为那是

被时光丢弃的一块破布

但你说那是，我曾经酣睡的摇篮

在我没有记忆以前

在小小的山村还没有通电

夏天你为我彻夜地摇扇

冬天你把我紧紧抱在臂弯

春天你把摇篮搬到，金灿灿的日头底下

我吮咂着你用心血哺育的洁白的手

秋天你把摇篮搬到，纷飞的落叶之外

成行的大雁掠过我的记忆

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摇篮在你的手中轻轻晃动

你一边纺线，一边哼唱

你的手在线上，你的心在我身上

你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杰作

把对我的爱纺成线

给那个贫困的家做补贴

我的记忆没有在摇篮里停留

但我可以想象你双手的温柔

你粗糙的双手，带着温热

多少次抚摸我那娇嫩的脸蛋

就像我的妻，抚摸我们的娃

小心翼翼的，如吹起蒲公英

捧起你的一整个世界

很多时候

我想回到摇篮

把自己变成一个小婴儿

而你依然是那个扎着麻花辫

爱笑的姑娘

你摇晃着我，摇晃着青春

摇啊摇，摇啊摇

摇走了岁月

摇来了苍老

你的老去，讓我惊心

门

老屋的门前有一道道清晰的划痕

你说，时光会把粉笔灰吹散

所以用刀尖留下那些刻痕

留下你儿成长的痕迹

那扇门

柳树做成的木门

如今已经被岁月包浆

把时光往前推几十年

这扇门正和你一样年轻

当我蹒跚学步的时候

是你牵着我的手

走过这扇门

一年又一年

你让我站在门前

记录我的身高

记下我成长的一毫一厘

你是什么样的神情

我无数次对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遐想

是小心翼翼又带着一丝欣喜

还是满怀期待又带着一丝小心

我的手指摩挲

你留下的温度同我相遇

我们在时光深深浅浅的辙印里

在门的开合里上演母子情深

你把我从这扇门里牵出

也把我从这扇门里牵入

那时，我就像是你的影子

看不见要急、要想、要嚷

那时，我就像是你的脚印

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你把我从这扇门里领出去

让我蒙昧的双眼看到了广阔的天地

刻在门框上的痕迹越来越高

你的影子也越来越长

于是到了我离家的时候

你没再牵我的手

而是走在前头

手上提着大包小包

我假装生气，你也没有退让

你把儿从这穷乡僻壤送到了外面的世界

你不愿意在儿临行前还受累

儿跟在你身后

你的背影已经有些佝偻

儿的背被你哺育成了高大的山

但在你心里儿还是那个小捣蛋

我看着你的背影眼眶发涩

第一次正式离家，第一次离开你

你虽然没有说多少话

但我知道你内心的不舍与挣扎

哪个父母不想儿女在身边

哪个父母不愿意儿女常相伴

但鹰大了总要寻找自己的蓝天

所以你忍着自己的疼，放手让儿去争

我们默默地从那扇门走出

真正开始我的一生

而你留在老家门前

目光穿透了多少年

车站

你第一次送我走的车站

绿皮火车的鸣笛还在耳边

拥挤的人潮把你推搡得摇晃

你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

这是你第一次来到车站

这是你第一次送儿出行

你哪里见过这样多的人呢

你一辈子就在那个小天地

你哪里听到过这么多的方言呢

你一辈子就听着亲人的话

可你还是适应了这里的汹涌

紧紧抱着为我准备的新被子

你随着人潮把我送进车厢

列车启动了，外面的人声远了

我把脸使劲贴着车窗

当我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离开

我的心慌了

在你还没离开我的视线前

我看到你使劲地对我挥手

那一刻，你像秋天的一片落叶

脆弱地让儿的心揪着疼

但儿要离开，儿要给你争取一个幸福的

生活

让你离开那土地，让你安享晚年

所以儿带着满心的挂念离开

在他乡默默拼搏

多少个夜晚，我想念远方的家

想念你在门前苦苦守望

没有手机的年代

我把思念寄给鸿雁

一年又一年

我终于又回到那个车站

车站，是你送我离开，展翅翱翔的地方

车站，也是你以后时常到达的地方

儿有了自己的工作，儿有了自己的向往

却再不能回到家乡，再不能长久地陪在

你的身旁

于是，我一次次去车站接你

也一次次送你回去

车站成了我们的纽带

一头牵着你，一头系着我

老家的车站，见证了我们的岁月

我的成长、你的衰老，在一次次离别中

我们都改变了模样

只是，母子情却越来越厚

我知道时间无情，所以想尽办法，结束

车站的告别

反哺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羊跪乳，鸦反哺。人之情，孝父母。

在我牙牙学语时，你把这些古文说给我听

在我念书识字时，你把意思讲给我听

几十年的经历，让我读懂“三字”背后

的深情

几十年的沉浮，让我读懂母亲这本书

小时候，你是我的大山

背靠着你，我才能走得很远

长大后，我是你的大山

背靠着我，你才能走到终点

我愿意在短暫的生命里

彻底地温暖你一次

就像你在寒冷的夜里把我抱紧

就像你在我心灰意冷时给我打气

儿和你，完成身份的互换

如今你是需要照顾的那一个

而我愿倾其所有让你幸福

我带你去看山看水

我带你去品尝世间美味

我匆匆地带着你到处走

我怕时间太快，你老去得太快

时光是这样残忍，当我为你撑起一片天时

你已经垂垂老矣

我几乎是和时间赛跑，想把爱给你多一些

可谁又能比得过时间

你的发间还是有了斑白，你的脸上还是

有了褶皱

于是我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

我的信仰是时间

我握紧双手，向时光祈祷

岁月呵，你慢点流

别让母亲的头发再白了

日子呵，你慢点过

别让母亲的腰再弯了

我默默念叨

就像是我小时候跌倒

母亲会念着一些话，把那些凶神赶走

只是我想念叨出，一点点幸福

母与子

母与子

树与藤

是扯不断的牵绊

现在我愿，把生命给你一半

我的母亲，我的大山

（作者单位：滨州学院）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