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皓月的胡琴声

姚静芳

2020年12月4日，是无锡国宝级民间音乐人华彦钧（阿炳）逝世70周年。当天，位于锡山区东亭的阿炳祖居经过精心修缮，重新呈现在世人面前。穿行在“修旧如旧“的阿炳祖居，透过眼前这些建筑、雕塑、庭院、回廊，以及曼妙摇曳的藤萝，我们仿佛能听到那悠扬动人的二胡琴声，穿越蹁跹皓月，应和清冷泉水，向我们诉说一段哀婉缠绵、如泣如诉的尘世往事。

风絮飘零雨打萍

清光绪十九年（1893年8月17日），阿炳出生于无锡城东道观洞虚宫雷尊殿旁的“一和山房”，原名华彦钧，小名阿炳。其父华清和，号雪梅，擅长道教音乐，吹拉弹唱样样精通。阿炳母亲秦氏出生农家，曾嫁与秦家，婚后不久就守寡，与华清和结合之后遭受族人歧视辱骂，生下阿炳一年多就抑郁离世。母亲死后，阿炳被送至东亭小泗房巷（道士村）由同族的婶娘抚养。8岁那年，父亲把他领回城里当了一名小道士，并开始对他进行启蒙教育，教他读《三字经》《百家姓》和练习毛笔字。

在父亲的影响调教下，阿炳成长进步很快，在音乐方面也表现出良好天赋，随父习得鼓、笛、二胡、琵琶等乐器皆上手很快，再加上勤学苦练，12岁时已能演奏多种乐器，并经常随父外出参加拜忏、诵经、奏乐等斋事活动。18岁时，阿炳已成为无锡道教界颇负盛名的演奏高手，被誉为“小天师”。25岁时，父亲离世，阿炳继任为雷尊殿的当家道士。但当时，新思潮风起云涌，道教业务受到冲击，道观香火日渐败落。

因交友不慎，生活失检，阿炳还染上了吸食鸦片和嫖宿等恶习，这严重损害了他的身心，导致34岁时双目先后失明。眼睛瞎了之后，阿炳还被狠心的堂弟赶出了雷尊殿，流落街头，以拉二胡说唱勉强糊口，生活越发穷苦潦倒。

胡琴盲杖乞天涯

眼睛虽瞎，心却日渐清亮起来。幸或不幸，阿炳放弃了一部分生命的噪杂和欲望，在清醒而孤寂的黑暗中默默积蓄力量，支撑自己伤残的身躯在市井中坚如磐石地活下去。1939年，阿炳与江阴农村寡妇董彩娣结为夫妇。妻子的到来，给阿炳的生活带来一线生机。

从此，人们经常看到一名衣衫简朴的老媪用一根细细的竹竿牵着身上挂满乐器的阿炳穿街走巷，在公园里，在二泉边，在茶馆中，吚吚呜呜地拉起二胡，演奏出一首首婉转凄凉的乐曲。

日寇侵华，国运动荡，虽然已沦为社会最底层，阿炳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他用哀怨激愤的琴声和借古说今的故事来抒发内心的忧愤，抨击社会黑暗，呐喊支持抗日。1927年，无锡发生四一四反革命事件，阿炳当即编唱了《秦起血溅大雄宝殿》，揭露国民党右派血洗总工会、杀害爱国人士秦起的暴行。

1932年一二八事件发生后，阿炳又编唱了《十九路军在上海英勇抗击敌寇》的曲目，并用二胡演奏《义勇军进行曲》，来表达自己对抗日的支持。日军侵占无锡后，阿炳和董彩娣一起到东亭乡下避难，不久赴上海，在昆曲班仙霓社担任琴师，还在电影《七重天》里出演了一名盲人角色。

1939年，阿炳夫妇返回无锡，重操旧业。期间，阿炳每日走街串巷，搜集各种新闻素材，创作了一首首动人的二胡曲目。如他在惠山听松石畔听闻岳飞大败金兀术的英雄事迹后，以此为题材创作了《听松》这一首气魄豪迈、情感充沛的二胡曲，倾吐不愿当亡国奴的爱国热情。1947年，阿炳肺病发作，卧床吐血不已，从此不再上街卖艺，只能在家靠为人修理胡琴艰难度日。

一曲成名天下知

1949年4月23日，无锡解放，古老的中国迎来新生的曙光，而阿炳却渐渐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创作演奏的那些有如天籁的乐曲也面临淹没失传的危险。

幸而，当时中央音乐学院为挖掘、保存、研究民间音乐，委托杨荫浏教授（江阴人）和曹安和女士（无锡人）专程来无锡为阿炳录制乐曲。两位教授来到无锡是1950年的9月，阿炳当时状态已经不是很好，琴艺也已荒废多年，他在家里练习了三天，才开始正式录音。阿炳演奏了《二泉映月》《听松》《寒春风曲》3首二胡曲和《大浪淘沙》《龙船》《昭君出塞》3首琵琶曲，用当时刚从国外进口的钢丝录音机录下来，这成为阿炳留给世人的人间绝响。

当年12月，年仅50岁的阿炳因病逝世。关于《二泉映月》的命名，无锡人祝世匡在他的回忆文章《乐曲定名经过》中有详细记述：录音后，杨先生问阿炳这支曲子的曲名时，阿炳说：“这支曲子是没有名字的，信手拉来，久而久之，就成了現在这个样子。”

杨先生又问：“你常在什么地方拉？”阿炳回答说：“我经常在街头拉，也在惠山泉庭上拉。”杨先生脱口而出：“那就叫《二泉》吧！”阿炳说：“《二泉》不像个完整的曲名，粤曲里有首《三谭印月》，是不是可以称它为《二泉印月》呢？”杨先生说：“印字是抄袭而来，不够好，我们无锡有个映山河，就叫它《二泉映月》吧。”

就这样，阿炳创作的这首二胡曲就以《二泉映月》定名，从此广泛传播，甚至漂洋过海，成为中外闻名的传世之作。

《二泉映月》旋律优美，意境深邃，全曲时而沉静抑顿、时而磅礴激扬，包含着一种含蓄隐忍而艰涩苍劲的美，仿佛在娓娓诉说着阿炳跌宕起伏、悲惨凄凉的人生况味。

曲子又不全然沉溺在悲伤情感中，在凄凉的主基调中听者分明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控诉黑暗、憧憬光明的昂扬气势和与我同在的共命运感。《二泉映月》的魅力超乎时间空间。毛泽东听之后曾评价说：“它具有浓郁的民间风味，很好，要发扬光大。”周恩来总理也非常喜欢这首曲子，曾指示相关部门灌制唱片，作为礼物赠送给国际友人。

影响最大、流传最广的还是世界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对这首曲子的评价，他说：“我应该跪下来听……”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二泉映月》是中国的《命运交响曲》，是音乐史上难以逾越的巅峰之作，也是它让阿炳这位穷苦盲艺人的名字永远地镌刻进历史，被世人所热爱和铭记。

时光悠悠，阿炳曾经历的旧社会苦难已经消融在历史深处，但他留下的音乐却成为我们永久的精神财富，穿越百年皓月依旧熠熠生辉，璀璨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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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许  娟）