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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简王的园林书写与园林情怀

2021-09-18岳立松

关键词:秦王园林

岳立松

(西安工业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21)

明初,太祖朱元璋分封诸王以藩辅帝室。朱元璋次子朱樉被封为秦王,号称“天下第一藩封”。秦王驻守西安与燕王、代王号称“塞王”,地位显赫。秦藩第七任秦王为秦简王朱诚泳。朱诚泳(1458-1498),号宾竹道人,朱元璋五世孙,成化四年(1468)封镇安王,弘治元年(1488)父朱公锡秦惠王逝后袭封秦王,在位十一年。朱诚泳恭谦孝友,勤学好问,喜与文士交往,颇有文学造诣,为明代藩王以文学著者,谥号“简王”。《列朝诗集小传》称其:“日赋一诗,积三十年。王醇雅有简押,博通群书,布衣蔬食,延揽文儒,竟日谈论不倦。”[1]9《雍大记》云:“王天性醇雅,少即知检,长益自矜,特喜读书,经传子史,手不停披。喜接文儒士夫,话谈竟日,亹亹忘劳。声色歌舞货财畋猎,淡然无所好。喜作诗文。”[2]261著有《小鸣稿》十卷、《益斋嘉话》一卷、《咏雪唱和》一卷、《宾竹遗稿》三卷。

秦简王身为藩王世居秦王府中,享有显赫地位和经济特权,但其生活的空间却主要限制于西安城中,不能随意出城游历,而且朱元璋还限制皇家子孙在城中构筑离宫别苑,因而秦王府园林就成为秦藩王的主要居游空间。秦简王将人生寄托于园林与诗文中,流露出“富贵闲人”园林情怀与园林人生。

一、清幽自然的园林景致

明代中央政权对藩王的管控日趋严格,以解除宗室对皇权的威胁。藩王的权力被压制,政治、军事权力不断削弱,各藩之间联系较少,出城活动也受到严格管控。秦简王于弘治五年(1492)因患风疾,奏请往城外太白山凤泉、石门汤泉、骊山温泉浴疗,幸逢恩宠准予前行。对于日常困守于西安城中的秦简王而言,首次出城巡游不禁发出“半生今始出重城,客枕通宵梦未成”(《宿咸阳》)的感慨。秦简王十分欣喜感激“拜命踊跃,不敢烦有司,自饰具以往”[3]344,得以游历秦地江山胜迹,沿途抒怀慨叹之作集为《恩赐胜览录》。秦简王日常不能随意出游山川,他最重要的生活闲居空间就是王府园林。

秦中自古帝王州,秦汉时长安宫苑园林、私家园林兴起,唐代长安的私家园林更是星罗棋布。长安园林虽在宋元时沉寂衰微,但自明代以来,长安园林重焕生机,园林营构日渐兴盛。“明代西安更以宗室园林为城市园林的主体”[4]211,秦王府园林在诸园中尤为称盛,秦王府园林可分为三部分:“砖城内东部书堂附近为秦王及其子弟读书之所,园林意境高雅清幽;后花园规模较大,花草树木种类繁多,充分体现了王府园林的风格;护城河园林则以广阔水面和莲花为主要特色。”[5]47秦简王《春兴》诗中感叹此地园林是“满眼春云合又开,名园处处锦城堆”[3]299。

明嘉靖时历任陕西左布政使、陕西巡抚的张瀚《松窗梦语》中记载秦王府园林云:

每谒秦王,殿中公宴毕,必私宴于书堂,得纵观台池鱼鸟之盛。书堂后引渠水为二池。一栽白莲,池中畜金鲫。人从池上击梆,鱼皆跃出。投饵食之,争食有声。池后叠土垒石为山,约亭台十余,座中设几席,陈图史及珍奇玩好,烂然夺目。石砌遍插奇花异木,方春海棠舒红,梨花吐白,嫩蕊芳菲,老桧青翠。最者千条柏,一本千枝,团栾丛郁,尤为可爱。后园植牡丹数亩,红紫粉白,国色相间,天香袭人。中畜孔雀数十,飞走呼鸣其间,投以黍食,咸自牡丹中飞起竞逐,尤为佳丽[6]45。

秦王府园林景致雅朴幽然,池中栽莲畜鱼动静相映,亭台假山参差错落,图史珍奇灿然夺目,异木珍卉苍翠争艳。园中畜养的孔雀呼鸣于花间,极具台池鱼鸟、草木奇花之盛。

秦简王的日常生活并无太多政治事务之劳形,“案牍无劳日日闲,每拼临水更看山”(《次三镇国慎独斋陪游后园池亭之作》)[3]264,悠闲憩居于王府之中。水木明瑟、雅致安逸的园林是其生活的空间,也是畅怀心灵之地。秦王府的后园是藩王府邸中规模最大的园林。秦简王作《后园写景》长诗描绘园中景致:

城中寸金营寸土,我爱斯园带花坞。依稀风景小蓬莱,始信神仙有宫府。钱刀不惜走天涯,殷勤远致江南花。沿阶异草多葱蒨,参天老木何槎牙。谁移泰华终南石,巧作山峰叠青壁。山下池中几种莲,赤白红黄更青碧。金鲤银鲂玳瑁鱼,往来自适恒如如。一点尘埃飞不到,水晶宫殿涵清虚。花时最爱花王好,魏紫姚黄开更早。玉盘斜莹寿安红,却为迷离被花恼。两行槐幄夹高柳,时送清风到窗牖。绿阴啼鸟共幽人,爽气自能消宿酒。黄花采采开深秋,满林红叶霜初收。几度醉游明月夜,天香万斛沾轻裘。山头一夜风吹雪,万木萧条寒栗烈。索笑闲寻绿蕚梅,三种还分蜡红白。松栢苍苍桧竹青,相看同结岁寒盟。满前好景道不得,四时诗兴还相萦。柏台豸史薇垣老,吴语诗翁共襟抱。能吟宾从亦相从,好谜奇猜多绝倒。优游幸际太平时,有园有酒宁无诗。但愿花开诗侣健,年年共醉黄金巵[3]231。

园中叠石凿池、草木繁盛、百花竞放,四时之赏不绝。王府花园一派绚丽,有“赤白红黄更青碧”的莲花,有“金鲤银鲂玳瑁鱼”的游鱼,“魏紫姚黄开更早”“玉盘斜莹寿安红”的牡丹,有“三种还分蜡红白”的绿萼梅,有“绿阴啼鸟共幽人”“黄花采采开深秋”“满林红叶霜初收”“松柏苍苍桧竹青”的自然景致。花园景色随时令更迭而变幻,各种生物竞相争艳、各领风骚,如入色彩斑斓之境而令人神往。秦王府花园淡化了亭台楼阁、珍玩异石的富贵之象,而是突出描绘园中自然之景,营造出万象生机、四时流转的园林景象。“我爱斯园带花坞”之语流露出人与园相遇的欣喜沉醉及对园林的眷眷挚爱之情。

秦简王颇喜园林水池,作有《玩假山池亭》《临池作》《端阳日池亭对雨》《西园池亭》《池上》《兴庆池》《过曲江池》《过隆庆池》《涵碧池》等诗描绘王府花园及西安城中池亭。其《临池》诗云:

我性元来喜幽独,长笑痴人避空谷。临流处处得天真,不问外边丝与肉。一区有地东之偏,甃池那用青铜钱。池深怪我欲何事,聊以贮此千斛泉。华峰船藕谁能掘,玉井千年亦空竭。无缘高觅十丈根,随骑等闲来百粤。朱明守夏薫风凉,花开正作黄金妆。红者惟红白者白,宫城十里飘清香。金鱼无数长过尺,出水荷翻尾揺赤。地底休夸锦作铺,古来浮浪皆陈迹。石鲸风动昆明寒,华清堕翠成阑珊。何如此池开半亩,直与君子长交欢[3]220。

秦简王囿于身份不能出城,在王府园林中经营起一番熏风送凉、花开飘香、金鱼无数、出水荷翻的颇具生命意识的园林景象和静谧之境,于此中超越感通。

临池看新泉滚滚,观鱼跃鹭飞,赏微波荷荡,看云影天光,池亭闲坐静思悟道。园池景象与园主自我精神融通无碍,自得适性,于此可以忘忧,可以涤烦。秦简王《池上》诗云:“新泉滚滚出无穷,水面微波觉有风。夜静独怜清境好,出看明月到天中。”[3]311《西园池亭》诗云:“池亭闲坐久,烦郁顿消除。水气侵衣薄,山光入座虚。浅沙眠白鹭,细藻跃金鱼。最喜无尘杂,吟哦趣有余。”[3]245他还于王府子城外修治瑞莲池,引龙首渠水注入。《瑞莲诗序》:“予喜甚,遂命吏植莲其中。复即体仁门外为亭,水中以寓目。亭之北则旧有长廊十余间,牖皆南向,与亭相对而莲属焉。”[3]334疏通利用城市水源而为王府园景所用也体现了藩王之权利,如英国学者柯律格云:“把他们治下的都市景观中的园林与更广阔的社会景观紧密联系在一起。”[7]34作为藩王虽不能居于高山流水之畔,但池亭园景形成一个足资寄托内心的清静幽居世界,可以畅志怡情。

秦简王笔下园林的园林物象充溢着天然情趣,园林不只是观照的物象、客观的物体,而是融入自我的“有我之境”。园中处处有自然平淡的真我所在,正如宗白华《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中所云:“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成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8]358园林中的亭台楼阁、泉石花木营构出一派雅致天然之象与幽人之致。在园林天地中,秦简王体味自然的生机意趣,享受泉池竹树、琴书诗酒、闲庭信步的园林生活,于此荡涤世俗尘烦。

二、境与心契的园林逸兴

秦简王的园林书写取意清幽,凸显出园林的文人色彩,体现了园主的个人情趣与生活品位。陈从周先生赞平泉别墅、辋川别业有“竹洲花坞之胜,清流翠筱之趣,人工景物,仿佛天成”[9]71。秦简王园林的花坞竹林、清池水亭之景不仅娱心悦目,而且具有象征意涵,融入了文人的志向情趣,园境与心境相契合,澄怀观道、悠然自足。

在王府园林的诸多景观中,秦简王尤喜宾竹轩,他自号“宾竹”,称“宾竹道人”。宾竹轩位于秦王府城书堂西轩,四周遍植竹林。秦简王写有《宾竹轩记》阐释园林命名,并以客之问难、主人解答的形式,阐明竹之品性与以竹为宾的原因。他还作有唯一一篇赋文《宾竹赋》以彰显个人旨趣。

“宾竹轩”之名,因此轩“蓊然成林,萧然有洞庭九嶷之趣,予甚乐之”,更因园主视竹为宾友。园主之坐、行、语、读、吟等一切日常生活都有竹林与之相伴相随。

日引肩舆造竹所杜门谢客,独与此君相揖让。竹亦晓解予意,触事感兴,动能相如予坐,竹参吾前;予行,竹随吾后;予语,竹铿然相应答。或时敲金戛,玉奏箫笙以相娱;至于兴在书史,竹亦作伊吾声,伴予读;兴在诗歌,竹更作推敲势,助予吟。久之精神凝合,尔汝交契。盖不知竹之为宾,宾之为竹也。予谓孟尝之客三千,田横之客五百,宜莫若予竹之众且贤者,遂颜其轩曰宾竹[3]325。

竹能通晓作者之意,可以动静相随、兴意相通,竹早已融入朱诚泳的生活之中。与竹相赏、有竹为伴,竹与秦简王宾主应答、相知相得,因而他的园林生活幽清而富生趣。他将生命融入园林得以冥然契合,寄意人生。“予甚乐之”“君子比德于竹”,朱诚泳以竹为友,恰因竹之虚心勇迈、独立不倚、四时常青的仁义德性契合其精神品质。《宾竹轩记》云:

吾宾而礼之,非惟适吾性,而昕夕相观又藉以成吾徳焉。……夫竹于植物中最为全徳,其中虚似仁,其勇迈直遂似义,其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似刚,其可器使似才,其四时而不易其色似节,徳音之在天下昭昭如此。吾固将师之事之,岂但宾之云乎。抑君子之处世有所契合,则忘情之情,情之至也;不言而言,言之妙也,彼神交百世,尚友千古者,岂必待话言通肺腑,然后得其人哉[3]324。

园主素性纯雅,事竹为宾,为友,为师,将自我的人格投于竹林,与之神交,心与物通。《宾竹赋》中宾客诘难园主为何不以芝兰、梅菊、松柏为友?园主则分别从竹之产、竹之品、竹之器、竹之奇才伟绩来阐说竹品性,并以竹比德:“引而申之,其体也虚,若颜子屡空,虽箪食瓢饮而乐亦在其中。其用也实,若史鱼秉直,没犹尸谏而愚不可及。远而望之,癯然其形,若将凂焉,伯夷之清。近而即之,温然其色,有斐君子,武公之徳。然既有此西都之宾,不有东道之主可乎……”[3]325,不知竹之为宾,宾之为竹,直入庄子化蝶物我两忘之境。

三、其道两全的园林人生

“优游天地一闲人”是秦简王的自我定位,其《自题小像》云:“石田挥笔写吾真,身外谁知更有身。报国寸心元自赤,流年双鬓欲成银。爱山常与山为主,种竹谁知竹是宾,茶灶笔床随处有,优游天地一闲人。”[3]263明末画家沈周(号石田)曾为其绘像,秦简王题咏诗中流露出自己的政治诉求和身不由己的人生境遇,以及对人生的哲思。《自赞小像》云:“非卿非相,非道非僧,乐天忘势,惕励战兢。惟饥餐而渴饮,恒夜寐以夙兴。德无可重,才靡可称。好读书而不解,欲寡过而未能。野服纶巾,暂宜独乐,析圭儋爵,恒恐弗胜。事琴书而作伴,招风月以为朋。噫,斯人也,既宅心于道认,任时人之爱憎。”[3]324朱诚泳对政治地位有清醒的认识,藩王为其承袭的生存身份,而琴书作伴、风月为朋的生活则是政治空间中自我得以优游处世的选择。

在明代藩王政治生态恶劣的环境中,秦简王始终怀有报国之志和对帝王的一片忠心,但却有志不得伸,唯有谨言慎行,投身于诗歌题咏和兴修文教之中。明人谢肇浙《五杂俎》就感叹曰:“今天下宗室之多莫如秦中、洛中、楚中。贤者赋诗能文,礼贤下士,而常郁郁有青云无路之叹。”[10]425他以园林的亭池草木聊以慰藉,沉浸于琴棋书画、吟咏风月、赠答迎宾的闲散生活,寄情于园林与诗文之中,这也是明代藩王在高压环境中无奈的人生选择。学者也指出:“出世情怀与避世幽居在明代士人之中并不少见,于藩王而言,其特殊之处在于这种出世情怀并非个人的选择,而具有群体性,是明代宗室所处的政治生态使然。这也使得这种情怀并非单纯的超然物外的洒脱,而是同时具有抑郁的哀怨和避世避祸的意味。”[11]328秦简王虽有显赫的政治地位,但并未有政治抱负施展的空间,只能无奈地选择清简幽居的生存情态,于园林中寄意人生。

王府花园虽从属于藩王这一政治角色,但在秦简王的日常生活和书写中,这里却是一方私人领域,是修养栖居、充满诗意的家园。秦简王通过对园林风物主体情感的投入,重新定义王府园林,在王府之中营造出不受世间干扰的壶中天地,赋予园林空间以山林隐逸之象和疏离政治之意。园林为其提供了一个在社会政治关系与自我心灵之间形成协调的缓冲空间。

秦简王于政务之暇,常于园中对景兴怀,怡情养性,他总是全心投入园林中,遗落世事,醉心于园林之乐。如《独坐》诗云:“重门掩绿树,车马寂完喧。好鸟日相对,端居两忘言。爽籁解炎煿,满庭松竹繁,怡然适吾趣,俗虑焉能干。”[3]204园林生活静寂清疏,畅意乐怀。啸傲山林、临流独坐是文人所追求的隐逸境界,秦王府园林有临池观鱼、披林听鸟的幽致,于此体验不出城郭而得山水之怡的乐趣。

秦简王虽身处藩王之位,却性喜野情幽趣,于诗中多次表露在园林幽居的惬意。《写怀》诗云:“野情耽逸趣,僻地结幽居。其中何所有,左右只图书。饱食竟无事,陈编聊卷舒。众鸟相和鸣,园林宿雨余。好风东南来,飘飘吹我裾。愿言竟兹乐,舍此复何如。”[3]207图书相伴、众鸟和鸣的景象,形构出一方幽居野意。《竹亭偶成》云:“自笑耽幽僻,能忘对此君。绿云环冉冉,苍雪落纷纷。晚节经霜见,秋声入夜闻,渭川湘水趣,未许俗人分。”[3]237其《琴书自乐》云:“吾之二友惟琴书,五弦远慕有虞圣。六籍学焉孔子徒,琴满锦囊书满库。”[3]227《轩中即事》云:“小小结幽轩,我来任栖宿。富贵轻浮云,身安心自足。髙槐夹行道,繁阴凉夏屋。洞然八窗开,青山常在目。细和渊明诗,诗成还自读。夜来风雨声,晓起庭莎绿。”[3]221《草亭》诗云:“粗结茅亭小,乾坤景趣幽。坐来心迹静,何必构危楼。”[3]285《净香亭》云:“小结幽亭傍此君,百年风雨任朝昏。湿云侵晚笼茶灶,高节凌寒落酒樽。窗外有时摇翡翠,风前终日散兰荪。主人对此歌淇澳,剩有清声远近闻。”[3]260野鹤、闲云、幽轩、茅亭、幽亭、幽怀、野情、幽居等意象展现出一个疏离世情、闲逸自在的隐逸文人生活空间,表诉出野服纶巾的生活理想。台湾学者王力坚就指出:“园林之象(景象/画面)的运用,旨在反映隐逸之意(心态/思想);所描写的园林是否属于自己,甚至园林之象是否实景并非重要,重要的是隐逸之意的体现。诚如宇文所安所强调的:‘诗歌展示的对象不是园林,而是诗人自己。’”[12]39园林与隐逸互为表里,“园林(亦即充满自然气息的居住环境)既是士大夫隐逸的基本条件,也是隐逸文化全面发展的基础。”[13]263栖身于园林获得恬静安适的生活空间,成为秦简王寄寓生命的一种生存方式。秦简王的园林描写体现幽人深致及与富贵生活的疏离,于此表达与世不争、宅心体道的旷士之怀。

朱诚泳的园林生活并不隔绝与文人的交往,日常交游者除永寿王朱诚淋等宗亲及使节官员外,主要是如汤潜名等一类文士。其《南园对景偶书》云:“南园风色暖,二月已回春。宴笑皆文士,过从少俗人。槛花红已遍,庭草绿初匀。富贵非吾事,韶光过眼新。”[3]244其《闲居漫兴二首》云:“藩邸多清暇,闲居爱日长。疏帘晴霭散,小殿午风凉。叠石诗中画,分泉静里忙。伊人有高致,宁惜共倘佯。古鼎袅余熏,空庭绝点尘。花香风外细,树色雨中新。瀹茗延醒客,裁诗寄远人。最便闲乐处,吾欲养吾真。”[3]237王府园林的闲居生活,使其得以享受叠石林泉、花香树色的雅致,在古鼎烟袅,瀹茗延客的闲远逸兴中怡养真性。

秦简王向往林泉隐逸的生活,但也时时感怀圣恩以诗表露心迹,《感寓》诗有云:“天地固不老,吾人安可常。今者如不乐,逝者忽以亡。矧兹隆盛世,四海称大康。吾藩静无事,辅臣能赞襄。散人荷天宠,贵富守一方。台池与山水,登临足徜徉名。名花落又闻,好鸟鸣且翔。黄奶助滋味,朱弦和宫商。我生何庆幸,逸乐殊未央。载歌咏天保,终身感吾皇。”[3]196园林中有莲骈蒂同茎而生,“今兹池莲骈蒂同茎而岂徒哉,是盖今上恩覃宗支,吾王美济奕叶之所致也。”[3]325秦简王将此视为皇恩的瑞象,作《瑞莲诗引》以记之,于园林物象中融合个人心志与皇恩福瑞。

秦简王曾言“长笑痴人避空谷。临流处处得天真,不问外边丝与肉(《临池》)”,正所谓“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不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14]121。此种情怀可上溯至东方朔所云“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山之下”[15]3205及白居易所云“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16]490的“中隐”情怀,也与明代“市隐”之风相呼应,如明人夏基《隐居放言》中所云:“大隐隐迹,市隐隐心。……安分随缘,悦情适性,是曰心隐”[17]。秦简王虽无缘山林隐居,但却在王府园林中寻求实现了政治地位、经济利益与自我精神超越的调和。

园林为秦简王提供了一个其道两全的生存空间。作为一代藩王,朱诚泳不可能逃离尘世,出处不能自由,但却又向往林泉生活。他栖身于园林之中,可处于王位荣贵又能近于自然、体验隐逸之乐。他于诗中感怀:“百年光景驹过隙,人生安得长少年”“豪华安得镇常在,回首万事浮云空。”[3]179(《看花吟》)参透了荣华富贵终非长久,万事回首有如浮云的人生真谛,早已淡然与安心于园林闲居生活,享受怡情山水的风雅,在游赏园林、书写园林中寻求心灵的修养与寄托。

对于秦简王而言,简疏淡然、怀真抱素是其人生秉性,也是对受限藩王生活的适应。在明代藩王困顿的生存环境中,园林山水为其提供了一种指向自我内在心灵的诗性生活。园林空间虽小但却是一种通向自然之域的途径,于此形成可以与园林风物交流对话,可以怡情养性、观照生命的心灵空间。秦简王在园林中寻求到藩王身份与文人隐居间的平衡点,园林调和了外在身份与内在自我,可以作为生命依存而又契合心境的诗意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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