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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湾崖,浯河边

2021-09-18逄春阶

党员干部之友 2021年9期
关键词:先辈家乡

□ 逄春阶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

黎 青/图

红色印迹,不需刻意,只要留心。红色记忆,书写下来,是怕忘记。如不记录,则如“雨珠落大海矣”,渺无踪影。

我正在创作一部以家乡安丘市景芝镇为背景的长篇乡野小说《芝镇说》,目的无他,就是要向为民族独立和解放做出牺牲的先辈们致敬,让后人记住他们为信仰而战,为理想而行,为尊严而守,为保卫家乡而昂然奋起的精神。我可爱的先辈们啊,他们活得有棱有角,有滋有味,他们干得风生水起,他们的足迹,壮怀激烈。我唯一担心的是笔力不逮,描摹得走了形。我小心翼翼,忐忑地探寻着、感动着、感慨着。

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说:“创作一个故事是一场无止境的滋养,它赋予世界微小碎片以存在感。这些碎片是人类的经验,是我们经历的生活,我们的记忆。温柔使有关的一切个性化,使这一切发出声音,获得存在的空间和时间并表达出来。”景芝是一片红色热土。每次写不下去,找不到整体感和存在感,或者写得不顺利的时候,我就会回到家乡,一听到乡音,一闻到家乡的酒味,吃一口景芝小炒,文思马上就来了。

自元代以来,景芝镇开始酿造“烧酒”,俗称“景芝高烧”,有“三产灵芝真宝地,一条浯水是酒泉”的说法,是中国白酒的起源地之一。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顾炎武,在其著作《天下郡国利病书》中,称景芝镇为山东“三大古镇”之一。就是在这里,近百年前,我的先辈心田里播下了革命的种子,他们义无反顾地带着“景芝高烧”,走向了硝烟弥漫的战场,走向了远方。有的倒下了,有的在他乡扎下了深根,虽身在异地,却保持着家乡的风骨,撑开一片绿荫。

8月22日上午,我来到景芝镇前屯村的红色记忆中心,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和身影。我正在写的小说,好多素材都来自这个村,比如抗日战争期间,这个村的牛玉华、牛玉温、牛玉丽、李自珍四个大姑娘跑到了沂蒙山根据地,这是轰动全镇的大新闻。在日本鬼子眼皮底下,主动跑,这需要多大勇气?背后又有多大的推动力?又有多少命悬一线的细节?这正是我的小说要呈现的。牛玉华在《从前屯庄跑了四个大姑娘说起》一文中说道:“走的那天,半夜十二点由党员张希贤在庄西头连放三枪,听到枪声就在庄西头苇湾崖上集合。”庄西头苇湾在哪里?我要走近它,那里是一片圣土。

我的心怦怦跳着,由前屯村党支部书记马秀芹领路,我来到了苇湾崖。苇湾里的芦苇高高低低在风中摇摆,打眼看全貌,那一整块像绿毯子。

马秀芹说,这个苇湾过去叫富家湾,以前水很大、很清,她们小时候就在湾边玩儿。妇女们在这里一边洗衣服,一边聊天。这些年天旱,没水了,但是苇子依然茂盛地疯长着。

牛玉华记得清晰:“枪声响了,我吃了母亲亲自为我擀的面条,她还将养蚕得的一块银圆给我做盘缠,父亲也将口袋里唯一的二角五分钱塞到我的手里。到了苇湾崖前,庄上的几个男党员张希贤、王寄语、弟弟以及带我们一起走的曹涌涛早已聚集到那里。”

听着柳树上叫声不绝的蝉声,我的耳畔仿佛听到了三声清脆的枪响,四个大姑娘有的由家人相送,有的爬墙头,有的夺门而出,她们顶着夜色,共同奔向光明之路。牛玉华继续回忆:“在这个虎视眈眈、阴霾压顶的茫茫黑夜,我们终于插翅飞翔了。母亲只送到我门口,我不敢回头看她,只是在离开自己的村庄之后,才透过夜色回头看看站在村头的弟弟和欢送我们的党员同志。我看到父亲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棉袍,戴着一顶黑毡帽,像一尊黑色的大理石雕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历史定格在1940年的初春,那个乍暖还寒的深夜。

母亲的手擀面,那是长长远远的祝愿,那是顺顺利利的祝愿,那是金丝面啊。在我老家,叫“挂面”。站在苇湾崖,我忽然开悟,“挂面”原来是“牵挂面”啊!儿女闯天下,热腾腾的手擀面,满满的是母亲的牵挂。

牛玉华在《父亲》一文中,又感慨:“在茫茫大雪中,我不住地回头看父亲,那一个穿着长袍的黑影,像一尊高大的塑像,站在苇湾崖上。不知是雪还是泪,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再回头时,什么也看不清了。我的心像一锅煮开了的水,上下翻滚:父亲啊,我逃出去了,几千斤的重担就落在你身上了。记得小时候,你曾教给我‘铁肩担道义’这个诗句,现在你的铁肩上担着多重的担子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这么一副铁肩,这么一副胆量,把我们四个姑娘从虎口里送了出来?”读到这里,我潸然泪下。一个伟大的父亲,一个格局宏大、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个豪气干云的中国人!我为家乡有这样的先辈而感到自豪。我会在《芝镇说》中浓墨重彩地写出他的魂魄和英姿。

这四个大姑娘进了解放区,参加了革命,都干得非常出色。其中,牛玉华成了我的新闻界前辈,1949年参加了全国第一届妇代会,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牛玉温(后改名刘新)在新中国成立后,先后担任胶州地委妇委副书记、胶州地委组织部副部长、烟台市政协副主席等职。

牛玉华之所以能这么早觉醒,得益于他的父亲牛景文。景芝镇人大副主任、景东社区党委书记王勇刚介绍,牛景文是清末落第秀才,在孙中山革命思想影响下,笃志乡村教育,崇尚男女平等,主张女子应和男孩一样学文化受教育。到他的学校上学,男孩每年学费如果是3 元,女孩则只收2 元。他仗义疏财,乐善好施,办事公道,开明至诚,德高望重,名重乡里。牛玉华8 岁时,和弟弟牛芳稷一起进了父亲执教的小学,1934年夏毕业。又是父亲的鼎力支持,姐弟俩得以考入山东省立第一乡村师范学校。令姐弟俩兴奋的是,学校里的政治氛围浓厚,不仅有多名教师思想进步,经常以各种形式向学生宣传革命道理,还有共产党组织的秘密活动。卢沟桥事变后,牛玉华约了在济南高中读书的同姓哥哥牛树禾、在女师读书的姐姐牛玉温等人商量,决定先回家乡发动群众,进行抗战宣传和武装、救护等训练,然后再想方设法去延安。

1937年8 月的一天,牛玉华他们相约回到了景芝镇,在父亲牛景文的支持下,在浯河边召开了万人大会。牛景文首先登台演讲,接着是四五个小青年登台演讲,然后是一群青少年上台演唱抗日歌曲,最后演出了话剧《放下你的鞭子》,牛玉华扮演卖唱的小孙女。这次抗日动员大会,就像一声春雷,震动了景芝镇和周围的村庄。当年参加浯河大会的牛玉华的弟弟牛芳稷在《浯河岸边的新发动》中回忆:“我记不清我在这个会上讲了些什么。我只记得,我在讲台上穿的是一件‘自由布’短袖衬衫,却还一个劲儿地流汗。在演讲中,我似乎真正动了感情,事先想好的讲词都变了模样……在这个大会上,在我之后登台演讲的青年人,还有逄家庄的逄读,丁家沙浯的丁雨金……”牛芳稷还提到“复兴社”的人在舞枪弄棒地想破坏,但最后还是被浯河大会的正气压了下去。

我家离浯河西岸不足十米,顺着浯河往北四五里地,就到了当年召开万人大会的地方。这片开阔地,当年可是人声鼎沸,抗日热情高涨。往事已矣,只见河水哗哗北去,我仿佛听到了当年先辈们在浯河边唱的《救亡进行曲》的激昂旋律。

如今,没有了穿透夜色的枪声,没有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没有了翻滚的乌云和暴雨,昂头是一片湛蓝的天空。站在前屯村,站在浯河边,我下决心,要好好写写我的先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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