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自己的路

店长

如果有观众在观影前看到《我啊，走自己的路》的剧情简介和演员表，可能会感到疑惑：光看剧情简介，以独居老人为主角的《我啊，走自己的路》像是一部孤独清冷的独角戏，但再看演员表，堪称星光璀璨，影片汇聚了老戏骨田中裕子、中生代女演员苍井优、知名编剧宫藤官九郎、实力派喜剧演员滨田岳等诸多熟悉的面孔。一位独居的老太太，怎会拥有如此复杂的人际关系？

这个疑惑，在电影开场的5分钟内就会得到解答。影片的序幕是一段串联起地球生物进化史的动画，镜头穿越茫茫宇宙和漫漫时光，聚焦海洋生物、恐龙和原始人，最终回到现实，落在了东京郊外一处有些年头儿的宅子上。这样简短而有力的开篇，将宏大的地球生物进化史和渺小的个人故事并置，在东京的潺潺雨声中形成互文。

这间宅子里，住着75岁的日高桃子。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但又不是一个人。受阿尔茨海默病困扰的她，把推拉门后的空间布置成记忆迷宫和脑内小剧场，一边看着年轻时的自己和丈夫、孩子嬉闹，一边用很久不曾说起的家乡口音和三个想象出来的人格围坐谈心，既热闹，又孤单。

影片《我啊，走自己的路》改编自63岁在文坛出道的若竹千佐子的同名自传体小说。在改编过程中，影片尽力还原了原作的丰富细节和深沉哲思，在琐碎日常中穿插剧场感强烈的超现实片段，借助日高桃子这个普通但不平凡的主角形象，探讨衰老、家庭生活、婚姻爱情、女性觉醒，以及最重要的——个体自由。

影片以作者本人的真实经历为根基，加之情感表达细腻，堪称一部主题丰富、表达多元的作品。一方面，它是一个关于衰老的故事。得益于田中裕子的精湛演技，影片中所有对晚年生活的细节描绘都极具代入感：去一趟医院就莫名其妙花掉一整天，排队时忍不住打瞌睡，吃着午饭时突然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吃过午饭了……在某个光线昏暗的下午，桃子见到了去世多年的奶奶。还是小朋友的时候，桃子总喜欢嬉笑着揪奶奶手上松弛的皮肤，但等到桃子自己双手长满皱纹时，才真正理解变老到底意味着什么。一场跨时空的同框，呈现了一种迟来的感同身受。

与此同时，这也是一个关于异乡人身份认同的故事。桃子刚刚来到东京时，曾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饭店服务员。一次，面对顾客的质疑，桃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句“ora”，这个极具岩手口音的发音，换来的却是对方带着嘲弄的不解。从那时起，为了成长为一个能在大都市立足的东京人，桃子开始急迫地想从身上剥掉让她不适的“外乡人”标签。然而，她又时常忍不住想起故乡的山。这份隐秘的思乡情最终直接影响了桃子的命运，她对后来的老公周造一见钟情的契机，正是周造在饭店里一边大口吃面一边自然地大声讲着岩手方言。

“原来周造就是你在城市里寻找到的故乡。”结束回忆时，桃子的其中一个人格做出总结。当衰老与疾病的双重作用引得桃子重新说起岩手方言时，她终于放下了长达几十年的对于身份的纠结，重新认可了自我中重要的一部分。

抛开妙语不断的段落和热闹生动的表现形式，從更深层次来说，《我啊，走自己的路》是一个关于孤独与自由的故事。少女时期，为了反抗包办婚姻，桃子一个人逃到东京，立志要做一名独立自强的新女性。然而，遇到周造之后，她又回归了她本来想逃避的传统生活。桃子深爱周造，也深爱两个孩子，但淹没在家庭琐碎和妻子、母亲身份里的她，仍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光芒熄灭了。

在想象中的夜总会的舞池里，白发的桃子拿起话筒，悠悠地唱起一首甜腻的情歌。然而，观众席上的“潜意识们”却愤愤不平，纷纷起哄。聚光灯下，桃子终于第一次向自己的内心坦诚：“与爱情相比，自由自立更重要，无论如何都不能屈服于爱情。”

这一番喊话和它背后的深刻表达，让这部影片在近年来刻画老年人心理和生活的影片中拥有了一席之地。剥离了家庭关系的语境，桃子在孤独中得以成为自己，可以拾起她一直喜欢的地球生物史，也可以清醒地回望过去。她仍然渴望亲情，渴望失联的儿子打来电话，渴望有小心机的女儿常来看她，但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她也有一个人坚定走下去的勇气。日高桃子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无谓的慨叹，她啊，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