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祭
2021-09-20颜辉
生命脆若蝶衣,再显赫的声望,再华丽的外表,都无法掩盖生命的脆弱,不管你多么不舍,不管你怎样挽留,逝去的终将会逝去,就像那棵晚秋的树,风起,叶落……
——题记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十一年了!我一直不敢去念想,一直逃避着不愿去触碰这心中最深重的痛,几乎封存了关于父亲的一切记忆,但是每到父亲节,看到朋友圈里一篇篇赞颂和思忆父亲的短信铺天盖地袭来,一种不能自持的痛总会掠过心头,穿刺着我承满父爱记忆的心灵,久久无法释怀。
无情的岁月悄然流逝,终于在那个不知离别为何物的年龄,我经历了今生再也不能相聚的痛。那是二〇一〇年的四月一日,愚人节这一天,老天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把我慈善的父亲带走了,我心里屹立的那座大山一瞬间崩倒。那天,天空灰蒙蒙一片,连绵的春雨渗透出深深的寒意,医院冰冷的铁床上,我那曾经在部队里摸爬滚打、耐苦坚强的父亲无声无息地躺在苍凉的夜色之中,母亲紧紧地抱住像是已经熟睡了的父亲,不肯让收殓工抬走,嚎哭声穿透了整个夜晚。我拼命地把母亲拉回怀中,紧紧地抱着,按捺着锥心的痛楚安慰着她。可是,我那娇弱的身躯又怎能温暖得了母亲那颗失去丈夫的心呢?一个失去爱人的女人,以后还有几十年的岁月,她又该如何去挺住、孤独地生活呢?我的心碎在斑驳的夜色中……父亲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纸钱的灰烬在黯淡的火光里飞舞,在层层花圈的簇拥下,父亲的生命价值挂满枝头,每一朵圣洁的白花都昭示父亲生命的尊严,庄严肃穆的黑绸带映着父亲慈祥的脸,那沧桑而慈祥的面容似在宽慰着女儿的心,那紧闭的眼睛似乎充满着不甘和祈盼。父亲啊!我晓得,扛起这个家的责任已经落到了我这个大女儿的肩上。您曾经对我说:你是这个家里的老大,就应该为弟妹撑起一片天,哪怕这个世界只给你巴掌一样大的天空,你也要在这片天空里用心去呵护需要呵护的人,去为你的亲人遮风挡雨;有泪微笑着咽下,有血悄悄地舔舐,给你最爱的人最温暖的爱,无怨无悔!
父亲啊!您的期望太深,您的步履却太匆匆……
回憶犹如一张旧照片,虽然泛黄,却依然清晰,历历在目。我的印象中,父亲对母亲爱得深沉,时时体现在日常生活的琐事之中。在家里,父亲总是抢着做家务,不舍得让母亲多做半分,生怕她累着;家里的大小事情总是征求母亲的意见,两人商量以后再作决定,偶尔拌嘴的时候,父亲总是让着母亲、哄着母亲;每天,在外面工作辛苦了一天的父亲,不管有多累,都会搬来椅子在院子陪着母亲说一会儿话才会去休息。以至父亲故去后,母亲才猛然发现父亲对她的爱早已融入生活的点点滴滴,事隔多年,仍然在我们的面前叨念着父亲对她的好,说着说着,眼睛总眨着泪光。
爱有多深,情有多真,父母以彼此的陪伴诠释了平凡人的爱情,真挚朴素。或许,当初媒妁之言撮合的爱情早已经被岁月磨合成了亲情,虽不是轰轰烈烈,却处处弥漫着芳香。
父亲是军官,母亲随军,我和妹妹在部队里出生。身为军人的父亲从小要求我们姐妹就像要求他的士兵一样严格,不允许我们有任何坏习惯。记得五岁的时候,我和妹妹去毛叔叔家玩,毛叔叔是部队的库管员,他拿了很多的家乡特产让我们拿回家,我和妹妹提着沉甸甸的土特产高高兴兴地回到家,想不到迎来的却是父亲严厉的目光和严肃的批评。父亲循循善诱地教导我们:不能拿礼品,不能有贪念,一旦有了贪念就容易犯错误。看着可口的食物直流口水的我们只好满脸委屈地把东西送回给了毛叔叔。
小时候,因为父亲觉得我聪明伶俐,我也总能得到父亲的偏爱。三岁的时候我已经会唱很多歌谣,比如《东方之珠》《军港之夜》《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等等,我都能一句不漏地唱出来。母亲在医院里生妹妹的时候,我就凭着一曲《军港之夜》让护士为我削了一个星期的苹果。
我六岁时,父亲转业回到了靠近家乡的一个小镇,安排在小镇里当供销社主任。我九岁那一年,父亲把几本《全国小学生优秀作文选》递到我的手里,从此我就不分晨昏昼夜地看啊、读啊,还拿来笔记本把一些优美的句子摘抄下来,因为我坚信:父亲欣赏的一定是最好的!夜深人静,我将头蒙在被子里,借助手电筒的光孜孜不倦地阅读,总感觉意犹未尽,这也为我现在爱好文学写作埋下了伏笔。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对我说:字是一个人的门面,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修养和素质。于是我刻苦练字,把字练得像印刷字体一样漂亮,当我告诉父亲老师每每都会拿着我的作业本在课堂表扬我的字写得漂亮的时候,父亲淡淡地笑着说:嗯!不错。工作后,父亲告诫我:为人要坦诚,待人要宽容,处事要理性胸怀要磊落……于是,我努力地从父亲的身上学习优秀的品质,希望努力去打造一个真实的自己。
记得我上初一的时候,组织把父亲调到县里的福利院当院长,那时候的福利院给我的印象就好像电影里的农村旧村场,后院有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院子里有一栋破旧不堪的两层楼房,楼对面是一排矮旧的小瓦屋,屋里几十双惶恐不安的眼睛盯着我们。父亲带着复杂的心情走过去,抱起那个最小的孩子,眼睛里充满怜爱。从那天开始,父亲就成了福利院里几十个孩子的父亲。父亲带着福利院的干部职工清洁垃圾大搞卫生,那时候的福利院,除了父亲是男同志,其他的都是保育员阿姨,父亲净挑重活干,直到好几天才把院子和房子的卫生搞干净。而那些坏掉的门窗,在那个连生活费都难以解决的年代,父亲只有自己动手维修。那天一大早,父亲就换上一身旧军装,戴上一顶旧草帽,提着一大堆工具和木块,笨手笨脚地弄了起来。父亲为了赶工,一刻都没有休息,连午饭都只是吃了两个包子应付。正午的太阳火辣火辣的,豆大的汗水从脸颊滑下来,父亲浑身都湿透了,偶尔腾出疲惫的右手迟钝地擦拭着被汗水淹着的眼睛,但那件被汗水浸透的旧军装在阳光下却显得特别耀眼。时隔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父亲猫着腰干活的背影,虽然清瘦,但是在我的心里却是如此伟岸。父亲用实际行动和真情给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遮风挡雨,带来一片晴空。福利院是一个特殊的大家庭,其成员多是弱势个体,他们性格怪僻,生活习惯各异。这么一个“大家庭”,要让这些孩子感受兄弟姐妹情、父母般的爱,谈何容易?于是,父亲硬是让我们全家都住进福利院窄旧的平房,以方便他随时能够守护这些总露出无助眼神的孤儿。每天一大早,父亲就到孩子们的住处查看,拖地板、叠被子、整理内务,教孩子们洗脸洗头;有孩子生病了,父亲请医生给他们治病、亲自为他们熬药,这一守护就是二十年。经父亲救下的孩子不计其数,这些孩子经福利院送到各大医院治疗恢复健康后,父亲联系条件好的家庭逐一将他们收养,让这些孩子融入完整的家庭生活。父亲曾对别人说过:既然给了我这个体现人生价值的平台,让我有行善积德的机会,我感觉很幸运,心中有满满的成就感。现在我在福利院有着这么多的儿女。这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我很满足了!
父亲还是一个特别节俭的人,他出差广州的时候,单位可以报销差旅费,但父亲舍不得掏钱住酒店,经常跑到妹妹就读的省医药学校住十五元一晚的招待所,吃五元的泡面。为这件事,我当时还责怪父亲太吝啬,坐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车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吃好一点、住好一点?父亲却语重心长地说:节约是一种美德,如果自身条件有限,那就要学会节约,日长月久的节约就会积累成一笔财富,把这笔节省下来的财富用到最需要的地方,你心里就会有一种成就感。父亲虽然对自己吝啬,但对院里的孩子们却一点也不吝啬,平时总是交代总务,给孩子们吃好穿好,让孩子们幸福感满满的。那时候,当地财政很困难,每个孩子的生活费少得可怜,父亲不时会从自己微薄的工资中拿出一些钱,贴补给那些在外求学的孩子,并嘱咐他们该用的别省,不够用让他来想办法。为此事,母亲还和他拌过嘴,然而父亲总是一笑了之。父亲平时的话不多,却用他的行动教育我们善良有爱,谦和温良,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去关爱需要关爱的人,告诉我们在付出的同时会收获快乐。
父亲没有豪迈的语言,但他的一言一行处处都显示着人性的真和善。时过二十余载,那些场景,仿若昨天,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浓浓的思念撩拨着心底柔软的弦,烙印在心底的温暖在思绪里千回百转。有些记忆,总在泪光中回放,迈不过的伤,仍在隐隐作痛,却弥足珍贵。父爱,有如一缕阳光,让我的心灵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也能倍感温暖。
父亲啊!女儿无法把您的那份爱献给母亲,但女儿会尽自己所能让母亲有个平安幸福快乐的晚年——我知道,这也是您的心愿!如今,我也继承了您的遗志,接过您的接力棒,为这些福利院的孩子们奉献自己的毕生力量。父亲,您应该觉得宽慰吧!
窗外微风轻扬,窗台上滴落的雨滴轻轻敲击着我的心,在夜深人静时分,握一杆瘦笔,在父亲走过的路上,写下深深的祝福,遥寄着女儿刻骨的思念!
作者简介:颜辉,女,系湛江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鸭绿江》《中国诗界》《四川诗歌》《长江诗歌》等刊。
(责任编辑 王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